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答应呢?即使我答应了,我爹也一样不会答应——”
“谁在乎他的意愿,我不是在征询你而是在告知。”
“我会恨你,恨你恨你恨你……”用力抹掉颊间的泪水,凝着怨毒的秋瞳与他对峙。
“悉听尊便。”他狡黠地一笑。“不过,往后你若敢私藏暗器妄图杀害我,或者蠢得
去自杀,下场绝不只是这样。”语毕,他狠瞪穆飞烟,便拂袖而去。
须臾,苡婕又端着热水入内,无言地为她擦拭脸上因泪水弄湿的脂粉。
“你不了解,我家少爷是个好人——”苡婕婉言安慰她。
“我不要听!”穆飞烟伤心地趴在被子上,痛哭流涕。“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也好,那我——”苡婕站起来,突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竟倒卧地面。
“怎么会这样?”所幸穆飞烟拦得快,才没让她撞到床柱。“苡婕,你没事吧?”
“不知道,从刚刚一进来就觉得窒闷难抒,气快喘不过来。”苡婕的粉颊逐次转白,
嘴唇也变得干涩。
“你是否吃了或喝了什么?”慌忙将她放到床上,穆飞烟立即帮她检视眼睛、口鼻。
“没有啊,我只喝了一杯水。”短短不到盏荣的工夫,苡婕体温遽升,惨白的小脸莫
名其妙红得发烫。
“赤炼散。”穆飞烟赶紧为她点住胸前几处大穴,让毒性不会那么快侵入她的五脏六
腑。
“有人在水里下毒?”
“十之八九。你先歇会儿,我去帮你采药草。”穆飞烟才转身,苡婕即仓卒抓住她的
裙裾。
“不,你先去通知少爷,万一……”
“他究竟有什么好,你要这样关心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操心别人,心地那
么善良干什么?
“将来你会懂的。”苡婕凄婉一笑,又忙不迭地催她:“快去,迟了恐将酿成大祸。”
“好吧。”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施展轻功,火速赶了出去。
* * *
厅堂内,仇雁申和戚武雄、易云三人围坐圆桌前。
不知商量什么大事,三人面色凝重,沉吟地不发一语。
一只景泰蓝大钟,安置罩子内,十分困囿地览现众人。厅内装饰豪华,字画修幅,红
木桌椅,紫檀五斗橱,云石香案。
仇雁申已换过衣裳,青绸薄衫,软缎子长袍,翻起白袖。少年裘马,屐履风流。
良久,仇雁申道:“妻小无辜,先将他们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不,咱们全家的性命都是您给的,理当和少爷共患难,同生死。”易云说得义薄云
天,慷慨激昂。
“说得好。强敌环伺,咱们更应同舟共济。”戚武雄也是铁铮铮的一名汉子。
“承蒙二位大义凛然,仇某就此谢过。”他端起青瓷茶碗,敬向二人。“若傲天之幸,
得以逃过这场浩劫,请二位务必接下寄傲山庄和各处分舵,虽然那只能聊表我的一点点心
意。”
“少爷。”易云和戚武雄还待婉拒。
“喝了它。”他语调轻柔,却有无上的威严。“今天以后,我们尚有数不清的硬仗要
打,恐怕难有清闲时刻一起茗香。”
“倒也是。”二人感慨地捧起茶碗,蓦地一阵旋风飞掠,三只瓷碗纷纷碎成一地,滚
热的茶汁泼洒四处。
“大胆狂徒!”易云待要追赶出去查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穆飞烟已翩然走了进来。
“你……”戚武雄和易云相顾愕然,不明白她干么吃饱撑着跑这儿来挑衅。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仇雁申虎视眈眈瞅着她。
“茶里恐怕有毒。”她背过身子,故意不看他,只对着戚武雄和易云。“苡婕已经中
毒了,请两位赶快去通知园里的人,要他们提高警觉。”
“此话当真?”易云连忙掏出银针,插入残汁中,那银针立刻呈现暗黑色。“吓!”
