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协调的气质反而焕发出勾人魂魄的神采。
杨影怜是识“货”的,她一向明白,要挑就要挑最好的。她阴阴而奸诈地挪移自己
圆润的身子,蠕蹭着骄客坚硬健伟的男体,青葱玉指更是有意无意触碰着他。
“尊姓大名?”漾着春色的媚颜,娇声呢道。
“李玄武。”他倒干脆,连名带姓报上来。
“原来是李爷,失敬了。”她斟了一杯烫热的烈酒,先饮一口,再慢慢哺给他。“
好喝吗?”
“活醇美味。”李玄武半眯着眼,慵懒地回应她。呼吸渐渐急促。
“影怜房中还有更上品的,爷来不来?”她了解男人来此的最终目的。
放眼秦淮两岸,还没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她的软玉温香,只除了……
脑海霎时闪过一个人影,生生扯疼她的肺腑。为什么总是他?
像企图甩掉那个可恶的形影,杨影怜索性趴在李玄武身上,不顾众人骇异的目光,
非常挑逗奸佞地咬了他一下——
“你?”他按捺不住,下腹陡地高高撑起。
“上菜!”跑堂的小二大嗓门一吼,将一室暧昧的春光驱得失魂落魄。
众人如获大赦又十分意犹未尽地把焦点投射在一盘盘炒面上。统统都是炒面?四桌
十盘清一色的面条?这算什么!
左宏元首先发作。“老板,你是存心羞辱我们?”
“不不不,我就有一千个狗胆,也不敢做蠢事。”云娘一瞥见仇生送出这等“菜色”
,早已吓得心如擂鼓。“许是咱们厨子怕各位饿着,先炒个面让大伙垫垫底。”
“最好是这样。”左宏元盛了一小碗捧给李玄武。“请用。”
“嗯。”李玄武老大不高兴地扒了两口——太神了!“还要,装满一点。”
每个人的反应都和他一样,好像一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一碗接一碗,直至盘底朝天。
哼!一碗毫不起眼的炒面,会比她更可口吗?瞧李玄武那副馋相,杨影怜气得差点七
窍生烟。
“吃够了没?”她不悦地问。
“当然不够。”嫌她坐在膝上碍事,他竟然不懂怜香惜玉地把她扫到椅子上。方才陶
醉痴迷的眼眸,已经被满足得无以复加。“宏元,吩咐那厨子,再炒十盘出来。”
所谓伟大的厨子,不是在珍奇料理中显长才,而是在最寻常最不起眼的食物中见真章。
李玄武吃过数百名御厨烹调的山珍海味,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感动过。
肚腹饱胀后,他立即下令打赏五百两小费,然后看也不着杨影怜一眼,起身径自奔向
后堂。
“主子,请勿——”左宏元和礼部尚书急着制止他。
“少罗嗦!”他兴致勃勃地,急着要去见这位化腐朽为神奇的大厨一眼。
“爷!”杨影怜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好吃鬼!”
“阿弥陀佛。”云娘死里逃生,兴奋得眉飞色舞。“他在东厢房,我这就带您去。”
* * *
“仇生?”李玄武细细吟味着他的名姓。“好怪的名字,是你娘取的?”
“是我自己取的。”仇生斜躺在树干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花苞上两只飞舞的彩蝶。
“你给自己取名字?有意思。”李玄武玉扇轻敲着掌心,眼望着不卑不亢的他,有些
不得要领地搔搔后脑勺。“你知道吗?见着我的人就属你最傲慢无礼,不过,我不与你计
较,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仇生慢吞吞的把脸转向他。“不管任何事,一概免谈。”家里有钱就了不起吗?那一
百零一道菜的帐,他还没跟他算呢!
