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雪居然找到扬州城来,这让他相当惊讶,而让他更惊讶的是下人说的话——
他们说是纪蔷带柳如雪去府里,告知大家她才是二少奶奶就走了。奇怪,实在太奇怪了!听完话他正想不明白时,一旁的柳如雪才红着脸说纪蔷一定是误会了。
在福州打赢招亲擂台的人,是纪真可不是他,他才不会去找这种麻烦,人家都说是比武招亲了,上去打若赢了不是倒霉吗?
原来两广总督柳大人为了给女儿找个英雄丈夫,于是搭了擂台招亲,而与单奕月正巧路过的纪真觉得好玩,上台跟人家过招,连比了三天都没人赢他。
而这三天柳如雪都在台上观看,心里也喜欢上纪真。确定人选之后,柳大人请他们过府吃饭,顺便提成亲的事。
没想到纪真表示他只是打好玩的,没想过要娶亲。这下柳大人火了,硬要他留下来拜堂,而纪真实在不想被赶鸭子上架,于是他们只得趁晚上走人。
没想到柳如雪居然会追过来,而且还恰巧碰上纪蔷,让她误会了她是他的妻子。
本来他是不想来跟她解释的,最好让她一直误会下去,或许就会打消想嫁他的念头。
可是她先前落泪的样子一直冲击着他的良心。
她哭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只是不想骗人。最后单奕月为今晚的举动找到借口,柳如雪跟他没有关系他就应该说清楚,绝对不是为了怕纪蔷误会、伤心,这只是他做人的原则而已!绝对不是因为她,才特地来解释的,绝、对、不、是!
听完他的话之后,纪蔷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丢脸。
她误会了,她把柳如雪送到单府,还撂下话说她才是二少奶奶,大家一定以为她是在吃醋!
「懂了没?柳如雪是你老弟的麻烦,不是我的。」
她正想问清楚时,隔壁房门呀的一声打了开来,纪大娘出声问:「蔷儿,你跟谁说话?怎么还不睡?」
纪蔷和单奕月都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把他推入房内,探头回说:「没有呀。」
「我明明就听见说话声。」纪大娘走出房间一脸的狐疑,「难道听错了?」纪蔷紧张得不得了,除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外,娘还在为以织造品大赛输赢决定她婚事的事生气呢,夜这么深了,要是给她瞧见单突月在这里,她一定会闹到单府去的。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我……我要睡了,娘,你也去睡吧。」
纪大娘笑着说:「既然都起来了,不如咱们娘俩说一会话吧。」说完,她便径自越过纪蔷身边,走入她房内。
「娘……别……」惨了!她连忙跟进去,还好房内没人,他应该是躲起来了。
幸好,她刚刚吓得心都快跳出来。
纪大娘往椅子上一坐,叹道:「娘看你最近很不快活,心里也难过。唉!」
纪蔷站在她旁边。「女儿没什么不快活的,娘,你别担心早点睡吧。」
她只希望娘快点出去!
突然她看见床上一小块衣角露出棉被外,知道是单奕月躲在那,于是急忙走到床沿坐下,盖住了那块衣角,然后假装打了个哈欠,「娘,我困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纪大娘笑着走过去。「困了就上去睡吧,还要娘帮你盖被子吗?」说着,她便想用手去整整那绉成一团的棉被。
「不用!」纪蔷连忙拨开她的手。这棉被一掀那还得了?她急忙脱下鞋子,掀起棉被一角钻了进去。「我自己来就好。」
纪大娘一屁股在床沿边坐了下来。「蔷儿,不是娘要骂你死脑筋,这世上男人这么多,你怎么偏偏就想不开,真这么喜欢他吗?」
纪蔷窘得满脸通红,她能感觉单奕月躺在她旁边,衣服贴着衣服,手上的肌肤也碰在一起,她羞得浑身微微发颤。
娘什么时候不来跟她谈心,偏偏这时候来!「娘,我累了,你出去了啦!」她的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纪大娘看她突然满脸红,身体微微发抖,还把棉被拉高到下巴,以为她是生病了。
「有一些吧,我赶快睡一觉就好了。」应该说是她赶快出去就好了。
「今晚我跟你睡吧,我瞧你定是发烧了,晚上要是更难受的话,我在旁边也好有个照应。」
「不不不!」纪蔷急道:「我没事、我没事!」娘若是睡上来,肯定会穿帮。
「瞧你脸红成这样,怎么会没事。」纪大娘开始脱鞋,「一定是今天淋了雨回来,这才着凉了。」反正孩子的爹也睡死了,她今晚就留在这陪女儿。
她要上床来,床铺势必不够大,于是纪蔷只好转过身子侧躺着,这一下却把自己给靠近单奕月怀里,她的背、臀紧紧的贴着他的身躯。
「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纪大娘躺了下来,拉过被子盖好。「真叫娘担心哪。而你谁都不爱,就爱单奕月那个没良心的负心汉,唉……娘不知道还得为你烦恼多久。」
纪蔷着急,而单奕月更是叫苦连天。她柔软馨香的身子恍若无骨的倚在他怀里,几丝柔发掠在他脸上,他忍不住心中一荡差点把持不住。「娘,别说了!」天哪!娘居然就这样把她的心事说出来,单奕月可是在场呀!纪蔷急得快死掉了,突然之间她急中生智。「娘,我口渴了,麻烦你帮我倒杯水来。」
「好。」纪大娘翻身下床,「瞧,有我照应着你多好,否则你渴了谁来帮你倒茶?」
「我要喝热的,娘,拜托你到厨房烧壶热水,可以吗?」她哀求的眼光和语气着实令人心疼。
「好,你等会呀。」纪大娘怜爱的看了女儿一眼后,出房拿水去了。见她一离开,纪蔷连忙跳起来,催道:「快走!」
单奕月也急忙起身,再跟她待在同一张床上,绝对有危险!
