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抬头,皇甫赤芍依旧能发觉数道来自四面八力的不善眼光。她扬高扇睫,头一道凶狠目光来自于一名与她年岁相仿的年轻女子,若她没料想错误,这女子应是韩暹的恋人或妻子,因为她的眼神太过妒恨。
第二道瞪视她的,是韩暹的大叔韩明德。第三道目光来自于韩暹的小叔韩明志,伴随着另外四名看来是韩家两名叔叔的妻妻妾妾的敌意,以上,都是她能忍受的目光较量。最今她不能容忍的,还是来自于韩暹略带倾心的讨厌眸光。
「阿牛,我要喝汤。」皇甫赤芍将空碗递交给牛舍弃。
见她一开口,韩明德也顺势展开攻击。「据说姑娘的医术了得?」他口气中满是轻视及不信。
「过得去。」皇甫赤芍随口一答。
「你师承何人?」韩明德不满她简单的答案,再度开炮。
「自家人。」同等懒懒的回他三个字。
「姑娘这种态度真教人不敢苟同,医者除了胆大心细之外,认真的态度更是救人的基本原则,两你这般懒散——」
「医不死人。」皇甫赤芍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这次给了他面子,多送他一个字。
韩暹忙打圆场,「德叔,牛夫人的医术是我亲眼所见,绝非造假。」
「论医术,我也略懂。」韩明志接话,准备与兄长一并抵抗外敌。他笑里藏刀,露出狐狸似的笑容,「我曾拜名医皇甫世家的老前辈为师,习过一阵子医术。」
皇甫赤芍让他挑起兴致,问道:「喔?是哪一位?」
「皇甫续断。」嘿嘿,小丫头没听过如此大名吧!
皇甫赤芍颔首,牛舍秉凑近她,低声问:「是皇甫世家的何人?」
她也小声回答:「我曾爷爷,一个连蝴蝶羽翼断掉也誓必要黏回它身上的怪老头。」
韩明志傲然一笑,「并且也向师母习得炼毒之术。」他一顿,皱起眉头,「咦?师母的名号是……」糟糕,太久没抬他们的名号出来吓唬人,倒给忘了。
「毒娘子,齐雪醅。」皇甫赤芍好心提供答案。
「噢,对!对!」韩明志击掌称是,蓦地住嘴睇睨她,「你怎么知道?」
皇甫赤芍艳然回敬嘲弄眼神,无辜语气与表情迥然相异,「久仰皇甫续断夫妻大名,略曾听闻事迹。」这对宝贝夫妻在地出世而便已做古,所以无缘见其尊容。
韩明志暗思,每位习医者皆以皇甫世家为目标,他难怪小丫头听过。他抚摸长发,再度夸言:「我不仅师承皇甫前辈,连他儿子皇甫紫苏亦为我之好友。」
「喔?」皇甫赤芍发出诡异的回应鼻音。
好友?是好到从来不曾谋面的朋友吗?她爷爷的脾气虽然好,但绝不会蠢到与韩明志这种人为友。
「我虽然与皇甫续断、皇甫紫苏『不熟」,不过他们的后代子孙我倒认识不少。」皇甫赤芍啜了口热汤,「皇甫紫苏育有二子一女,名为龙葵、常出、香需,皇甫龙葵于二十三岁那年娶妻,二十五岁其妻产下孪生龙凤胎,女称皇甫赤芍,男名冯皇甫——」她洋洋洒洒念出家谱,却遭人喝断。
「你别以为胡诌两句,大伙就会信以为真!」韩明德拍桌而立。
唷,自己的弟弟胡诌就行,她这皇甫世家正统的宝贝女儿说说就犯法啦?
「没错,若你当真识得皇甫世家的子孙,拿出证据来,别口说无凭!」韩明志与兄长同一个鼻孔出气。
证据?什么证据?晚上叫曾爷爷、曾奶奶、爹爹、娘娘一块儿托梦给他们,证明她皇甫赤芍的的确确是皇甫世家的人吗?皇甫赤芍与牛舍秉相视而笑。
「德叔、志叔,识不识得皇甫世家的人并非此次我邀请牛兄及牛夫人的用意,没有必要为了区区一个无名世家激怒咱们的贵客。」韩暹抢先发言,殊不知他一句「区区一个无名世家」才是激怒佳人的主因。
皇甫赤芍美眸含怒,举止却仅是轻柔拈起丝绢拭去唇边油腻,同牛舍弃打了个眼色,两人找了个理由,退出鸿门宴战旸。
甫行至门槛,皇甫赤芍回身招来韩香。「走,随我到客房来,我今天先为你诊病因。」
韩香听话地放下碗筷,拎着裙摆跟上牛舍秉夫妇的脚步。
才出厅堂,皇甫赤芍放声大笑。
牛舍弃与韩香不解对望,由牛舍弃发言询问:「赤芍,你在笑什么?」
「满桌子毒汤、毒菜,包准那些家伙拉上个三天三夜!」哈哈!
