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烧灼的烈焰,沿着信道奔窜向每一处,所有思维、意识尽悉被引焚、席卷。
宛如经过了一世纪的煎熬,翻腾在躯壳内却噬人灵魂般的炙痛终于溃退。
石室内,粗重的喘息渐趋平缓,可笼覆在此的诡谲气流却仍未撤离,而源点正是床上那具布满汗珠的半裸躯体。浓重的呼息已转为平静的吐纳,一对黄金似妖邪的眸光透过披散的黑瀑射出。
一如以往,这场搏斗又耗去了他所有精力。
“爵爷,小的来接您了。”沙哑老朽的声音含着深沉的恭敬。
良久,床榻上仍未有丝毫动静,而老仆对这似乎早已习惯。
一如之前无数个相同的夜晚,在崖下涛天巨浪终于恢复寂静的这一刻,他立刻进入石室,并且也如往常般静默地等待主人的指示。
空气中突地划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幽魅低喃:“什么时候了?”
“子夜刚过。”老仆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床上的影子微微动了下,散在雪白丝被上彷佛泛着一层蓝光的长发也跟着轻颤。
“它真的……很守时,不是吗?”低语声中的情绪波纹不起,可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却散漫在整个空气中。
第一章
“叩叩——”
“请进。”
推开总经理室的大门,一个手捧资料夹,身穿淡紫套装的女子,踩着不疾不缓的步伐朝大落地窗后的办公桌前进。
“总经理,这些文件都要请你过目、签字。还有你要的下个星期的行程表。”将手中文件全摊在桌面,她面无表情地提示上司。
办公桌后的男人,眨了眨迷人的眼睛。唯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一张英俊的脸庞才能毫不保留的对他的“秘书”泛开灿烂的微笑。
“我说亲爱的贝雅小姐,我的好表妹,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你就别再绷着脸,你这样会让我有种对不起你的可怕感觉。”夏世杰对她摇了摇头。
镜片后的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丰盈的檀口樱唇严肃而不妥协地抿着。
“你也知道对不起我了,表哥……”她一咬牙,语锋凌厉:“新上任的总经理扬言要对老处女秘书展开追求——这是今天整栋大楼上下最新的一则花边消息,你别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毫不知情。”难怪今早她一踏进办公室就感受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氛。
席贝雅一向清楚,在所有人眼中,她除了是精明能干的总经理秘书外,另一个又臭又长的称号就是——古板又固执的老处女。被暗称为老处女,对于一名芳龄不过廿六的女人而言确实是种贬损。可对席贝雅来说,被归类在有用的老处女上总比无用的花瓶强,至少她取悦的对象是工作而不是男人。
她的近视并没有深到必须戴眼镜,可她却配了一副几乎遮去她一半脸的金框大眼镜;她一头天生自然卷的长发在每次出门前一定挽成髻;再加上一年四季的套装上班服,于是她成功地让众人只注意到她的工作能力而不是外貌——天知道在这之前她已经当够了该死的花瓶角色!
夏世杰对她的激烈反应竟不知死活地挑挑眉。
“我以为你还能继续无动于衷呢。”他的眉眼里尽是笑。他从小就以逗弄这位酷表妹为乐事。“我从美国调到台湾来,两年不见,算算我们可也是久别重逢,没想到迎接我的不是那个美丽无双的表妹,而是一个老了五岁的古板老小姐。亲爱的贝雅表妹,你是不是嫌生活太单调无趣了?”