“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好歹听听着我的建议,说不定会令你雄心大动。”见仇生
不再悍然坚拒,他赶紧再鼓动如簧之舌。“我呢,有个亲戚在皇宫里当差,掌管大内总务。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过去谋个差事,凭你这手绝活,保证——”
“没兴趣。”仇生不等他说完,便回绝得直截了当。
“月俸百两?”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信买不了你。
李玄武信心满满,笑得格外俊逸横生。
孰料,仇生不仅没他预期的欣然接受,反而别过脸,兀自吹起木奋。
“先预付一千两?”够大方了吧?他长这么大还没对谁如此低声下气哩!
仇生瞳眸暗沉,眉心紧蹙。他隐姓埋名,所为何来?区区一名御厨,岂能满足他的雄
心壮志?而且这家伙也太过狂妄了!胆敢将他的兴趣当成谋生盗利的工具,当今世上,也
只有汉皇的十二名世子,敢如此骄纵跋扈,目空一切。他会是谁?
“一千两黄金。”他嗤笑。“我的手艺绝无仅有,但只侍候市井小民,至于你这狂傲
之徒,得付出更高的代价。”
“狂傲?说得好。人不轻狂枉少年,比较起来,你还更胜一筹呢。”李玄武不怒反笑,
而且纵声响彻云霄。“不去当御厨无所谓,咱们还是可以交个朋友。小弟今年二十有一,
兄台呢?”
“二十六。”仇生嫌他聒噪,只想早早将他打发走。
“那么小弟这厢有礼了。”李玄武命人抬来两大坛酒,做为他一厢情愿,硬要和人家
义给金兰的贺礼。“你用酒杯或是海碗?”
“不必。”仇生左脚勾起酒坛,置于右脚脚尖,缸口对准嘴巴,如飞瀑奔倾,涓滴尽
入喉底。
李玄武深居宫中,虽然生性豪放,结交不少奇人异士,却还没碰过一个比他更叹为观
止的。
那缸酒起码百来斤,他喝完竟无醉意,尚且气度沉潜,面不改色。
“佩服,佩服。”李玄武拱手道。“大哥,你这是哪门哪派的武功,可否传授给我?”
“不许叫我大哥。”他这一生独来独往,不愿多个累赘。
“放肆,我家主子以兄长相称,是给你面子,不要不识抬举。”堪堪赶到的左宏元,
马上以家犬之姿捍卫李玄武。
“退下!”李玄武毕竟非泛泛之辈,对于仇生的逆杵根本不以为意。“仇兄不屑与小
弟结拜不要紧,但请收下这枚玉板指,代表你眼底尚有李某这个朋友。”
仇生瞟一眼他手中光滑玉润、碧幽生辉的翠石,不禁凛然惊惧。
“无功不受禄。它太贵重了。”他骇然跃下,两手负于背后,与他迎目对峙。
“留下它,不要让我逼你。”他这一生从没求过人,如有必要,他将不惜仗着权势,
威胁仇生接受赠与。“你不肯收,就是瞧我不起。”
送你东西又不是逼你跳火坑。左宏元简直看不下去,使出浑身吃奶的蛮力,强迫仇生
把玉板指套进手指头。
“有了它,你这辈子将受用无穷。”
仇生明鸷的面庞,空余淡淡神伤。“既然如此……”他袖袍轻扬,将木笛抛与李玄武
。“落魄江湖之人,无以为赠,如不嫌弃——”
“不好了,不好了!”厅前小厮见鬼一样,跌跌撞撞闯进来。“阿哥,你快去帮帮忙
,咱们宜春苑大门口躺着一具尸体!”
“我也去看看。”李玄武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宏元,快护送主子离去。”礼部尚书一听见出了人命,吓得赶
紧连哄带骗地将李玄武请出宜春苑。
第二章
阶前瘫卧的女子,有张如新月清辉、花树堆雪般娉婷媚颜,两弯青黛下的秋瞳浅
浅合着,素白容颜唯有唇瓣带点红嫣。
四下众人皆不约而同的屏息静气,因她美艳得出奇的容貌。
“人死了还能这么好看?”无双憨憨地问。
“笨蛋,她还没死。”云娘怕惹麻烦,不肯近身查看,只隔着三、四步远,遥遥盘
算一旦将这女子救醒,该怎样才能逼她下海接客?
