戚传光听见开门的声响,转头望见是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玫瑰,你醒啦!」
「爷爷,你在看什么?」她好奇地趋前要看。
他笑了下,然而眼神看起来却十分忧伤,「我在看你爸爸的照片。」
「我爸爸?!」她惊呼,冲到他身前,「我也要看!」
戚传光将相本打开到第一页,指着一张一个笑得温柔的女人、怀里搂着一个新生儿的照片,「这是你爸爸刚出生时的样子。」
「她是……奶奶吗?」她看了爷爷一眼,目光又立即贪婪地回到相本上。
「嗯,他们俩是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人,可惜老天爷垂涎我的幸福,硬是将他们抢走。」
玫瑰一页又一页的翻着,相本里的照片并不多,但确实记录着戚继善成长的一点一滴,她梦中模糊的父亲形象,终于有个清楚的轮廓。
「原来,我爸爸是这个样子……」
她翻看着,突然,一张曾被撕裂成碎片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照片看得出来是费尽心力才修补起来,但一条条的裂痕是怎样也掩饰不住。
照片里,是笑得很幸福的爸爸和妈妈。
「在那张照片里,你妈妈肚子里已经有你了。」
「什么?」她不敢相信的一再瞠视着照片,她那时已在妈妈的肚子里了吗?
「其实他们俩还有许多照片,但继善死后,我认定都是伊莉莎白的错,所以照片都被我撕了、烧了,这是惟一没被烧掉的一张。幸福,就像这张照片一样,毁了就是毁了,即使抢救回来,也不免已伤痕累累。」
她听着爷爷疲惫的声音说着,忍不住轻语低喃,「但至少还有心补救,否则,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玫瑰,都是我的错,才让你们一家子骨肉分离,让你打小就没了父亲、没了母亲……」
她抬起头来,制止戚传光这番自责的话,「爷爷,既然你找到了我,就别再说这些了,现在重要的是,你要赶紧把身子养好,我还要代替我爸爸妈妈,好好孝顺你呢!」
戚传光微笑着叹了口气,「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我们吃早餐了好不好?我肚子饿得咕噜叫呢!」她扶着他回到床上,故作轻松地道。
他一听连忙按下呼叫铃让特别护士进来,「快帮我们准备两份早餐进来。」
稍后,两人愉快的用完餐,戚传光因有些困倦而歇下,玫瑰看着他睡去,才又拿起一旁的相本继续看着,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一颗颗掉下。
她早学会了认命,早该知道怨怼命运的作弄是没有用的,只是,她仍忍不住地在心中呐喊着想问老天爷,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呀!
床上的戚传光发出叹息声几不可闻。
☆☆☆
亲情的陪伴,或许是这世间疾厄最好的特效药,玫瑰来宁园住了一个星期,这一星期里,她应戚传光的要求,正式认祖归宗,而戚传光的精神是一天好过一天,今儿个甚至可以坐在轮椅上,在庭院里晒晒太阳。
「玫瑰,你来陪我好些天了,季予那孩子没说什么吗?」戚传光笑咪咪地问着,「昨晚,我好像还听到那孩子的声音。」
玫瑰闻言脸蓦地一红,「你……知道啦?」
昨天晚上,戚季予突然如一阵风般卷来,一把攫住她,要她跟他回别墅,当时她不禁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脸上显现少有的烦躁,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也被他爬得有些凌乱,「你这几天不在,历历老吵着要找你。」
她仿佛有股魔力,轻而易举的占领了他们父女俩的心思,这几日他都住在公司,晚上,阿娇打电话给他,说历历闹脾气,不肯吃饭,直嚷着想见她的玫瑰阿姨,他立即像逮着了什么机会似,凭着一股冲动来到宁园。
「历历……」她一愣,「可是我刚才和她通完电话,她答应我不耍脾气,愿意乖乖吃饭了。」
戚季予顿时哑口无言,那股冲动瞬间烟消云散,他自己也说不出来,那种急于见到她的心情。
「那……好了,我回去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恋恋不舍,多得让玫瑰以为,那该是错觉。
戚传光开口说话,拉回她的思绪,「我都快九十岁啦,这世间的事有哪样能瞒过我眼底。」他意有所指地说。
玫瑰红了红脸,「不提他了。对了,爷爷,我听声叔说,再过一个星期就是你九十大寿耶,你老人家想要怎么庆祝?」
他摇摇头,「只怕我压根活不到那时喔!」
她一听脸垮了下来,「爷爷,别说这种话,你现在身体一天好过一天,你会康复,会活到一百岁的。」
戚传光沉吟了会,突然道:「来,玫瑰,推爷爷到一个地方去。」
玫瑰柔顺地点头,依照他的指示,祖孙俩来到庭院后方一道雕花铁门前,一进去,四周虽也是树木扶疏,景致整理得相当赏心悦目,可她已无心欣赏,目光全被前方三座高架着十字架的墓地所吸引。
「爷爷,这是……」