“快去通知其他人。”
易云领命,旋踵夺出廊外,十万火急地召集园内所有的家丁、奴仆,慎重告诫一番,
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各处庄园、分栈,要大伙儿提高警觉。
“依少爷之见,此事是否也与尉杰有关?”戚武雄说话间,锐眸有意无意地瞟向穆飞
烟。
“你是在问我吧?”她不想佯装不解,戚武雄一直对她不友善,总认为她接近仇雁申
是别有用心,尽管好意接她回寄怀园暂住,但仍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这次下毒事件,说
不定他也以为是尉杰支使她的呢!“老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戚武雄被清中心思,面上有些尴尬。“穆姑娘千万别误会,在下毒歹徒未揪出之前,
园内每一个人都有必要接受质疑。”
“也包括你?”
“那当然。”戚武雄微怔,接着道:“寄怀园戒备森严,外人极难蒙混进来,这件案
子十成九是内奸所为。”他昂首恭谨地望向仇雁申,等候他的裁示。
可仇雁申并不看他,反倒把脸转向穆飞烟。“你有何看法?”
“赤炼散。此毒乃天山神农派耆老怪九婆的独门秘法,无色无味故能杀人于无形。”
穆飞烟淡淡的回答。
“怪九婆?”戚武雄闻言不禁大骇。“听说她长相古怪,性情尤其诡谲,专擅炼制奇
丹异毒,却不研拟解药;但凡中了她的暗算,无人能活过七个昼夜!”说到后来,他嗓音
已沙哑抖颤。
“怪九婆在三年前已经亡故,不会是她下的毒手。”仇雁申幽炽的双瞳依旧锁住穆飞
烟。
她撇首,故意不去看他审讯的眼光。“她是死了没错,但她还有两名徒弟,一名是赤
霞观音季柔情;另一名则是彤云仙子尹似水。这对柔情似水的姊妹人如其名,除了秀美绝
伦外,使毒的功力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两个都是女的?”
这下穆飞烟的嫌疑就更大了,论美貌,放眼天下几个人比得上她?最糟糕的是,她对
天山耆老的种种还熟得如数家珍,这……
戚武雄才将天大的疑团笼上心头,仇雁申却已拨云见日地笑得胸有成竹。
“去看看苡婕,嘱咐魏嬷嬷,三日之内不准给她任何吃食,只许喂以清水。”
“那些下了毒的水?”戚武雄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地搔着后脑勺。他家少主在打什么
哑谜?
“没错,饿了就给她喝,越多越好。”
戚武雄前脚才步出大厅,他已一掌扣住穆飞烟的纤腰,幽邪柔眸内闪烁着危险的诡光。
穆飞烟无动于衷,无语的矜漠是她唯一能采取的攻势。
“为何救我?”贴得太近,他浅喘的灼热犹能沿着颈项传入她胸臆。
“是苡婕求我,我才……”四目猛地相迎,她心惊于眸光交集那一瞬间,千言万语的
相契。不可能!急于低垂的螓首不听使唤地染上红彩,令她备感局促不安。
“尉杰威严并施,你都不肯杀我,一个丫环的软语相劝,你倒是言听计从?”仇雁申
的笑容漾开,徐徐勾勒一弧俊美非凡的邪魅。
穆飞烟无助的双脚朝后踉跄,没想到整个人竟反而倚进他臂弯里。在这场合无烟硝味
的角力中,她又失守了。
“你知道如何解赤炼散?”为了化解窘境,她赶忙转移话题。
“你不信?”他热唇吮住她的耳垂,细细咽啃。
“别——”她一手抚住胸坎,回身避开他。“若是你根本不知道解毒之法,却让大伙
儿以为你能而放心地取用饮水,岂不是害了……呵,我明白了!”睇见他刚毅阴鸷然莫测
高深的眼瞳,她霎时恍然大悟。
“果然冰雪聪明。”猿臂一勾,她又落入他掌中。仇雁申微笑,欣喜于口中攫获的甘
美幽香。
第七章
三天后,包括寄傲山庄、寄怀园、寄幽别馆……等十二处庄园的佣仆全部中了毒。
可他们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照样取水饮用,如常过活。
没道理呀!