“让开。”仇生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走向自己的厢房。
“喂,你看……”罢了,说了也是白说,仇生几时拿她的话当回事。云娘两眉拧
蹙,一径冷眼旁观。
夜寒渐浓,雨丝蓦地飘落。
仇生定定望着床榻上,这女子秀目凤长、恍如谪落凡间的仙子。
只见她穿着蓝色水衫儒裙,裙裾迤俪曳地,披纱罗画帛,盘绕于两臂之间。单刀半
翻髻,高竖发顶,如云朵一般,脑后耳旁斜斜插着一朵白花。
簪白花的素服贵妇?
无双捧着温水,为她洗涤脸上、手上的尘泥。“生哥,要不要请大夫过来?”
仇生默然摇头。她非但死不了,甚且连外伤都没有。之所以昏厥,可能只是因为饿。
这样的女子,怎会饿倒在烟花柳巷?实在教人费解。
“去端一碗清粥和一壶热水。”经过长久挨饿的人,绝不可喂以大鱼大肉,只能一
点一点的,让她恢复体力。
“好的。”无双悄悄步向长廊。
仇生狭长的眼敛过一抹寒洌幽光,心绪芜杂地锁住她绝美的丽颜。
良久。
“水。”她缓缓吁了一口气,星眸微张,惺忪而迷茫。
“我去拿。”仇生待要起身,她左臂微微抬起,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攀在他腿上,令
他悚然一愕。
短暂的迷惘过后,女子眨眨眼,困难地翻开襟口,将布钮一一解落。
仇生起初还以为她热,于昏寐中了无意识地袒露衣衫,目的只为纳凉。等到她扯开
覆在胸前的衣裳,现出巴掌大的一记血痕,才知道她中的竟是险恶的剧毒。
“痛!”女子蛾眉深蹙,遽痛逼迫她自寤寐中幡然转醒,清莹的水眸仓皇无措地映
入一具硕大颀长的男体。
“我没死?”她喃喃自问。“为什么不让我死?”潸然泪下的她益发显得楚楚可人。
“蝼蚁尚且偷生。”仇生不善劝慰他人,虽是一番好意,说出来仍是硬梆梆的,不
带一丝感情。
“我没有苟活的理由。”她用力推开他,霍然支起身子,不料,一个踉跄,整个人
跌跪在地面。
“这是何苦?”牵住她的柔荑,扶她躺回床上。那因挣扎而敞开的衣襟,裸裎中绽
出眩人耳目的迷香,直挑仇生的魂魄。
惶急抽回右臂,欲避开尴尬。“你休息一会儿,我叫无双来照拂你。”
“不必。”跌撞触动她胸前的伤,阵阵疾咳,倏然吐出大口暗黑的污血。
“你伤得太重。”他岂能见死不救?这女人分明需要他及时救治。
可,一旦出手,他的身份即时暴露。这儿不是林间,亦非荒野,救了无双已是情非
得已,再要多管闲事,只怕惹祸上身。
“无妨,正如我愿。”她一意求死,极度疼楚中,笑面却依然灿如朝阳。
见危不救?他做不到。
仇生念头一动,随即伸手点住她的穴道,让她盘腿安坐床上。然后到廊下嘱咐端来
清粥的无双,要她守住房门,切莫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是的。”无双忠心耿耿,不问缘由地唯他的命令是从。
盖上木门,仇生不敢再做延宕,立即以真气打通她的血脉,替她化瘀疗伤。
她真是累了,也许疼,喘促地口齿不清,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干咳,呕出的血比方
才更黑更暗。
“怎么会?”仇生以手指蘸了一点浓血往鼻间嗅闻。
薰人的诡香?是苗疆的红佛千手毒。这种残酷的下毒手法,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了十几年,何时又重现武林,戮戕无辜的人。