他笑了笑,点头证实她心里所想的。「这是你爸爸和奶奶离开人世间的安身之处;另外那座是最近新砌好的,里面是你妈妈。我这辈子对不起他们夫妻俩,只愿他们的灵魂,现在可以稍稍安息。」
多亏了陈声这个得力助手,找到伊莉莎白在台湾的下葬之处,不嫌手续繁琐地办好移坟之事,为他了却了一桩心愿。
她放开轮椅的把手,走到墓前去,眼泪已流了满脸。「我……这是爸爸、妈妈、奶奶,我真没想到,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你们……」
她伸手抹去满颊的泪水,回身故作轻松地道:「爷爷,瞧,咱们一家人不就团聚了吗?而且他们离我们这么近,我们只要走几步路就可以来看他们了。」
戚传光没有说话,只是不住地点头微笑。他的眼蒙蒙胧胧的,依稀看到前面有三个影子。
玫瑰这时突发奇想,「爷爷,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回宅子里拿相机,我们来拍一张全家福好不好?」
他挥挥手,笑得无限安详,「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望着玫瑰的背影,他喟口气,朝着不远的前方喃喃自语,「雪柔、继善、伊莉莎白,你们来接我了吗?我也好想你们,我来陪你们了……」
☆☆☆
「不——」
当玫瑰带着一名佣人及相机回到墓园来,看到轮椅上双手自然垂下的戚传光时,不敢置信地发出一声尖叫。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着他仍有着余温的身躯,不愿相信自己才离去这么短短的时间,他就这样撒手人寰了……不,这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
「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来,快!」
玫瑰突然喊,赶紧推着轮椅往大门口跑,佣人急急忙忙跑去打电话,特别护士听闻也过来施以急救,然而戚传光的眼却是怎么样也睁不开来。
「骗人的、骗人的!」玫瑰泪流不止,尽管特别护士跟她说,老人家已经走了,她还是不愿相信,坚持将戚传光送上救护车,来到医院。
而当医生应家属所请求,继续施以急救约莫一个小时后,还是宣告回天乏术,已哭得完全不能自已的玫瑰,昏厥了过去。
第八章
醒来时,意识还在恍惚间,玫瑰听见一个女医生笑嘻嘻地对她说着话。
「戚小姐,你现在怀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保持愉快的心情对宝宝的成长是很重要的……」
她愣愣地听着医生的吩咐,脑子里浮现的是爷爷死去的恶耗,再听到这么一个说不出来该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消息,她的心情实在乱得可以。
戚传光送医之后,戚家人包括陈声都陆续赶到。玫瑰只昏厥一会,在医生还在为她看诊时,她自己就醒了过来。
孩子……她有戚季予的孩子了,在老天爷召回她身边所有和她有血脉关系的人后,又赐给她这一个未来的希望。她手抚上自己还十分平坦的小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将成为母亲。
猛然,她想起一件事,忙抬起头看着医生,「医生,我怀孕的事有他人知道了吗?」
她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出看诊室跟你的家人报告这个好消息呢。」
「不!不要跟他们说……呃,我想自己告诉他们。」玫瑰急急的道。
现在爷爷死了,接下来还有财产的事一定会搞得戚家人草木皆兵,她不想在此际更增添变数,毕竟,她没忘戚季予当初买下她的目的,就是要她怀他的孩子,好在争家产上取得最有利的地位。她不想沦为他的棋子,那会使她爱他的心……很不堪。
医生笑了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是吧!放心,我不会说的。戚先生他们都在门外,要我请他们进来吗?」
「不用了,我好多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她拒绝了医生的搀扶,自己走出看诊室,正要拉开门时,一阵谈话声从虚掩的门缝传了进来,是戚季予和陈声,她停下脚步,因为她听到自己的名字。
「放心吧,玫瑰小姐会没事的。」陈声安慰着颓然坐在椅子上的戚季予。
「其他人都走了?」他抹抹脸,叹口气问。
「那是当然,大伙只是来确定老爷子是不是真过去了,一旦确定,现在都回去等公遗嘱了。」陈声的语调里有些讽刺。「只有你是真心关心着玫瑰小姐,其他人虽不致像至霖少爷那般恶毒,诅咒着玫瑰小姐,但对于一个近日才冒出来的正统戚家人,他们的同情心可没多到可以来探望这个要分家产的敌手。」
戚季予苦涩地说:「玫瑰才是那个有资格继承戚家一切的人,她不应该是育幼院里的孤儿,如果不是那个冷血而固执的老头,她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只是,如果命运不是这样安排,玫瑰会是现在的玫瑰吗?他又会爱上那个戚家的大小姐吗?
