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渴……「小李,水壶空了,倒壶水来。」才同街坊去一探听敌情,自外头回来的悦来客栈女掌柜郝凌车吆喝着店小二。
月前,五条街外的醉仙楼像要和她打对台,请来一个说书人,听说吸引了不少贪鲜的客人,今晚,趁着还不太忙,她便陪同前来邀约她的葛府大小姐葛若衣一起去尝鲜。
别的没注出息,她有信心自己不会输,只是那说书人的故事还真不错听,难怪近来进帐少了那么一点。「勾践复国」,太教条的、忠肝义胆的她也不爱,但美女细作--西施的机智,她可就称佩了。
「咦,小李,你觉得葛府大小姐美不?」想他们杭州可是美女不少,而其中又有些一人挺特殊,上街也会绕过来她这打声招呼……
换了壶水,准备去启下的小李睡眼惺忪说:「美是美,只是那破病身子让人不敢领教。」
不知他这掌柜的又想到什么了,上次不是才被那卖南北货的八卦女儿抱怨,帮了她倒忙,害她被她娘禁足。这会,目标转移到葛大小姐。
「你说……这被称为西施,是不是挺光荣?」
[西施是大美人,还不错吧,葛大小姐和西施啥关系?」话题怎么一跳那么远?
「嘿嘿,等我想想,明早你就知道了!」
隔天一早,朝阳才照亮杭州城最大条的街道,赶着摆早市的货郎、摊贩,或采买的人,这会全顾不得了,他们聚集在城里的布告栏前,看着上头的红条子。
「红条子上写的该不是通缉犯?」
「教书的夫子将上头的字念出来。」杭州城三美--病猫西施,葛若衣;八卦西施,韦语渲;臭屁西施,姚采香。」
「嘻嘻,这谁写的,真是毒啊!」
郝凌车突然出现,带着笑问:「你们不觉得她们很美吗?」
是,是很美,但相信她们知道后,一定不会感到光荣,而郝凌渲这么一搞,万一传出城去,只怕三人更难嫁了。
一年后,杭州城又搬来一户兵姓人家,那大女儿在几夭后也被添了个绰号--蛮牛西施……
涂着白泥灰的围墙朴素的围住﹂座宅邸,朱红的大门上整整齐齐的扣着五排门钉。
站在门口的六个人用着惊叹、欢喜和感激的眼神盯着大门,脸上洋溢的尽是难以形容的兴奋和激动之情。
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人或背或扛或提着包袱和各种锅碗瓢盆,个个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们穿着补丁的衣服,脸孔略显菜色,实在跟这称得上是豪宅的屋子不怎么相配。
「终于到了。」拥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大家长--兵大吉,眼里闪着欣喜的光芒,激动的用满是补丁的袖子擦了擦眼泪,欣慰的说;「终于离开了那个又小又破,还会漏水、灌风的破旧屋子了。」
「老爹,」兵迎妹嘿嘿的笑了几声,摇了摇他的食指,有点尴尬,「又小又破就不用说了。」
「会漏水灌风也不用再强调了」一向爱面子的兵招妹也紧张的嘘了嘘,生怕给旁人知道了他们原来的家有多寒酸。
这里可是杭州城有钱人群聚的多金大长街,要是给人知道他们以前多么的拮据,那多没面子呀。
他们现在已经算是有钱人了,身分地位大大的不同,以前的穷酸模样当然得趁早扔到脑后去。
兵大吉长叹了一口气,眼里依然泪光闪烁,用带着些许遗憾的口吻说:「要是你们的娘能健康快乐的活着就好了。」
「爹!」兵家唯一的女儿兵兰生不满的叫道:「你干么这么说呀?说得好像娘死了一样。」
娘跟爹不过是吵了一架,气呼呼的回娘家去而已,爹干么说得她好像回苏州卖鸭蛋似的。
兵来姝接口道:「应该说是希望娘能够健康快乐的活着。」
身为老三的双生兄弟,老四兵望姝立刻用力的点点头,「没错。」
双胞胎嘛,意见相左似乎不太好!况且来姝是全家最聪明的人,他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
「说到娘,」还只有十岁,但显然是这个家里最成熟、最有头脑的兵来姝提出疑问,「我们到底能在这住几天?」
这句话才一说出口,他立刻遭到五双最严厉的眼睛的无声指主贝,似乎在怪他不该在新家前面乱说话。
「干么?我说错了吗?」面对众人的怒气,他依然面不改色、很认真的说:「把所有的钱全花在这房子上,是我见过最没头脑的事。」
虽然说娘的提议也乱没脑筋的,但起码实际多了。
兵大吉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让家人能有个可以避风遮雨的、美轮美奂,住起来很舒适的房子,是身为男人的责任。」
「话是没错啦,但住得舒服固然要紧,填饱肚子也很重要呀。」年纪小小的兵来姝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的。
有钱住豪宅却没钱吃顿像样的饭,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有老大在,你还怕饿肚子吗?」兵迎妹骂道,「虽然老大的手艺不怎么样可是咱们从来没饿过肚子。」
兵迎姝才不管那么多,反正吃饭的时间一到,老大总会招呼大家吃饭,至于「饭」哪来的他一点都不关心。
反正饿不死的嘛!