难怪他一时没察觉异状,误以为她只是饥寒交迫。
“你中了奇毒,为了救你,请恕在下唐突了。”转过她的身子,令她和自己面对面
。值此紧要关头,他仍不免迟疑。
“你要不就让我死,要不就快救我,别害我饱受椎心的痛楚。”他不打通她的血脉
还好,这一股真气贯入,恰恰令毒液畅行无阻,宛似百指千爪,纠拧她的五脏六腑。
“那么,得罪了。”他粗大的巨掌按压住女子血瘀伤痕处,另一手将毫针在火中转
动了下,接着往她颈后发际的天柱穴扎下。深三分、直、稳、快,一如他熟练的剑法,
不偏不倚。
俄顷,一缕紫淡烟雾,袅袅氲散。原本浮泛的异香蓦然绸缪得醉人,半晌过后,绸
香转淡,女子青白的面庞亦逐次现出嫣然的绯红。
女子幽然眨着倦眼,荧荧晶眸一抹黯然和更多的感激。她本欲挺身立起,却不料一
头栽进他怀里。
他昂然的身躯陡地僵化,讶然于她羸弱的身躯柔软甜腻如一床好被,且恰到好处地
包覆着他久经飘泊,倍觉沧桑的心灵。
不,他向来习于独自舔伤,何时需要旁人慰藉,何况还是个女人?
半褪的冷衫下,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全身雪白粉嫩。乳房上一颗朱红色的小痣,于
婉约微贲的蓓蕾旁,如一滴血色的眼泪,说不出的诱惑,正狡猾牵引着他。
女子努力睁大那双能勾魂摄魄的眼,凝视着仇生。“你是谁?”
“我姓仇。”他想回避,但无论如何逃不过她的眼。
“名字?”失神涣散的眼闪出一道亮光,她慢慢恢复体力神智了。
“雁申。”为什么要告诉她真名?冥冥之中谁在牵引安排这段偶遇?仇雁申一出口
就后悔了,然,覆水难收,他所能做的,便是挺身承担一切后果。
“厌生?”女子忽尔凄婉一笑。“没想到你也是个断肠人。”
不待仇雁申回答,便又开口问:“这是哪里?”她凝目顾盼这陌生之地,身子仍倚
偎着他,如同匝绕的菟丝花。
“妓院。”他一个弯也不打转,明白告之。
“好极。”她居然笑得眉目飞扬。“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青楼艳窟乃颓靡之地,何来柳暗花明?”滥用辞汇!
仇雁申心想,她也只不过是个金玉其表的女子罢了。
“既然不是个好地方,那你待在这儿做什么?”同流合污?
她怎敢又怎能脸带讽肆的笑意?
仇雁申愀然生怒,忿而推开她跃下床榻。“你已经无恙,走吧。”
“回去嫁给知府大人当妾?那我这一掌岂不白挨了。”女子晶纯的清瞳,瞬息黯然
变色,惨淡得了无生趣。
此间的知府大人名叫德绍风,年逾花甲,性好渔色,家中已妻妾如云,犹喜欢假公
济私,拈花惹草。是城中人闻之叹息的可恶狗官。
他盯上她,仇雁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没料到德绍风会用这么阴狠的手段,对
付他挑中的女子。
“是德绍风伤了你?”据闻,他根本不会武功呀。
“不是,是他的爪牙梦无痕。”提到此人,她似乎仍心有余悸,双手不自主地哆嗦
着。
是他?这就难怪了。梦无痕是苗疆童老崔莫言的弟子,他自然懂得如何使毒害人,
一条淫虫和一只毒物勾结上,不啻是江浙人民的大不幸。
“我送你出城,远离此地,德绍风找不到你,自然不会再加害于你。”他把一包银
子抛给她,供她做路上盘缠之用。
女子将银子置于掌心掂了掂,约莫百来两。“你看起来不像个有钱人,出手却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