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牙行当然是想接生意,难道我来找你聊天泡茶的吗?」她横了他一眼。「让开。」
「纪姑娘,我刚刚说了,梁记布行的生意给兴顺染坊接了。」意思很明白,她不用进去等了。
「我听到了,难道今天就只有梁记布行的生意可做吗?」纪蔷哼了声,「牙行开门,却不许人家上门接洽生意,到底是蛮横呢还是开惯了后门,大门只是摆着好看的?」
「纪姑娘这张嘴可真是厉害,白的都能说成黑的。」王牙保尴尬的一笑,大家心知肚明生意要做得成、接得顺利,给牙保的油水可不能少。
不过不会有人这样拆穿这个事实,纪蔷这么做也太不给面子了!
「你想进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又不是生意人,进去干嘛?牙行不是开给姑娘买绣花材料的。」
「你不知道四季染坊现在归我管吗?」她表情轻蔑。「你看习惯了银子,见着递到牙行里的易主条,反而不认识了吗?」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每句话都扣住王牙保不放,说他开后门、收贿,只认银子不认人,把他说得说是也错,说不是又更加不对,于是只好让开给她进去。
真是倒霉,早知道他就不抢着出来开门了,挨了她这一顿刮也真是冤枉。
不过纪蔷的坚持其实是对的。
因为原料生意的接洽,照规矩都要在牙行里进行,而牙保们早就让程老爷给收买,他今天打算要抬高染布的价钱,因此透过小舅子王牙保贿赂其他牙保们,要他们先放出消息,说生意他已经接下了,让其他染坊以为没得谈,离开去。
到时梁记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选择兴顺了。
没想到纪蔷硬是要进去,看着纪蔷的背影,王牙保内心盘算着,还好两家相争,姐夫的赢面还是很大,否则他前天收的银子只怕会留不住。
他正想自认倒霉的进去厅里看情况如何之时,门前又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这里就是了。」纪真对着单奕月说道:「进去吧。」唉,他真是不想来。谈生意多无聊,他本来要到平山堂,可是偏偏他又不能不来。
因为他要是不来,就没理由避开柳如雪,要是再给她跟着,那可就倒霉了。她老是一脸委屈的看着他,他要是稍微大声一点,叫她不要跟着他,她就哭给他看。
天哪!他对女人的眼泪最没辙了。所以他得跟单奕月跟紧一点,至少在干哥哥面前,柳如雪还不会对他怎么样。
怪来怪去都是单奕月不好!他干嘛要跟她结拜为兄妹?让她顺理成章的住进单府,然后天天缠着他不放,唉……烦恼人人都有呀。
「我去就好了,你去忙你的吧。」单奕月看他一脸苦恼的样子,也知道他在烦些什么。「我不会跟如雪说的。」
「真的?」纪真眼睛发亮。「好兄弟!那我就不陪啦。」太好了,只要他肯帮忙,那他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走开,单奕月突然有些同情他。因为他要出门的时候,还要人去跟如雪说,纪真今天要到平山堂去。可惜他没办法去看好戏,因为他自己也有一出「好戏」要演。
「这位大爷,你有何贵干?」王牙保看单奕月要进牙行,连忙喊了一声。
王牙保看他穿着一袭浅蓝色的长衫,腰间配了一块暖玉,脸上一派闲适的笑容,神采飞扬而气度闲雅,衣饰虽然没有特别华丽,但却相当讲究,看样子家世不坏。因此才对他客气了一些,否则早就骂出去了。
「来牙行,当然是谈生意。」
「喔?你是做什么的?药材、衣料还是?」他很面生,他从来没见过他。
「都不是,我是开染坊的,南陵染坊。」
又是染坊?那不就是为了梁记布行的生意?「对不起喔,梁记布行的生意已经给兴顺染坊接了。」
「没关系,我来找人的。」他是为纪蔷而来,才不管梁记还是兴顺。
她不肯见他,把他拒于门外,他就只好上牙行来堵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之间像在乎起她的感觉来。
他想叫她不要哭,想念她的笑和嘟着小嘴使性子的模样,更想念她那又气又急,却拿他无可奈何的表情。
「牙行是给人谈生意的,你要进去找人,可能不大方便。」王牙保装做一脸伤脑筋的样子,把手伸了出来。
单奕月见他掌心朝上的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请你行个方便吧。」他拿出一锭银子,笑笑的放在他手上。「这够你方便我几次了吧?」
看他这么上道,王牙保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当然、当然。」这人出手真大方,颇值得结交。「这位公子贵姓呀?年纪轻轻就当了老板,实在不容易。」
「我姓单。」
「真是好姓呀。」他搓着手,谄媚的笑道:「不知道跟咱们扬州城的首富单府有没有关系?」