是的,这段日子和玫瑰分开,他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他所有的焦躁、不安与思念,全都是因为她不在他身边。
「昨天老爷子改了遗嘱。」提起遗产,陈声想起什么似的说:「内容你或许有兴趣知道。」
他摇头,「这份遗嘱恐怕会令很多人失望吧。」他对戚传光想将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孙女并不觉得惊讶。
只怕他的叔叔、堂兄弟们要失望了。
戚氏集团原本是他的野心,他曾经费尽心思的想要坐稳龙头,他告诉自己,他和他想扳倒的戚至霖甚或是郁郁不得志的二叔不同,他要的不是利益,而是向老头子报复。
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甚至感情充沛到去同情那个可恶的老人,他根本是在保护他的财产、捍卫他的领土不被不成材的子孙败光。
「老爷子在赌,赌你和玫瑰小姐将来的幸福。」
「赌?你是什么意思?」
陈声没有回答他,反问他一个问题,「你爱她吗?」
「我爱她吗?」戚季予淡淡的说:「我为她重新活了一遍。」
陈声笑了出来,「我想也是。刚刚玫瑰小姐昏过去时,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慌、这么痛苦而懊恼的样子,就连当初唐浣情为了别的男人离开你时,你都没有这么心碎过。」
他眉头皱了起来,「你别提那女人的名字。」
「可也惟有透过比较,你才会知道真正心爱的人在你心中的分量。」
戚季予摇摇头,「不用比较,一个初坠情网的年轻人要爱得如痴如狂很容易,但受伤后所筑起的心墙要被敲碎,并不是那么容易。她在我心中的分量有多重,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陈声看着他热情而诚恳的眸子,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喃念着,「希望老爷子的这步棋,可别下错才好。」
门后的玫瑰睫毛轻轻的颤动着,一颗颗眼泪争着从眼角往外滑落,他是爱她的,无依无靠的不安全感顿时一扫而空,他爱她呵……
☆☆☆
葬礼结束了。
许许多多的车子停在宁园的前院里,许许多多的人出现在宁园豪华的客厅里。
玫瑰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姓戚的人居然有这么多,好像爷爷一死,所有姓戚的人都冒出来了。她住在宁园的这段日子里,宁园向来都是冷冷清清的。
而江律师的表情是严肃的,他手下那六名律师看起来也不轻松。这也难怪,听说这阵子,他们一直是大家拉拢套话的对象。
每个人都想知道遗嘱的内容。
玫瑰穿梭在人群里,每个人都用怀疑和轻蔑的眼神打量她,她从刚刚就一直听到一些难听的话,说什么她脸皮厚得很,也没为戚氏尽过半点心力,他们两代人拼死拼活的为戚氏做牛做马,比不过她体内那恰巧流动着的正统戚家人的血,老爷子一死,她正好来坐享其成。
许多难听的话一直钻进她的耳朵里,刺得她浑身不舒服。
陈声发现她脸色有些难看,靠过来说:「玫瑰小姐,你别理他们的疯言疯语,老爷子在世时,也不见他们多孝顺。」
「没事的。」玫瑰笑道:「我不会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戚至霖这时涎着笑脸,也走近玫瑰的身旁,「戚大小姐,你今天可算是咸鱼翻身了唷,前阵子还是孤苦无依的小孤女兼人家的奴隶……」他边说,还一边意味深长地睨了坐在一旁沙发上抽着烟的戚季予一眼,「啧啧,今天一过身价可就不同了,绝对超过你当初在开罗卖出的一百五十万美金,往后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这个大功臣喔,毕竟没有我,你还在为某人暖床咧!」
陈声怒喝,「至霖少爷,请你自重。」
他还是不改一脸的嘻皮笑脸,「我有几两重我自个清楚得很,反正若我得不到戚氏,某人也休想分一杯羹!」
戚季予像压根没听到他的挑衅般,缓缓地捻熄了烟。
这时,江律师抬了抬他的眼镜,清了清喉咙朗声道:「人都到齐了。很好,我要开始公布遗嘱内容了。」
每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虽然戚家正统血缘的人出现了,但他们好歹和戚传光父子、子孙一场,尽管已力持平静,不妄想遗产如戚佑冠,在江律师即将开口的这一刻,心仍不免跳得飞快。
「我,戚传光,在神志清醒之下,自立这份遗书;我将我全数的财产及戚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留给我的继承人——戚季予。惟有附带条件三,第一,陈声的待遇和生活要跟我在世之时一模一样,只可以增加不能减少,一直到他死为止;第二,这座宁园包括屋内的家具和摆饰、屋外的一花一草一木,全部留给我的孙女戚玫瑰;第三,戚季予必须迎娶谢氏集团的千金谢泱璇,方能成为我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