「蔷儿,你要喝……」纪大娘想问她要喝水还是泡茶,所以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纪蔷和单奕月互看一眼,全都僵住了。
结果,站在房门口的纪大娘所发出的尖叫声,把三条街外的街坊邻居都给吵醒了。
第六章
「六月初六吗?」纪大娘乐得眉开眼笑。「这日子倒是挺不错的,就是看得有些远了。」她本来希望下个月就能完婚的。
「这日子对小俩口最好。」单老爷捻须笑着。「可保百年好合哪。」
纪大娘看了脸色铁青的单奕月一眼,哼道:「就怕日子看得太远,有人又要反悔了。」还是她有本事,一出马就把女儿的婚事搞定。
那天她当场抓到女儿跟单奕月两人在床上,这事可不是假的!单奕月要敢说不娶她女儿,她就到县府去告他诱拐良家妇女。
单奕月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他只是去跟纪蔷说几句话而已。
爹还说是他自己的错,说话为何要选在三更半夜还翻墙进人家屋子里去?他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他被纪大娘逮到似的。
他觉得自己跟纪蔷清清白白、光明磊落,为何没有人相信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苟且之事?而纪真那个混账小子,居然还说他早就发现他们眉目传情,会暗通款曲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明明知道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尤其对象是纪蔷、是纪蔷耶,又不是别人!
「娘!」纪蔷烦恼满面的叫唤,「别说啦,我都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真是糟糕呀!看单奕月的样子,他一定非常生气。
他会不会以为这是个圈套?会不会觉得被设计了?
「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听我说呢?」她急得都快哭了。他已经很讨厌她了,这件事一闹,他不彻底的嫌恶她才怪。
「蔷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这件事爹一定替你做主。」一向温和的纪正伦,因为心疼女儿清白受损,因此这次的态度也显得强硬。「他一定会娶你。」
「是呀,」单老夫人也挺她到底,「你放心吧,我们单府的孙媳妇你当定了。」
「不是这样的。」纪蔷拉着纪大娘求着,「他……他没有欺负我,我们只有说几句话而已。」
其实是,大家都认定他们是一对,只是苦于单奕月反对而已。如今发生了这件事,刚好就顺水推舟,让两人完婚,从此了了大伙的一桩心愿,即使明知他们两个说的是实话。
「蔷儿,你别担心,他是一定要负责的。」单老夫人坚定的说着。好不容易又盼到有机会完成这门婚事,她可不允许再出任何差错。
「这……」她不禁将目光投向单奕月,希望他也能为自己说几句话。可是却看见他脸上微有鄙夷之色,跟她目光交接便立刻把头转开了。
他嫌恶她了。这门亲事,他从头到尾没有意愿。原本他想尽办法,辛辛苦苦的筹办南陵染坊就是想在织造品大赛中胜过她,来摆脱这门亲事。
如今,一切都毁了。娘用两人共处一室、共躺一床,女孩子清白有损的理由来逼他就范。他一定恨死她了,他是那么急着想摆脱她。
「我不嫁。」纪蔷清清楚楚的说,「我不嫁单奕月。」
纪大娘讶问:「你胡说什么?」好不容易男方搞定了,非娶她不可,女儿居然开口就说不嫁?
不只纪大娘吃惊,全部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出声询问。而单奕月更惊讶,他看着纪蔷那有些苍白的脸和委屈的样子,突然想到她曾经说过她嫁定他、缠定他,他永远都不能摆脱她的话。
她……后悔那么说过了吗?
