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菜做得不好,自责得哭了?」冯婆婆看著她红肿的眼皮,关心的问:「真傻,我说了问题不在你身上呀。」
主子要刁难,就算是人间美味也能说成是烂泥呀。
「没有。」她缓缓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事,跟这没有关系的。」
冯婆婆叹气道:「老夫人这么晚了说要见你,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看来……」她遗憾的看了她一眼。
真可惜呀,这么好、这么勤劳又俐落的一个孩子。
涵鸳眉眼写满了担忧,「婆婆,你说老夫人会不会怪我,不让我继续做下去呢?」
「有这个可能。」
「可是我不能走哇。」爹爹还没找到,梁若冰也在这个京城里,她现在怎么能失去这个安身之所?她拉著她的衣袖道:「婆婆,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做的,我发誓!」
冯婆婆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待会见了老夫人别多口,让我来说就成了。」
「嗯。」她感激的点点头,跟著她往老夫人的屋子走去。
冯婆婆先进去说了一会话,涵鸳紧张的站在门外稍後,隐隐约约听见了屋子里有不少人在说话。
她低头看著鞋尖,忐忑的玩弄著手指头。
「柳丫头!」冯婆婆俏俏的走出来,拉著她道:「记得了,让我来开这口就成。」
她带著涵鸳要往屋内走,刚好里头有人要出来,於是她连忙带著她往旁边一让,稍微侧著身走。
「二少爷慢走。」冯婆婆向那人点个头,有些讨好的说。
涵鸳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个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人,视线跟著他往外移动。
在擦身的瞬间衣袖与衣袖做了最近的接触,她转过头去让视线能够追上他的脚步。
「梁若冰!」她喊。
他微微的停了一下,但没有回过头来,反倒是他身後两个丫鬟回身看著她,露出一种又是惊讶又是疑惑的表情。
「快进来。」冯婆婆将她一拉,拉进了门内。
老夫人要见个人可是不耐久等的。
涵鸳惊讶万分,她怎么样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著梁若冰,他怎么会在这里呢?方山长知道吗?
或是方山长知道,特意让她来的?可是,那是为什么呢?
冯婆婆喊他二少爷?那么他就是那个挑嘴的冷二少爷?可他明明姓梁呀?为什么她喊他,他却不回过头来呢?
「老夫人。」冯婆婆恭敬的说:「这是柳丫头了,你上次吃过她做的寸金糖说难得的那丫头。」
「喔?」冷老夫人挑挑眉毛,有些严峻的眼睛瞄了瞄涵鸳,「我说过这话?」
「祖母是说过,孙媳妇也在呢。」不怎么识相的大少奶奶翁新媛说道。
「既然这么好手艺,怎么我听说她做的菜上不了枱面,拜月楼动也不动就撤了出来。」
「许是二少爷吃了不合胃口。」冯婆婆小心的说。
一听她这么说,翁新媛插嘴道:「既然二弟吃不合,那就是手艺不好了,撵出去就是,也不用麻烦祖母了。」
「大少奶奶,这丫头或许做菜差了那么一点,但甜点糕饼却不含糊,或许可以留著伺候老夫人。」冯婆婆大胆的说。
「我哪那么好福气,用这么多厨子做什么?要吃糕点汪家媳妇就成了,我用这丫头是因为素心说她一个抵两个,手艺出色又精湛,我看也是尔尔。」
「老夫人。」虽然冯婆婆要涵鸳不要出声,但她就是忍不住想为自己辩白,「你只吃过我做的寸金糖,却没尝过其他菜色,就这么否定我,我太冤枉了。」
「我是没吃过,可是二少爷吃过了,你是说二少爷冤枉了你?」冷老夫人一皱眉,「我最讨厌没规矩的奴才随便乱说话,就这样了,你明天一早收拾东西就走。」
「老夫人!」冯婆婆急道:「这丫头……」
「还轮不到你替她说话,我说了就定了。」冷老夫人挥挥手,「我们冷家要的是能让人人满意的厨娘,她要是做不到二少爷说好,也不用留下来了。」
「老夫人,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涵鸳一跪,含泪道:「请你尝尝我做的菜,一次就好。」
冷老夫人不耐烦的说:「没那工夫,别在这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她一眼望见有人在门边探头,鬼鬼祟祟的。「是谁在门边探头?没规矩!」
「老夫人,是我。」紫宣硬著头皮走了进来。
「连你都没规矩起来了,我还能指望其他奴才吗?」她严厉的问:「你不去伺候二少爷跑这来瞧热闹做什么?」
「少爷要我到厨房一趟,因为他想吃夜宵。」紫宣呐呐地道:「可是汪嫂不会做那道甜品,所以我想来问问汪婆婆……」
「一道甜品也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哼,是什么这么了不起,难倒了汪家媳妇?!」这若冰也太不知好歹,越发得寸进尺了。
「叫做八珍云片糕。」她看了涵鸳一眼,心中百味杂陈。
为什么这个厨娘之前做的菜二少爷碰也不碰,却在见了她一面之後马上说要吃她做的八珍云片糕。
况且这个厨娘叫他梁若冰,大家虽然都知道二少爷的生母姓梁,可是没有人敢犯老夫人的忌讳说出来。
看起来他们似乎是旧识呀。
「老夫人,我会做这道八珍云片糕。」涵鸳说道:「如果还不能让二少爷满意,那我立刻就走,也不需要等天亮了。」
第八章
原来是涵鸳。
原来真的是她,难怪那些菜色那么样的熟悉,熟悉到他一看见就会联想起她。