“所以你才帮我加以变化吗?”她语气不善。
“我不过说了一句赞美秘书的话,没想到传到你耳边却变成那样,办公室的传播力量果然惊人。”夏世杰笑得无辜又狡猾。
席家的一双父母大抵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父母。考古的梦想比养儿育女的事重要,所以席贝雅和弟弟、妹妹三人从小就饱尝寄人篱下的滋味;每回只要席家大人又沉浸在考古的世界里,他们就又得收拾行李寄住亲戚家。
只有一个儿子的姨妈一直侍他们如己出,所以夏家几乎成了他们童年的另一个家。等到席贝雅稍大时,她便一肩挑起照顾弟妹的责任,她早熟独立的性格或许就是这么被培养出来的。
夏家在几年前已移居美国,因此席贝雅根本料想不到,公司的新任总经理竟是夏世杰;想必他也没料到他的专任秘书会是她吧?两人都惊讶于这种巧合,却私下同意不对外泄漏彼此的关系。
明显的,卓尔不凡、气宇轩昂的新上任总经理立刻成为整座办公大楼的聚焦点。上至卅六岁的女主管,下至十六岁的女工读生,打从第二天起,脸上的妆至少又厚上一层,裙子纷纷短上膝,一时之间办公室的春天提早降临;女人聚在一起闲谈的话题绝离不开这位新来的上司。至于原本对他工作能力存疑的各级经理们,也在数次下来的会议决策中解除疑虑,对于总公司派来的这位年轻主管总算给予正面肯定。
杏眼酷冷地瞪向他,席贝雅自认一向有足够的智能去分辨出他话中的真伪。
“你比我更明白流言的力量惊人,别把我当十六、七岁天真无知的小女孩耍,总经理。”她将那叠文件全推到他前面,唇角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如果你想在下个礼拜挪出假期,我劝你死心吧。我替你算过了,到下个礼拜结束前,你大约只有卅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好好把握,亲爱的表哥。”
引人遐思的窈窕身影翩然退场,留下一脸挫败的总经理大人。
※ ※ ※
一身疲惫地进门,迎接她的是黑漆漆、空荡荡的家。
打开灯,席贝雅直接晃到厨房,将冰箱上的便条纸取下,再开冰箱拿出一瓶罐装啤酒,这才又移回客厅,舒适的躺进沙发椅。
呻吟一声,她整个人瘫软着。
为什么一堆看似不可能的突发事件都该死地集中在今天发生。先是下午临要开会前卅分钟,她才惊觉一份重要文件无故失踪。在时间紧迫又迫于无奈之下,她只得凭着记忆上台口述资料,可想而知那场会议几乎是被她弄砸了。而令她好气又好笑的是,当她走出会议室到化妆间时,才赫然发现那让她发疯了寻找的文件资料正好端端正正地放在洗手台旁的架子上,是她之前匆忙中遗忘了的。再来就是她的电脑被工读生玩GAME玩到中毒,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她一边忙着抢救硬盘里的资料,一边还得安抚那个被他骂哭了的工读生小鬼……天哪!
席贝雅头痛得将眼镜取下、丢开,然后勉强睁开疲累的眼睛,迅速将手中便条纸看过一遍后,便将纸条直接揉成一团,空投向垃圾筒。
爸妈十天前又出国了,现在不知道正窝在世界哪个角落挖掘“死人骨头”;而席家老二前天骑着他的宝贝哈雷去参加机车环岛;至于她那酷爱武术、功课则快被当掉的妹妹,仅用刚才那张小小的字条通知她这大姊,她已经随社团南下参加武术大赛,一个礼拜后才会回来……一手取过啤酒,拉开拉环,仰头喝了几口,清冽的汁液从喉咙顺势滑下,席贝雅这才有种舒畅感。
有一双不负责任的父母,身为长女的她,早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已经学会怎样把家里整顿得井井有条,当然更包括把一对年幼的弟妹照顾得妥当服贴,以致到现在她俨然成了席家的地下户长,她说的话往往比她爸妈有用。可这并不代表席家的父母已遭席家小孩登报作废,只是从他们懂事起就已经习惯了她这大姊当家的事实。
起身将剩余的啤酒放回冰箱,席贝雅穿过大厅往卧室走去。她现在需要的是舒服的热水澡和充足的睡眠。
少了平日珊瑚和楚炎制造出来的吵闹声,屋子里难得安静,所以在冲完澡出来后,她反倒恢复了精神,没急着上床睡觉。才九点,她干脆打开手提电脑,决定继绩先前在公司未写完的企画案。
前任总经理小气又难缠,听说被他换掉的秘书前后总共有六位,而她是第七个。她刚从另一家外商公司跳槽过来,所有人都在猜她能保住这个秘书职位多久。当她在第三个月后还能稳坐在秘书室时,全公司上下对她幸灾乐祸兼观察的眼光开始转变为崇拜与好奇,而她更成为前总经理在台湾分公司的最后一任秘书。若非他被调往美国,恐怕不止这一年两个月令人惊奇的日子而已。其实说穿了,要应付麦总又臭又硬的脾气不难——只要别把他的惯性发火当回事就好——靠着这项原则和无从挑剔的卓越处事能力,他没有再去找第八位秘书。
突地,原本明亮的灯光闪了一、两下,接着全室陷入黑暗。
席贝雅立刻心生警讯,只是她的动作还快不过电讯,“啪哒”一声,她的计算机也随之停摆。
“该死!”低咒一声,席贝雅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瞪着她的计算机发呆,最后终于相信她花了一个小时完成的文案已经被“吃掉”了。
电力公司到底在搞什么鬼,竟然选在这时段不声不响地停电?