兵家人的确没饿过肚子,但是吃很饱、吃很撑的经验一次也没有过。一家八口靠三分薄田过活,的确是有些辛苦。
但还好他们一样乐观开朗,正确的说是少根筋,因此虽然常常濒临饿肚子的边缘,基本上还是过得很快乐的。
「什么叫作我的手艺不怎么样?」兵兰生手里的包袱一甩,往兵迎姝头上一打,「你说话给我小心一点。」
兵家有个不成文的家规,只要有人开打,其他人立刻欣然跟进,落井下石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兵兰生一动手,大家马上很有默契的围着兵迎姝「友爱」一番。
「我错了啦……对不起啦……」兵迎殊抱着头,往地上一蹲求饶着,「对不起啦。」
在兵迎姝充分的表示他的歉出息之前,他一共挨了五拳六脚,少挨一拳的原因是兵招妹手里都提着重物,没办法分出手来打他。
「都别吵了!」兵大吉骂道,「赶紧把东西搬进去,这架打完天都黑了!」
天一黑,那就表示要吃饭,为了教训兵迎妹的不敬长姊而耽误了吃饭的时间,那是大大的不划算,因此所有人立刻呜金收兵。
「爹!」满头包的兵迎姝如逢大赦的快步上前,抓起锁在门上的黄铜锁问:「钥匙呢?!」
「钥匙?」兵大吉全身上下摸了摸,疑惑的扯开喉咙,「谁拿去啦?」
「在我这!」兵来妹骄傲的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交给你们。」当然是他收着才安全嘛!
他在腰间一掏,拿出一个小荷包,那是大姊兵兰生绣给他的生日礼物,虽然上面的福禄寿三仙看起来像猴子,不过聊胜于无啦。
「快点呀!生孩子都没你慢。」天一黑大伙肚子就饿了,肚子一饿便缺少一种叫耐性的东西。
兵来姝脸上微微变色,一根手指头从破了洞的荷包底穿了出来,「掉、掉了……」
「什么!」如雷般的怒吼出自于兵大吉的口中,「掉了?!」
「你死定了!」
「你给我回去找,找不到也不用回来了!」
「兵来姝!你找死呀!」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指责,骂得他小小的身子委屈的缩在墙角,毕立儿年纪还小人家一凶就怕了。
「都、都是大姊不好!」他兵来姝能当上兵家最聪明的人也不是侥幸,借刀杀人的功力虽然还不怎么一局明,但对付兵家人却是绰绰有余了。
「她这荷包做得这么差、料子又不好,一下子就给磨破了!」
「对!」一向跟他同个鼻孔出气的兵望殊接道:「都是大姊的错!」
「啊?」兵兰生瞪着一双无辜的眼惊愕的问:「为什么是我的错?」
有没有搞错呀!她送他东西是好心、是友爱的表现!这么伟大的举动只有圣人才能媲美,怎么会是她不对呢!
「这时候我就要说句公道话了。」兵迎妹顶着眼窝上的瘀青,轻轻的清了清喉咙。
「这当然是老大你……」他顿了顿,「不对啦!来妹只是个小孩子,要这荷包干么?再说,他哪有钱装进去?你要是不送他这个荷包,他也不会拿它装钥匙,那钥匙也不会掉,我们也不会被关在外面,天黑了还没饭吃。」
兵兰生不服气的说:「你是借题发挥,还说公道!」想也知道他是为了报刚刚的老鼠冤才故意陷害她,把弄丢钥匙的责任推给她,想让全家人对她同仇敌忾他才好落井下石!
真是个好弟弟呀!一点都不顾手足之情,亏她老是手下留情。她刚刚揍他的那一拳不过用了一成左右的力气而已。
早知道他这么无情无义、没心没肝的,她就应该先把他打个半死才对。
「是!你也拿我没办法呀!」兵迎姝咧开大嘴得意的笑,「爹,你说对不对?」
「这种小事也值得你们吵吗?」兵大吉﹂副很受不了又不耐烦的样子,「反正兰生力气大,撞开来不就得了?」
真不知道这些笨蛋孩子到底是像了谁?有时间内讧干么不赶紧想点办法进去安顿?
刚刚吼得最大声的好像是老爹吧?不过既然事情有解决的办法,她兰生也很乐意遵从。
撞开一扇门总比寻找一支钥匙来得容易吧。
「哈!看我的!」兵兰生立刻卷起袖子,扭扭脖子、活动活动筋骨还深吸了几口气,「啊达!」
「慢……」兵来姝觉得不妥,连忙出声阻止,「不好……」
只见她迅速往门冲去,嘴里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喊声,在肩膀和门扉接触的那一刹那,传来了一声巨响,那可怜的门禁不起她猛力一撞,立刻塌了半边。
「成了。」她得意扬扬的转过头来,「还好有我!」不然他们就睡定路边啦!