而因不愿再想起她,所以他不动那些会勾起任何回忆的菜色。
今天,他在毫无预警、准备的情况下,在大街见到了涵鸳,她的反应不如他的预期让他有些生气,又有些……受伤。
没想到稍晚又在自己家里见到了她,—样的毫无预警和准备,她那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小小的鼻头让他感到歉疚。
她委屈的喊他,可他却为了早上她的冷落而不回头。
她是为了什么流泪?三年多来,他不记得看过她的眼泪,就连他说要离开书院时,她也没有红了眼眶。
那时候他多少是有点希望她哭泣的,那至少会让他一时软弱,问她,「你跟不跟我走?」
「少爷。」紫宣捧上了刚做好的八珍云片糕,「厨娘做好了,正在外面等呢。」
冷若冰捻起一片含入嘴里,「还是一样难吃。」
他接过那一盘云片糕,走到门外,涵鸳就站在那里,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凝望著他。
像是期待,又像是有所求。
「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他习惯性的敲敲她的头,一脑袋还是装豆腐,做的东西还是一样难吃。」
「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做八珍云片糕了。」她轻轻的说。
他带著些讽刺的味道说:「终於知道有多难吃了是不?」
「它一点都不难吃!那是因为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她老实的说。
「真感动。」他虽然这么说,语气可让人感受不到半点诚意,「你大老远跑来做云片糕给我吃?不是吧?」
「是方山长要我来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她还是瞅著他,似乎是怕一眨眼他会消失似的,「我若知道你在这里,就……」
涵鸳咬咬唇,却不继续说了。
「就怎么样?」
她眼眶一红,眼泪涌了出来,「你连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我。」
「我只说了可能,没有答应过你。」该死的,她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动摇了决心?
她为什么还要来考验他?他明明已经决定不对任何人付出感情,不为任何人心疼。
他已经可以从容的把她当成年少时一个美丽的回忆,为什么她要来?
她擦了擦眼泪,「说得也是,我不能怪你。」
「可是我却想怪你。」他压根不管身後的紫宣和梅雪,亦不介意她们听到了多少。「你说过会一直在书院的,为什么却答应嫁给方献堂?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说!」
任夫人那封信不能说没对他造成影响,但他了解她这么做的用意或许是为了刺激他。
原本他不当一回事,却在郝平安证实了这消息之後,感到了焦躁和不安。
但任夫人却在涵鸳订亲後把她送到他身边,那阴谋就清清楚楚了。
她要他为这件婚事吃醋,把涵鸳抢回来。
「因为……因为我大了,山长说我也该嫁人了,再说方献堂他喜欢我。」她脸一红,突然觉得在他面前说这些事很奇怪。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人家喜欢你,你就要嫁给他报答他的心意是不是?」
又是任夫人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女人,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自以为是的为别人安排「最好的人生」?
「我不知道啦,你不要问我,我自己……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她懊恼的说:「所以山长才要我来的,她说如果有一个人让我朝也思暮也想的,那么我就没办法嫁给其他人;如果那个人对我也是念念不忘,那是天幸,但如果他对我毫无感情,我也只能死心,让别人也有机会给我幸福。」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说的那个人是你。」她一跺脚,「我才没有对你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也没有老是经过你的窗前,当然更没有躲在御书楼偷哭,我才不会看到你用过的东西就难过,更加不会想你。」
「是吗?」冷若冰怀疑的看著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老实?」
「我、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你一点都不想我,说不定早把我忘了……」
「我可没那么容易忘了你,这世上有偷窥癖好的人太少见了,我是不会忘的。」
「都这么久了,你还提那件事?我已经说过那是意外了。」
「那就算是意外好了。」他双手抱胸,问道:「可方献堂总不是意外了吧?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涵鸳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无措的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真妙的一个答案。」她居然说得出不知道?!