「蔷儿,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奕月?」纪正伦一脸的不解。
「是呀!」纪真也问:「你从小就想嫁他,现在干嘛又不嫁?」女人就是这点麻烦,心里明明爱煞了人家,却又不承认,真是怪透了。
单老爷摇摇头,「蔷儿,你都等了这么多年,我们单府实在不能亏待你。」
「你的心意大家都知道,放心,奶奶一定给你做主。」单老夫人宠爱之意溢于言表。
大家东一句喜欢、西一句想嫁,大刺刺的把她的情怀心事拿出来讲,纪蔷是既气又羞。
单奕月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可是从他回来扬州城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说纪蔷喜欢他,次数多到他原本不相信,现在觉得有些可能了。
她喜欢他?这还不够好笑吗?他忍不住大声的笑出来,大家听了不禁呆愣一下。
纪真奇怪的问:「你笑什么?」他有病呀,这种时候居然还笑。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笑。」她喜欢他却让他感觉不到?在她心中,他不是个爱哭、爱告状的窝囊废吗?
当初她怎么样都不肯不嫁他,让他觉得她是故意在跟他斗,故意要让他苦恼,现在想想原来不是这样。原来她想嫁给他,因为很喜欢、很喜欢他。
纪蔷怎么能忍受他这样当面取笑,脸色一寒扬起手来便想打他一耳光,打掉那令人难堪的笑。
单奕月抓住了她的手,「干嘛,想打我?是他们说错还是我笑错了?」
「你……」纪蔷一顿足,抽回自己的手,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忍不住眼眶一热,眼泪便流了下来。「你……你有什么好的!大家
都说我喜欢你、非嫁你不可,好像我一辈子都没人要了,只能赖着你……你还笑!
「都是你不好!叫这么多人看我的笑话,我最讨厌你了!我嫁猫嫁狗就是不嫁你!」她把他用力一推,哭着跑出去。「我剪了头发做尼姑去,谁都不嫁!」
「蔷儿!蔷儿!」大家看这桩婚事又起了变故,于是纷纷互相埋怨。「都是你不好,好端端的要说她喜欢什么的。」
「你还不是说她从小就想嫁奕月,这下搞砸了吧?」
纪真急道:「别吵了,快点追吧!她真的会去当尼姑的!」糟了!他们都没想到纪蔷自尊心一向很强,脸皮又薄,现在遇到了这种下不了台的事,肯定真会去做傻事的。
「纪真。」在与纪真往外追的同时,单奕月问:「她真的喜欢我吗?」
「废话!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从七岁开始就跟他强调了吗?是他的话这么不可信,还是单奕月没脑筋?
她真的喜欢他?喜欢他这个爱哭、爱告状,没有出息的人?不知不觉的,单奕月嘴角咧开了一个有点傻的笑容,脚步也轻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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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在一群男人之间,纪蔷是非常显眼的。
虽然说姑娘家抛头露面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出现在牙行前,还是免不了叫人指点、议论一番。「那不是四季染坊的纪姑娘?怎么也上牙行来了?纪管事呢?」
「她不是许配给单府的二少爷了吗?怎么来这?」
另一人低声道:「听说她太呛了,单二少爷要不起,嚷着退婚呢。」
「小声点,当心给她听到了,少不了一顿好骂的。」
纪蔷装做一副浑然不觉,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可是那些闲话一句又一句的钻进她的耳里,要是往常她早就把这群爱嚼舌根的人骂一顿。
可是今天她却提不起兴致来。
她已经决定这辈子都不嫁了。既然单老爷把四季染坊交给她了,她就应该管好染坊里的事,其他的她都不管了。
昨天她哭着跑到静心湖去散步,后面跟了一大群家里和单府的人。她恼怒的回头一瞪,叫他们不敢上前罗嗦,只是无奈的跟着她到处乱晃。
单奕月算什么?她一点都不希罕他,一点都不!她想清楚,也看明白了,她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她不需要一个丈夫,她可以自己过得很好的。
当她昨晚当着单奕月的面,用力的将门甩上,叫他滚的时候,她就想通了。
她不需要他。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她的是非的同时,牙行的门也开了,一个姓王的牙保走了出来,大声的说道:「都散了吧,梁记布行的生意全给兴顺染坊接了。」
今儿个是扬州城里最大布匹商梁记布行例行性公开标售大宗布匹的日子,所以一早城里所有的染坊老板们便守在牙行前等着批货,没想到却又扑了个空。
「什么?我们都还没进去呢!梁老板走了吗?我出的价钱一定比兴顺好!」一名老板喊道:「我两个月没开市啦。」
「怎么又是兴顺!」另一人喊着,「我一早就来了!牙行这会才开,程老爷就已经抢了先吗?」
「别罗嗦啦!人家有本事做成这桩生意,你有吗?」王牙保笑道:「李老板,下回请早。」
另一人喃喃的说:「再这样下去,大伙都得饿死了,程老爷这么蛮横,也不怕撑死?」
大伙一边念,一边意兴阑珊的散去。
偏偏纪蔷不肯走,稍微提起裙子便走上牙行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