「果然还是老大有本事!」
大伙连忙拿起行李欣喜的从塌了﹂边的门走进去,「还是老大靠得住!」
「不过。」兵来妹看着那扇残破的门,「咱们有钱修吗?」
「啊?」﹂大伙停下了脚步。对喔,门塌了一边还摇摇欲坠的晃着,有眼睛的人都会觉得难看,而小偷绝对会感到一局兴的。
放着难看,但又没有钱修理,都是老大莽撞、没脑袋惹的祸。
于是他们纷纷对兰生投以责难的眼光,「老大!你做事实在很没有分寸!」
「这下好啦!才刚搬新家门就坏了,还没钱修,真是不吉利!」
「刚刚还把我当英雄,现在又都是我的错啦!」她要不是太坚强,迟早被这群人弄成疯子。「明明是老爹叫我撞的。」
「爹又不是一定对!老天都会弄错了,何况是老爹?」兵大吉振振有词的说。 最明显的错误就是女儿兰生了。
一个姑娘家一身恐怖的蛮力,这还能不是老天爷出错的最好证明吗?
「知道了,又是我错!我会修好的,保证明天你们一起来就会看见一扇好门,这总行了吧?」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一刖亏,形势比人弱的时候就要赶紧认错,不然待会就有拳头飞来。
唉,她在家里的处境实在令人同情,什么事都是她错,谁叫她势单力薄当然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了。
也不想想,她又要帮忙下田、养牲畜,还要做饭给大家吃,平常已经很辛苦了,竟老是打压她实在是很没良心。
因为如此,她才想早点嫁人,嫁到一个没有一群饿鬼似的弟弟的家。只是在村子里,她嫁出去的机会少,到大城镇来才有多一些的对象。
这也是当初她举双手双脚赞成搬家,气走了兵家另外一位女性的原因了。
她平常是挺好欺负的,可是只要一提到关于做菜煮饭的事她就会异常认真。
毕竟除了一身蛮力之外,她没有任何优点,就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所以她致力于厨艺的钻研,有一手好厨艺要嫁出去比较容易嘛!
可是那些菜就是跟她唱反调!蛋一拿就破、菜一抓就烂。
到底她是为什么如此力大无穷呢?
很烂的厨艺是她的死穴、致命伤、晚上失眠的主因,可是她不许人家说,一提她就会发飙,说实在的,自欺欺人也真是挺辛苦的呀,
而兵家能从穷乡僻壤搬到大城镇,从木板屋住到大豪宅,起因是隔壁的三姑娶媳妇。
三姑的独生子娶媳妇,当然得杀头猪来热闹一下,让全村的人分享她的喜悦,沾沾她的喜气。
因此,很少能吃到猪肉的他们,得到了﹂块猪肉。
当那块珍贵的川烫猪肉包在新鲜的荷叶里,躺在兵家那因为缺了﹂只桌脚,而不得不垫一块石头而显得歪﹂边的八仙桌上时,一家七口流下来的口水比可媲美黄河的水一样,滔滔不绝的差点泛滥成灾。
每个人的眼光都是贪婪的。猪肉若有知,想必也会因这一家子的觊觎而浑身发抖。
除去四个兄弟为了能得到较大块的猪肉而打架的混乱场面,还有兵家两个女性以养颜美容为由偷藏猪肉,而引来家中男性同胞的联合攻击之外,整个争夺猪肉的过程还算满平静的。
解决因为猪肉而引起的兄弟哄墙和男女战争的,是兵家最有智慧、最慈祥和蔼,一家之主兵大吉高龄八十八岁的奶奶。
对于大家的小心眼和不懂得分享只想独占的心态,老奶奶觉得很痛心,她不愿意让一块猪肉分化了一向和乐融融父慈子孝的兵家,也不愿让一向团结的兵家因为猪肉而引起混乱家庭战争。
于是她决定将祸害消灭。
当大家很惭愧的在屋子里反省自己自私的行径时,老奶奶大义凛然的将那块猪肉带到屋后简陋的厨房去处理。
虽然说眼睁睁看着老奶奶将猪肉拿去处理掉的过程,实在是惨绝人寰、鬼哭神号、惊天动地的悲惨,但﹂想到从此兵家又是个幸一幅快乐的大家庭时,大家流下来的眼泪就不是痛心疾首,而是喜不自禁了。
古人常说乐极生悲。
这句话在兵家人的身上又再一次的得到了验证。
正当他们欣喜于家庭重新得到了温暖,恢复往日的和乐气氛时,老奶奶却﹂命呜呼了。
老奶奶用相当高明的手法处理那块猪肉,吃掉它。
只是她忘了她可以用的牙齿只剩下三颗,还包括﹂颗摇摇欲坠、随时会掉下来的大门牙。
虽然大家都觉得她能吃完猪肉,才被掉下来的大门牙噎死,其实是挺幸福的一件事。
但老奶奶的死亡和损失的猪肉,使得一向充满笑声的兵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当中。
这个时候,否极泰来这句成语,又相当贴切的在兵家人身上得到了印证。
当悲伤的兵家人将老奶奶放到拆掉门板才钉成的薄棺材里,抬到家里的薄田准备就地掩埋时,居然在挖墓穴时挖到了﹂坛白花花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