难道她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了吗?她应该说出退婚这个标准答案吧。
「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赶快找到我爹。」这件事是目前最重要的,其他都还是其次。
「居然又冒出个爹来了?」他简直想笑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我该知道而却不知道的?」
「不,我见到我爹了。」她认真万分的说:「我爹根本就没有死,我猜当年他可能有事耽搁,所以回不了家,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却找不到我了。他一定很伤心、很难过的,今天我在街上看见他,追著他的轿子跑却追丢了……」
「所以那个时候!」冷若冰猛然明白了,「你是在追你爹的轿子?」
原来如此,那他是全盘想错了,也白生了一顿闷气。
「嗯。」她点点头,「可我回头去找你的时候,你就不见了。没想到你居然是那个爱刁难我的二少爷!若冰,我得留在京城找我爹,你别让老夫人赶我走,行吗?」她拉著他的袖子求道:「拜托你帮我。」
「你怎么不去找你的亲亲未婚夫帮你?反倒麻烦我。」
他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爹,吸引走涵鸳大半的注意力感到不是很高兴。
「我也只有你可以麻烦。若冰,我今天看见的那个人是御史大人,我不明白爹怎么会当了官,可他又是爹的模样,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御史大人?不会吧,可怜小孤女成为御史千金?!他不怎么喜欢这种改变。
涵鸳只要无依无靠,无处可去只有他能依赖就行了。
为什么还要找爹呢?
「我会帮你问的。京里有八位御史,问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能有什么好处?」
她讨好的说:「我再做八珍云片糕给你吃?」
「没那么容易。」他伸手敲了她一下,「想想看怎么报答我,走吧。」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前一带。
涵鸳莫名其妙的问:「去哪?现在去问吗,太晚了吧?」
「白痴!去写信退婚啦!」
啊!为什么?
看著他们离开,梅雪推了推呆掉的紫宣,「二少爷同那厨娘怎么那么好?我从来也没有听他说过那么多话,跟谁那么亲热过。紫宣,你说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两行清泪缓缓的从紫宣两颊流了下来。
她喃喃的说:「原来我有一双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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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帮我问到了吗?」涵鸳兴匆匆的拦住了冷若冰的去路,充满期待的问。
她本来在厨房收拾炊具,刚好看见他从前面走过,於是丢下东西就跑来拦他。
「你信写好了吗?」他伸出手来摆出向她要东西的手势。
「我不知道怎么写。」她为难的说。
她答应过要给方献堂写信,可不是写退婚书呀!再说她也没跟方山长商量过,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反悔?
「那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问。」他毫不让步的说:「你什么时候写,我就什么时候上门去问。」
八位御史中有两位的确姓柳,范围又更加缩小了。
「你怎么这样啦,找到我爹是很重要的事,你不能不当一回事!」她生气的说:「你答应要帮我的。」
「你要是不耐烦久等,大可以自己去呀!」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没办法见到他,到那那些差役就会先把我押走,更别提能说到话了!」涵鸳急道:「梁若冰,不是,冷若冰!你姊姊是皇后娘娘,祖母是公主,你们一家都是显贵,要见到我爹的机会比较大。」
她直到现在才弄明白他的身分。
原来他居然有著这么显赫的家世背景,只是出身却是不怎么名誉的私生子。
她听下人们偷偷的传著,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有著诸多争议的二少爷居然就是若冰!
当年若冰的爹在父丧期间和一名青楼女子有染,生下了他。冷老夫人和冷夫人知道後完全不能够接受,再说他丁忧期间与青楼女子相通,若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大降罪。
但是冷伯伯却坚持要将他们母子接进冷家,冷夫人忿而断发表示要出家,闹得不可开交之後,冷老夫人以死相逼才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於是他另购一屋安置他们,只是到了若冰六岁之时,他母亲因病过世,冷伯伯又无法带他进入冷家,只好将他送到了白鹿书院。
他的身世比她还要曲折而可怜,难怪会养成这么一副冷淡的性格,还好他最後终於有家可回。
他的亲人们还是接受了他,只是她一点都不觉得他有因为这样而快乐多少。
冷若冰冷冰冰的说道:「冷家的确一家都是显贵,恰巧只有我不是,所以你托错人了。」
涵鸳有些後悔的表示歉意,「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她好像不应该用显贵这两个字,他是不是觉得她有嘲笑他的意思,所以生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说反话讽刺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