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尝愿意去。”他愁眉苦脸的说:“这是皇上的意思呀。王爷,你也知道我的难处了吧,就算我不说,你也猜得到。唉,西北之征、梨都的收复都在这一举了。
“我虽有计划,却苦无军饷,也不知道到哪去筹措。如果入冬之前不能率兵北上,皇上一定会怪罪下来,撤职还算事小,只怕我老命不保。”
之前先皇迟迟未立太子,因此朝中一班老臣忧心忡忡,齐名上书说王储虚悬恐有碍国运,自古便是立长为储,因此请皇上及早扶持储君以定民心。
那时先皇曾经问过他,觉得大皇子边束端如何,他老实的给了“阴沉难料、量小气狭”八字评,先皇当时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或许边束端觉得那时先皇没立他为储,是因为他李凌从中作梗,因此耿耿于怀,但知道他功劳太高没有理由除掉他,所以数次委年老又多病的他重任,若打胜了很好,兵败了就要他的命。
边花乱看着他霜白的发鬓,想到年少时父皇的爱护,还有李凌的教导,心中一软,安慰道:“将军不用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他拍拍他的肩膀,就像那次北征一样,他说了同样的话后,第三天李凌就抓到了景浑,逼燕国退了兵。
而那次扫寇救杭州之危也一样。
李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虽然边花乱没有明说,但他总算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斗了。
他知道皇上对六王猜疑之心不下于他,却还是要求救于他,心里虽然觉得对不起六王,但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阿乱!你是嫌命太长,活腻了是吗?”宋思乔压低了声音吼道。
虽然四下无人,又在自己家里的密室里,但他还是很小心谨慎,毕竟这是件大事。
皇上摆明了是要找李凌麻烦,边花乱干嘛要去趟这淌浑水?
要不是当年边花乱对他有救命、知遇之恩,又是自己娇妻的亲弟弟,他也不用那么紧张。
“是呀,我就是嫌脑袋放在脖子上不舒服。”边花乱笑嘻嘻的说:“想给人砍下来过过瘾。”
“还在跟我说笑!”宋思乔一脸不悦的说:“我早知李凌会求助于你,但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
他还以为以皇上对六王的猜忌,李凌多少会顾虑一下,不会那么明目张胆的向六王求助,谁知道他还是想错了。
“我又没答应他什么,你穷紧张什么?”边花乱漫不在乎的说:“怪了,就算有事也是我倒霉,怎么你倒比我还紧张?”
“哈哈,我紧张?我当然紧张呀!要是给皇上知道你是李凌的背后诸葛,帮他出了一堆鬼主意,害皇上到现在动不了他就算了,还得拼命加他官晋他爵,呕都呕死了,你还能有好下场吗?”
“李凌不说,你不说,我自己更加不会说,那还有什么奸担心的?”他哈哈笑道: “你别老是紧张兮兮的,没事的。”
“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如此乐观。”宋思乔一副难以明白的样子。
“因为我也只剩下乐观呀。”
他的处境已经是这样了,如果不乐观一点,难道样叫他天天咳声叹气以泪洗脸呀。
况且,他要是不表现得很开心、很安于现状、很满足的样子,他皇兄又要开始疑神疑鬼了。
“你要小心一点,皇上不是不对付你,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而已。”连当初让他顺利登基的雄乎都没有好下场了,更何况他这个先皇最常带在身边的六王。
“我不会给他机会的。”他很小心的,做什么都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是呀,你再怎么小心,也是防不胜防。就说景浑好了,你最好求神保佑他不要伤风咳嗽,有个大碍,他要是挂了或是丢了,你就倒大霉了。”
当初抓到燕国太子逼对方退兵之后,他就被带到京师来,皇上将他交给边花乱看守,还说两国的关系都在他手里,要他好好招呼贵客。
要是景浑挂了,燕国一定会大怒兴师问罪,而边花乱使两国干戈又动,自然有罪,定是先杀了再说。
要是景浑跑了,边花乱即是看守不力,有负重托,也是砍了再说。
“我岂会不知?哈哈。”边花乱笑道:“你尽管放心,性命我自当珍惜得紧。”
“最好如此。”宋思乔突然道:“有件事我实在想不透。”
“你想不透的事多得很,岂止一件而已?”他打趣着说。
“你说景浑被抓来这么久了,燕皇怎会毫无动静?”燕国人丁单薄,这个太子更是硕果仅存的唯一单传。
他失手被俘之后,燕皇立刻投鼠忌器马上退兵,可见得有多爱护关心,照理说就算他不向皇上称臣进贡以救爱子,也该派人来加以援救。
为何这一年来,一点动静、一点消息也没有,实在很奇怪。
“你不知道,又怎么能代表没有呀?”边花乱微笑着替自己斟了一杯好酒,“人家可没你想像中的笨。”
宋思乔看了他一眼。“独生爱子在我们手里,他居然敢出兵梨都,难道不怕皇上震怒,一刀先杀了他的爱子叫他后悔莫及吗?我看他分明是糊涂了。”
“哈哈。”边花乱仰头喝酒,一饮而尽,摇头笑道:“宋大人说得是,燕皇是糊涂了,哈哈。”
“既然我说得对,你笑什么?”他知道边花乱智识过人,为了怕锋芒毕露引来杀机,才学唐伯虎以爱美色避祸。
听边花乱说话的口气显然不觉得燕皇糊涂,这中间定有他不明白的地方。
“思乔,你可真单纯没心机。”他收起笑容,解释道:“燕皇出兵梨都是为了保侨,可谓名正言顺,皇上若杀了燕太子,他就有理由挥兵南下。因此皇上不杀燕太子,一来是因为内患刚清,两国兵力相差太多;二来是一旦开战,战场是在关内,苦的是无辜的百姓,你懂了吗?”