王牙保果然是被纪蔷给说中了,只看银子其他的事情都不管。否则南陵染坊的主人是单二少爷,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是全不明白他为何要开这间染坊,跟自家的四季染坊打对台、抢生意而已。
「我是单老爷的第二个儿子,单奕月。」他微微一笑。
「原来是单二少爷,真是失敬、失敬。」他更觉得荣幸了,单府家大业大,单府的人从来没出现在牙行过。
这可真是贵客了。
「我带你到雅座里等着,不用在外面跟那些人挤。」这可是特殊待遇,要不是他出手大方,还没雅座能坐呢。
「不用,我坐那就好。」单奕月瞧见了纪蔷坐在厅里靠门的一张桌旁,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子。
「哪里?」王牙保随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明白了。纪蔷是单二少爷末过门的媳妇,可不是听人说被他给退婚了,看样子传言说得沸沸扬扬,也不见得全是对的。
「好,二少爷请坐,小的去给你泡壶好茶来。」王牙保笑着点点头。
「不用麻烦了,你去忙吧。」
「应该的。」他殷勤的说道,巴不得马上进去告诉其他人。
单奕月朝纪蔷走了过去,一屁股便在她旁边坐下来,瞧见她诧异的神情,他给她一个笑容。「早。」
「过巳时一刻了。」她撇过头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还早?一点都不早!单奕月忍不住想笑,昨晚才吃了闭门羹,现在又碰了软钉子,就像纪真说的,他大概是犯贱,人家对他好他避之唯恐不及,人家恼了、不理他了,他却又眼巴巴的缠上去。
「昨晚睡得好吗?」看她脸色苍白,双目红肿,一定昨晚没睡好,说不定哭了一晚。「关你什么事。」她不懂他。
既然嘲笑她的心意,为什么又要一副关心模样?他就这么喜欢让她难堪,看她出糗吗?
「或许现在不关,但有一天就会关我的事了。」
「胡说!我睡不着才不关你的事,以前不关、现在不关,末来更加不关。」
「我可没你那么有把握。」他嘻嘻一笑。「媳妇。」他们同睡一床,她辗转难眠他又怎么能不受影响?当然就会有关喽。
纪蔷粉脸一沉,这媳妇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刺耳,嘲笑的意味大过于其他。
想到之前他们重逢时,他装疯卖傻的捉弄她,也是这么轻浮的喊她媳妇。他……他一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只是故意要恼她、气她、捉弄她取乐!
纪蔷决定不理他,不管他说什么,她就是铁了心的不开口,把他当做不存在。
不一会儿,王牙保泡了杯茶送来,笑嘻嘻的告诉单奕月,说梁记的人已经来了,稍后就可开始议价,压根忘了纪蔷才是要来谈生意的。
而单奕月只是拨茶叶磨杯盖,啧啧有声的品着茗,发出一些无意义却又让她心浮气躁的声音。
终于让纪蔷失去了耐性。「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烦死了。」
单奕月笑着说:「是我让你觉得烦,还是你自己心烦?」
讨厌鬼!纪蔷瞪他一眼,决定坐到别的地方去,然而她才一站起来,刚好兴顺染坊的程老爷,带着两个仆人大摇大摆的走进牙行。他一看见纪蔷和单奕月,就把眉头皱起来,「林牙保,这两个人在这干什么?」他们不是应该帮他打理好吗?怎么还会有别的染坊的人在?
林牙保低声的道:「这两个底子硬,拦不住。不过程老爷尽管放心,我们会摆平的,绝对不会让你多花一分钱。」
程老爷点点头,哼了一声,不可一世的坐到他的专属雅座里,一迭声的吩咐人泡茶、送小菜。
纪蔷横了他一眼,轻声说:「作威作福的家伙。」
单奕月始终笑咪咪的看着她,因此她脸上那有些鄙夷和不满的神色,他都没漏看。
早在他要筹备南陵染坊与她一较高下之时,就已经把扬州城里做染坊生意的铺子都摸熟了。
他当然也知道程老爷为求发财,做生意是不择手段的。
程家人的恶形恶状和横行霸道,在扬州城是出了名的。程家在西,单府在东,两家一向有抗衡较劲的味道。而关于程大正要强娶纪蔷一事,他也辗转的听说了,知道他们因为恼羞成怒,而四处打压四季染坊甚至捣乱的事。
他想,该是想办法铲除程家这颗大毒瘤的时候了。
三个人各有不同心思,这时,梁记布行的梁老板也进来了,牙保们照惯例送上货品,详细的说了委托一方的条件。接着梁老板跟他们面对面讨论,最后林牙保送上笔墨纸,要有意思的染坊将价钱写了,让梁老板决定。
纪蔷考虑了一下,又仔细的在心里盘算着,要多少钱下标才能让这生意有赚头。过了一刻之后,她慎重的写下价钱。抬头一看,单奕月微皱着眉,正在翻看布匹,好一会才回座写了价钱。
林牙保收了每个人手中下标的纸之后递给梁老板,笑道:「一切就看你啦。」梁老板将三张折叠好的纸摊开,看了好一会才对纪蔷和单奕月道:「两位将价钱抬得太高,我恐怕吃不下来。」
纪蔷忿忿的看着他,「梁老板,你的货布粗糙,又一定要花罗绞撷,我们得多加一道工先软布才有办法上染料,这价钱已经很合理了。」有没有搞错呀?居然说她把价钱拾得太高?