无双两手交抱在房里踱过来踱过去,喃喃自语:“苡婕那臭丫头都已经病入膏肓
了,他们怎么还不怕?莫非是穆飞烟在暗中搞鬼,找她去!”
她一打开房门,就见到穆飞烟直挺挺的立在门外。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进来吧。”
“跟谁说?”穆飞烟清灵水眸直盯着她的眼。“屋里没有旁人?”
“当然没有。”无双拉下脸,一肚子的火气。“你说,是不是你在暗中作怪,破
坏尉将军的好事?”
“是他下的毒?”她所认识的尉杰,应该不会使出此等卑劣下流的手法。
“有何不同?我们都听命于他,只要他一声令下,无论什么样的勾当都得去做。
”她冷哼一声,气焰打鼻孔喷出。“唯独你,色迷心窍!”
穆飞烟忧邑地敛眉。“尉杰已摘去我的官职,现在的我只是个平民百姓。”
“所以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双一改她平日温柔婉约的形象,眼角一扬,射
出冷锐寒光。“我限你三天之内离开寄怀园,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那么急于赶我走,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或者另有他图?
“不然还会有什么呢?由于你阵前变节,害我们计划大乱,损失无数——”
“不是为了仇雁申?”穆飞烟打断她欲发的牢骚,直指她的内心世界。
“当……然是为了他,不……不然还会为了谁?”她不安地眨着眼眸。
“为了杀他,抑或为了拥有他?”穆飞烟不肯松口,非要她坦白承认不可。
“开玩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仇雁申尽管器宇轩昂,俊美得不像话,
但……他终归是一名叛将。”无双艰难地表明心迹,秀眉蹙结成团,显见内心正处于
天人交战之中。
穆飞烟端视她脸面瞬息的变化,半晌才徐缓说道:“不值得。”
“什么?”没头没脑,无双不明白她所指的是哪件事情,却又仿佛一切尽在不言
中。
“是皇上先失信于巴国五族,惹起众怒后,又思赶尽杀绝,其中的曲折你我都心
知肚明,仇雁申是这场杀戮中最大的受害者,他宅心仁厚有什么罪?为皇上保住仁君
之名又背叛了谁?皇上不敢正式颁下圣旨抓拿他,便是最好的证明。”
“够了够了,”无双掩住耳朵,拒绝接受她的劝说。“我只是奉命行动,哪管得了
那么多曲曲折折的内幕。”
“可你其实不想杀他。”穆飞烟凛然的目光盯得无双浑身不自在。
“我……”她心虚地背过身子。“还不都怪你,坏榜样!”
穆飞烟苦涩地一笑。“我的确不该,可我身不由己。”天晓得她是如何无法自拔
地耽溺于他如排山倒海般汹涌的狂潮。
“哼!你根本就是自投罗网,自毁前程。尉将军又有什么不好?享之不尽用之不
竭的财富,最重要的是,你跟了他,就不必整天提心吊胆,草木皆兵。须知仇雁申惹
上的可不是一般的恶棍地痞,而是权势无远弗届的一国之君呐!”每回光想到这点,
无双就心灰意懒,把火烈的爱苗硬生生熄灭,认真筹划刺杀大业。
穆飞烟矜淡地摇摇头。“名利富贵转眼成空,我只求不亏负自己。你也歇手吧,
为了一个空有其名的英雄,竟戕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你于心何忍?”