宋思乔有些不解。“既然如此,皇上为何还要派李凌北伐,收复梨都?”
“唉,思乔,你想想,如果皇上对燕国占领梨都毫无反应,燕皇自然有两个猜测,一个是咱们在内患之中受挫甚重,元气大伤,短期内无法恢复,他这个时候进犯自然大有好处,你觉得他会只占领一个梨都就满足吗?”
“好像有道理,那第二个推测呢?”宋思乔点点头,心里实在佩服他的思绪之明快,难怪皇上对他如此忌惮。
“第二个那就容易了,那就是燕太子。”他笑了一笑,“燕皇要确定他的爱子是否还在人间,他进占梨都,也有几分试探的意味。”
宋思乔恍然大悟。“所以皇上只要拿出燕太子要胁,燕皇自然会退兵喽?那又何必派李将军出去,还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哎呀,思乔。”边花乱又是笑,又是摇头,“人家一试探,你就要立刻给回应吗?皇上派兵收复梨都,却不用燕太子来逼燕皇退兵,也是有要胁的意思。”
“燕皇不知燕太子是生是死,心中也无法安稳。皇上派兵梨都一来是要让燕皇知道云国不怕战,二来要提醒他燕太子在我们手上,三来……”他叹了一口气,“是要除掉李凌。皇上的心思缜密,实在是令人又佩服又叹息。”他由衷的说。
宋思乔张口欲言,但看他一副凝重的样子,又把话吞了下去。
皇上心思缜密是没错,可还是及不上你康六王呀。
“想说什么?”看他那欲言又止的苦恼样,边花乱忍不住又笑了。
“没,只想你小心一些。照你所言,那么燕皇一定很急着要把太子救出,如此一来,你将成为箭靶子。”
为了营救太子,燕皇一定会派出一品堂的高手前来,或许早已全堂出动了。
“你怕我对付不了燕国的一品堂?”
边花乱一手拍在他肩上,“还是怕一品堂的人会同你一样弃暗投明来着?”
宋思乔露出一个苦笑,“你转眼大难临头,还有心情跟我说笑?”
边花乱内有皇上猜疑欲加害,外有燕国一品堂高手环伺,他是担心得要命,偏偏这个正主子一点都不着急。
“我没有同你说笑。”他敛起了笑容,正色道:“思乔,你要留心了。”
宋思乔脸色一黯,他知道的,他是一品堂的叛徒,他知道叛徒会有什么下场。
一昂首,他豪气道:“我不怕,尽管对着我来。”
边花乱微微一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第二章
“我何时才能进康六王府?”安熙对着铜镜梳理着她的长发,一张小嘴翘得老高。
“唷,你急什么?等我安排好了,自然能把你送进王府。”柳叶笑道:“这么急着去暖六王的床,当心殿下没救出来,反倒赔了自个儿。”
“师姐。”安熙扔下木梳,回身嗔道:“你胡说什么呀。”
她只是想快点完成任务而已,哪里是想急着去帮男人暖床呀?
要是那个色鬼敢对她乱来,她就手起刀落,一刀阉了他,让他绝子绝孙。
“小师妹。”柳叶走到她身后,伸手玩弄着她如丝的秀发,“你到了慧贤雅叙,难道还想着要守身如玉吗?你要不上六王的床,他不会信你的。”柳叶叹道:“师父她没告诉你,一旦进了一品堂,这身子就不是你的了?”
她奉命来云国搜集情报,要接近的当然都是达官显贵,她用最容易达成目标的方法混进来。
那就是成为一个男人追逐的花魁,在酒宴和丝竹之中,她不露痕迹的将这些大官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全数送回燕国。
安熙脸一红,“我知道怎么做,总之就是套话而已嘛!”
撩拨男人师父教得多了,她也不是没本事让人对她如痴如狂,可她总觉得美人计是最下策,而且也不见得管用。
“六王精明,你千万不能让他察觉到你会武功,还有你的图谋。”柳叶叮咛,“今晚道台包了咱们的慧贤雅叙宴客,六王一定会来,到时候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知道了。”安熙笑盈盈的说:“师姐,我听这几天她们说城西的菊花会好热闹,我想去看看成不成?”