十万疋她出一尺一百钱,他居然嫌贵?真是见鬼了!
要压低工钱也压得太离谱了吧?这笔生意要是少于一百钱,别说要赚,赔死都有可能。
他摇摇头。「虽然如此,但四季染坊依然要价太高。」
林牙保急切的拿起纸笔。「那么这笔生意是兴顺染坊接喽?来,我把契约起个草,就请梁、程两位老板过来吧。」
「等一下。」纪蔷不服气,「让我再看看货布。」或许布质没那么糟,她可以少了软布的手续,价钱自然就能再压低。
「不用看了。」单奕月把她一把拉住,「我看过了。」
「那是你看的。」她得再看一遍,她不相信程老爷会出低于一百钱的价。单奕月不管她,硬把她拉走。「没用的。」
「你干嘛!」到了牙行门外,纪蔷忿怒的挣开他的手,「别妨碍我行不行!」
「我在帮你,他们换过了。」刚刚林牙保接过他写好价的纸时,手一抬便迅速的调了包。
因此他相信送到梁老板手里的,已经不是她和他原本出的价钱。「什么?换过了?」她瞪大眼睛,惊讶的问:「你说下标纸?」太可恶了,她就觉得奇怪,梁老板也不是不会做生意的人,怎么会嫌她抬高价钱,原来如此!「没错。」
「真可恶,一定是程老头搞的鬼!」她回身想往里头冲,准备找人算账,单奕月连忙拦腰把她抱住。
「你干嘛!找他们理论?拆穿他们的伎俩?」傻丫头呀,在牙行里吵闹能讨得了好吗?这些人应当老早串通好,摆明是要坑梁老板的。她这样没凭没据的进去吵,只会被轰出来而已。
「放开我!」纪蔷气得脸都涨红了。「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真是卑鄙小人。快放开我!」
「不行!」见她挣扎得厉害,拼命的只想再冲进去,单奕月只好一把抓起她,把她扛在肩头。
「放我下来!你做什么?」她头朝下的给他扛着,着实难受,于是骂他道:「你跟他们一伙的!你为虎作伥,你不是好人!你跟他们同流合污……」
听她越骂越难听,单奕月忍不住开口威胁,「你再骂我就打你屁股喽。」
「你敢!」她虽然这么说,可是也不敢再骂,生怕他真的说到做到。要是真被他打了屁股,那这辈子她也不用抬头做人了,光是丢脸就丢死了。
「安静多了。」单奕月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的微笑。
第七章
「太可恶了。」纪真将桌子一拍,忿声道:「真是小人行径,难怪人家说无奸不商。」
「你说什么?」坐在他身边的纪蔷不怎么高兴的看着他。什么无奸不商,难听死了,她可一点都不奸。
「没有、没有,我说的不是你,我指的是别人。」他话说得太快了,忘了面前有两个道地的「商人」。
「这儿也没有别人了,我不是的话,自然就有人是了。」纪蔷撇过头去,哼了一声。
纪真用手肘撞了撞单奕月,「喂,说你呢,奸商。」
「好,我是奸商。」他无奈的承认。纪蔷对他先前的举止非常的火大,连话都不直接跟他说了。
「我们先放下个人恩怨,一起对付兴顺,如何?」
纪蔷有些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纪真,你跟那个人说,我跟他没有恩怨。程老爷那边我会对付,不用他费心了。」
「喔。」纪真将头转向另一边,「奕月,我老姐说……」
单奕月白了他一眼,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我听到了。」纪真还真的要转述呢!‘
他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没听到纪蔷说了什么?
「纪蔷,你一个人对付不来的。况且对方相当狡猾,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再去动他。」此事得从长计议。
哼,她难道还怕程府那群狗东西吗?
「纪真。你跟他说,他是他,我是我,没有人跟他是‘我们’,他喜欢干嘛就干嘛去,不用把我也拖下水。「说完,她便骄傲的抬起下巴,起身径自扬长而去。
她打算直接去跟梁老板说,他这个亏吃得可不小,下次他得精明一点,别再让程老头占了便宜。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纪真摇了摇头。「怎么办?她完全无视于你的存在,她真的生气了。」
单奕月耸耸肩。「我也没有办法呀,我们就是合不来。」
「什么合不来!是你自己搞砸了吧?人家爱你爱得要命的时候,你要拿乔、要嫌人家麻烦。现在人家生气了,不爱了,你不想办法挽救,还说这种话?真是呆!」纪真简直不敢相信聪明如他,居然会这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