推开椅子站起来,席贝雅更气自己的大意,竟忘了早该先存盘的原则。摸黑走出房间,下楼到客厅,她开始翻抽屉找手电筒。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在公司发生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也就罢了,回到家连想做个事,电力公司也能把她辛苦弄好的资料毁去大半。该死,她向来是不信那些西洋玩意儿的,可是一想到今天恰巧是十三号星期五,一阵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就直袭心头。离明天还有两个小时呢,搞不好倒霉的事还没结束……她摇摇头,晃掉这种不合常理的怪异想法,继续专心搜索手电筒。对于任何超出常理、科学的事,她向来嗤之以鼻。说她不信邪也无妨,她倒宁愿说自己是个实际的人。
终于在最角落的抽屉底找到手电筒,按下开关之后却没有光线出现,席贝雅呼出一口挫败的二氧化碳。
席贝雅不肯认输地翻找电池。电力到现在还没接通,屋内仍一片漆黑,就在她摸黑翻找的同时,屋外“碰”的一声异响,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来,她立刻暂停动作——有人在外面。
警戒心加好奇,席贝雅大步并且小心地走到传出声音的北面窗前,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去。
这一带社区全是独栋的住宅,而户与户之间相隔起码都有廿公尺。当初她会看中这里,除了房子符合她的要求外,环境宁静、优雅也是令她满意的原因。全家移居至此一年多,虽然没听过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偷抢窃盗,可是该有的警觉心还是必须俱备。
席贝雅瞇着眼,就着外面的微弱月光,仔细观察着窗外任何可疑的事物。刚才那声响像是碰倒了什么东西,不会是猫吧?
院子昏暗,一向是她整理的花树在沉暗中看不出平日的美丽,倒显得有些阴影幢幢。没看见什么,席贝雅正要放下窗帘时,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又令她一惊!而就在这时——“请问里面有人在吗?”生硬的英语大声地自前门传来。
席贝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皱了皱眉,多疑地又看了窗外一眼,这才决定先应付前面已经问了两遍的声音。
“找谁?”打开大门,她犹隔着一扇纱门对外喊道。铁门外,醒目地站着一个异常高壮的黑影子,他正鬼鬼祟祟地向院子里探头,她脑袋里的危机意识立刻自然将他归为非善类。
门外的巨影终于开口道:“我要找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他长得很好看,金发、蓝眼,我刚才看到他跑向这里来,请问小姐有没有看到他?”
“没看到。”席贝雅一口回绝,打算退回屋里。她不想在三更半夜和奇怪的人打交道。
“喂、喂……等等……”看到她要关上门的举动,男人紧张了。“可不可以让我进去找找?我保证不会干扰到任何人……”
“对不起,这里除了你就没有其它陌生人,你说的小男孩我真的没看见。”席贝雅说完便将门关上。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在这种时候会将门打开让他进来的人肯定有病。现在社会治安败坏,小心谨慎为上。
半夜在这里找人?搞不好是想抢劫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席贝雅立刻将门锁好,小心地走到窗边向外探去,只见那男人还在外面。
说不紧张、害怕是骗人的。席贝雅怕他真冲进来,便直盯着他踱来踱去的影子,片刻也不敢稍移,她甚至想打电话报警——若不是在几分钟后他终于离开,恐怕她已经这么做了。
灯,突然在此时亮起,席贝雅瞪着一室的明亮,有种大梦乍醒的荒谬感觉。
摇了摇头,再次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正决定要详细检查四周窗子有没有关好时,从后面阳台传来“咚”的声响,令她又心惊胆跳了起来。
该死!到底又发生什么事了?
莫名其妙地停电、她的资料被洗劫一空、刚才门外出现怪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该不会是隔壁欧巴桑养的那只笨肥猫又跑来偷她家的东西吃了吧?
席贝雅被今晚发生的事弄得情绪失调,想到可能又要赶猫,她的头就开始抽疼起来。一脚跨进厨房,眼前的景象让她差点失声尖叫——厨房并没有开灯,可是她一进去就看到冰箱的门大开着,淡黄的灯光投射在坐在冰箱前的一个影子上。
天!她家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了一个小偷,而且还光明正大地吃着冰箱里的东西!
一发现厨房多了陌生人后,席贝雅立刻抓了一张椅子退了两步。
“你……你是谁?”她勉强镇定下来,朝那背向她的影子开口,一双眼睛也紧张地梭巡四周。幸好他没有同党,她只要专心应付这个仍猛吃不停的人就行了。
那个人发出了类似被食物梗到的闷哼声,毫不理会她。
席贝雅盯着那个瘦细的背影,心头猛地涌上一股疑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她悄悄伸出手,啪哒一下将电灯打开,而那影子的动作也随着满室的灯光一停,然后转头——天使!
这是第一个跃进席贝雅脑袋的念头。看着眼前那张脸,她竟傻住了。
那是一个男孩子,雪白剔透的肌肤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更显白皙;浓长如扇的睫毛下是一对湛蓝如海洋的大眼睛;高挺的鼻、薄红的唇,再配上他那头耀眼的金色头发……“丑女。”那两片美丽的嘴抿了抿,突然吐出一句话来。
她猛回过神,突然理解那个英文单字的意思——眼前的天使一瞬间又变为邪恶的魔鬼——席贝雅看清他天使的脸孔下有着嘲弄的表情,乍然明白她正是他嘲弄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