她们指的是慧贤雅叙里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虽然身在青楼但无时无刻不想找个风雅的良人从良。
像菊花会这么盛大的聚会,里面充斥着文人雅士、富家子弟,是她们寻找对象的好机会,自然是非去不可的。
安熙一向爱热闹,一听说有这种好玩的聚会,当然是想去瞧瞧。
柳叶想了一想,“转一转也好,我让柔儿跟你去,让人家知道慧贤雅叙来了你这么个天香国色,对你今晚见客有帮助。”
六王好美色,一定会注意安熙的,只是她能不能抓住机会,套出殿下被囚的地方,那就很难说了。
边花乱看似散漫实则警觉,以她几次试探交手下来,发现他实在是个难以突破心防的强敌,如果安熙以轻视之心看他,恐怕会坏事。
“不要啦,我不喜欢人家跟着我。”安熙求道:“那多不痛快呀。况且过了今晚之后,我要单独出门,你也不许了吧?”她软言相求,“我自己去玩玩就好。”
开玩笑,要是柔儿跟在她旁边,碍手碍脚的多无趣呀。
“你别闹事。”看她一脸促狭又淘气的样子,柳叶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不会砸了慧贤雅叙的招牌。”安熙嘻嘻笑道:“我扮成个小伙子,人家就不知道是我。”她爱娇的拉着她的手,“好嘛、好嘛,师姐,就让我自个去吧。”
“哪有那么俊俏的小伙子?”柳叶爱惜的捏捏她的嫩颊,“好吧,就这一次,之后再也不许了。”
安熙欢呼一声,搂着她道:“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了。”
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一名身材修长服饰华丽的贵公子笑着对边花乱说:“你这人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去赏花,而是去猎艳。”
相貌出色的他们吸引着路人的目光,走过的人纷纷回头多看几眼,忍不住在心里赞叹着——好潇洒俊雅的男子。
他们已经习惯了人家的注视,对那些多余的眼光毫不在意,坦然得仿佛生来就是被注目的焦点。
一个是康六王,一个是当今的太子,两人论辈份虽然是叔侄,但年纪相近,从小就一起读书、习武,跟在先皇身边。
先皇对边元缤相当喜爱,常常笑称他这皇太孙将来是要坐大位的。
后来边束端能当上皇帝,许多人都认为是因为边元缤。
“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呢?”边花乱笑道:“你就是老实,心里藏不住话。”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他就是搞不懂他这个叔叔,明明极有才干,偏要自甘堕落的老是在女人堆里混。
他父皇每次提起这个幺弟,总是叹气,说他是可惜了。
“我心里想什么你会不知?”他哈哈一笑,“我想娶娘子呀,不然去菊花会干么?光棍当久了,也挺无聊的。”
弄个娘子回家摆着,似乎也挺有趣的。
“哈哈,那还不容易,只要你六王爷开个口,还怕没有成千上万的美人排队来让你挑吗?”就怕他看不上眼而已。
“也不用那么大阵仗,我随便看看随便挑挑即可。”他忙着娶娘子,避免皇兄把他跟筹措军饷的事联想在一起。
“老是到慧贤雅叙去,恐怕也挑不到几个上眼的。”边元缤笑嘻嘻的说:“还是让侄子帮点小忙吧。”
六叔真是的,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他却老想着女人,难怪父皇要说他是朽木。
谁知道少年如此出色的康六王,长大会彻底走样?真是应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老话。
“那我就先在此言谢了。”
边花乱精明得很,就算在自己信得过的人面前,也绝不露半点口风。
宋思乔算是他最推心置腹的好友,但对他的事却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路上人很多,看样子都是要去参加菊花会的,有个人不小心擦撞到了边元缤,却连句道歉也没说。
边元缤不以为意,反倒是边花乱眼中浮起一抹笑意。
突然哎唷声响起,紧跟着是砰的一声,刚刚撞到边元缤的人突然倒退着跌在地上,差点没把屁股摔成四半,胸口还有个明显的脚印。
他哼哼唧唧的喊痛。“唉喔我的娘呀!”
“是呀!是该喊你的娘!早知道生你出来会作贼,她一定恨不得生颗冬瓜也比你强。”
一个又软又腻的嗓音响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纷纷掉转过头去看。
说话的是个矮小的少年,穿着一席月白绸衫,难得的是眉目如画,一张脸白里透红,俊秀异常。
边元缤忍不住在心中喝彩,“世间竟有如此俊秀的少年!”
安熙下巴一抬,从边花乱身边走过。
他长期在女人堆中打滚,对于女人的幽香最是敏感,因此当她经过他身边时,一缕淡淡的少女幽香便钻进了他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