无双得意地眉开眼笑。“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如你所愿。”
穆飞烟星眸一瞬,幽幽轻叹。“我答应你。”她寥落地跨出门槛,无双又仓卒喊
住她。
“等等,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她下毒时非常小心谨慎,穆飞烟不应该
晓得的。
“全庄的人都中毒了,唯有你安然无恙,这样还不够明白吗!”三岁孩童也猜
得出其中的蹊跷。
无双心中一凛,追问:“他,他呢?他也知道了?”
“这你得去问他,我无从告知。”穆飞烟心念一转,回首问:“你是似水还是柔
情?”
“嘿!尉将军说你是一部活的武林宝典,果然名副其实,连我天山神农派都瞒不
过你,佩服。”无双好不容易绽出一张漂亮的笑容。“我是似水,也是柔情。”
* * *
庄内的人陷入中毒与否的漫天疑云,到了第四天却不明原因,不知所以地化解了
危机,就连中毒最深的苡婕也奇迹似的好了起来。
大伙儿以为是仇雁申以毒攻毒的妙法奏效,谁也没料到是有人在空气中散播赤炼
散的克星山童花葵粉。一场原本极可能酿成大祸的灾厄就这么消除于无形,众人莫不
欢欣鼓舞。
穆飞烟跃上墙头,沿着园外小径一路奔走,仿佛失去魂魄的躯壳,漫无目的的只
是不停的跑。
庄园内欢腾庆贺的喧嚣声越来越小,直至杳不可闻……
呵!一切都与她不相干了。月夜下摇曳的竹影,犹似青面撩牙,纠葛着她颠踬的
步履。
为什么黯然神伤?穆飞烟低首自问。
她的心好似被狠狠戳了一个大洞,无从补缀,犹汩汩淌着鲜血。
信步来到谷底的溪流边,皎洁的月光照映出她清丽的倩影,缥缥缈缈,好不真实,
如同她千疮百孔的心,已回复不了原状。她美丽的少女憧憬呵!如果回到尉杰身旁才
是安全的,她情愿危险。
她踉跄地继续往前走,等到愕然惊觉时她已经站在数天前和仇雁申野地绸缪的小
山丘。
为何到这地方来?
她不觉汗颜,惆怅是加倍的,心绪剧颤,扯痛了她的胸臆。
“我该怎么谢你?”仇雁申悄然近身,她竟丝毫没有察觉,这个男人武功之高实
在教人匪夷所思。
穆飞烟慌忙避开他过于温柔亲昵的眸光,讷讷地说:“因何言谢?我……我什么
也没做。”
仇雁申嘴角噙笑,俯视她倏然嫣红的俏脸。“足够了,全寄怀园上下一百二十条
性命,已经算得上大恩大德了。”
她感觉到他蓄意的撩拨,身子逐渐躁热,气息也跟着不匀……“既然我有恩于你,
那么……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以指腹纤开她拧蹙的秀眉,略薄的唇却牵起一弧戏狎。“知恩不报非君子。就这
样让你走,岂非惹得天下人嘲讽我是个量窄负义之人?”低沉的嗓音揉入一丝危险的
讯息。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她来不及阻止,他已迅雷不及掩耳地霸住她的朱
唇,握住她光滑的下颚,不由分说他揽她入怀。
“天知地知,还有无双,说不定尉杰也知情,太多‘人’了,冒险不得。”仇雁
申突然弯身将她整个抱起。
“带我去哪里?”穆飞烟使劲挣扎,逼得仇雁申只好紧紧地嵌她入臂弯里。
“换个地方,以便商量‘报恩’要事。”
**
此地位于曲江河畔,外观气派庄严,内部陈设风流雅致,美景处处令人目不暇给。
水上有精致的画舫缓缓漫游,丝竹管弦远远伴奏着良宵皓月。
仇雁申没领她进内大厅,直接由穿堂回廊来到宽敞而温馨的寝房。
“好香。”穆飞烟一跨入门槛,即被浓郁的香气所深深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