「你、你下毒?!什么时候的事?」牛舍弃紧张地捂着肚予,韩香也同样担忧得不知所措。
「我拈起绢巾时,顺道下了『嫦娥奔月」,让他们拉到虚软。」
「牛夫人……」
「别担心,我不会毒杀你的家人。」皇甫赤芍豪气地拍拍韩香的肩。她与韩香素无瓜葛,又体贴她体弱多病,所以才找个借口将她领出战场。
上回皇甫赤芍以红线诊脉未能视清韩香的面容,现下藉月光细瞧,韩香当真病得不轻。略带枯黄的发丝、白中带青的脸庞,印堂之间拢聚的闇黑及骨瘦如柴的躯体,外观来看是久病未愈,但看在使毒高手眼中就不只如此简单。
皇甫赤芍眯起媚眼轻笑,「以后每早你一清醒使到我房里来,一百到我准你去休憩为止,寸步也不许离开我。」
韩香不明了皇甫赤芍的用意,「这是为何?」
「你若还想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活下去,照办。」皇甫赤芍抛下这句话,挽着牛舍素的臂膀,两人小跑步回到客房,甩掉所有闲杂人等。
牛舍素在床边坐下,即使他再蠢憨,也明白方才席间韩家人的敌意。
「赤芍,我觉得韩家人怪怪的,他们从头到尾好似不欢迎我们来韩家。」
「唷,我以为你迟钝得毫无感觉呢。」皇甫赤芍「爬」回牛舍秉腿边,螓苜自动自发找个舒适的好位置,腮帮子就靠贴了上去。「咱们挡了别人的发财路,活该倒楣被仇视。」
牛舍秉启下她一头盘起的发丝,好让她能躺平脑袋,并粗手粗脚地以指为梳,理顺她柔亮的胄丝。
「我不明白。」他坦白承认自己的驽钝。
「韩家当中有人想将家产据为己有,以缓慢的毒性由韩家小妹妹开始下手,也或许早已向韩家所有人施毒,只有体弱的小妹妹最先毒发。」她懒懒地打个哈欠,顽皮的眸子一合,「以上,都是皇甫赤芍我的猜想。」
「你认为是谁?」牛舍秉对于为钱而弑亲的举动感到不可思议。
「拜托,我才与他们吃过一顿饭耶,何况整晚我的头几乎部没抬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韩家人是圆是扁都想不起来。」她都以声音辨别是哪个家伙在攻击她。原先休憩的眼帘再张开,皇甫赤芍翻直身子与牛舍秉四眼相对,「可我仍然能感觉到韩暹的目光,我讨厌他看我的样子。」
牛舍秉偏头一思,忆起韩暹种种反应。韩暹整晚的目光确实未曾从赤芍身上离开,那道隐含欣赏及爱怜的眼光,也今他心头一紧,他并不喜欢韩暹看赤芍时的专注,但他仍说服自己及赤芍。
「因为你长得太美丽,也难怪他眼神胶着在你身上,离不开。」人对美好的人事物总会多些注意力。
「夫君,他用眼神在剥我衣物,你知道吗?」皇甫赤芍凝视他。那种恶邪的目光她见识太多了,若非众人在旸,以她火爆的性情,绝对会毒瞎他那双桃花眼。
「咦?!」牛舍弃大嘴一开,愕然道:「我以为他是正人君子……」
「食色性也,我并非指责他是恶人,事实上他也没有对我做啥失礼之事。只是在他目光探索之下今我相当不舒服。」皇甫赤芍叹口气,「韩暹真是个肤浅的人,只看表面皮相,也不在意皮相之下的脾气或许是他所排斥的火辣暴躁。易逝去的花容粉面真是如此重要?若年华老去,遗留下来的仅剩老皱的外貌及褪色的红妆,是否也代表着我外表价值的寿命终结?」
「咱们离开这里!」牛舍弃猛然一叫,神色认真,醋意横生。
皇甫赤芍拍拍他的胸口。从没见过阿牛吃醋的可爱模样,让她好生欣喜。
「别急、别恼,我承诺过要救韩家小妹。阿牛,你放宽心,你娘子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必要时——我会采取严厉手段来教训他。」
接下来数日,皇甫赤芍足不出户,与韩香在房里对弈、针灸直到三更,其间韩暹藉着探视韩香病况之由,进出客房数回,皆让她以治疗时期愈发危险给推拒掉。
此日,艳阳高照,适宜外出赏花赏鸟赏蓝天。
韩香经由数日简单的调养,神色清爽地跟在皇甫赤芍身边蹦蹦跳跳。她的恢复情况良好,最大主因是皇甫赤芍命她不许再喝任何奴仆送上的补身药汁或汤品,就连在房内用餐时的每道菜色也需由皇甫赤芍先以银针探测,甫得入肚。
今皇甫赤芍惊愕不已的是,她发觉韩香体内日积月累的毒,竟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蜡心门」!
苗语称蜡心门,汉语正确的称谓是「断肠草」——也是当年毒杀皇甫世家数十余口的一种致命草药。
断肠草在治疗某些病症有相当良好的成效,故医者亦将它列为「草药」之一,但因其毒性含量会因季节、产地的不同而呈现迥异的改变,稍有不慎,反倒会治病不成反致命。
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治愈区区断肠草毒是易如反掌,但她却想缓步慢行,揪出幕后下毒的黑手,因为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名下毒者,或许会与当年杀她家人的凶手有所关联。
牛舍秉一大早便让韩暹给「借」去劳动,到韩家所经营的船行帮忙。
两个女人闲游步行在翠绿玉竹林之间,风响竹动,发出珠撞玉击的特殊音调。韩香简略地介绍韩家地形及景色时,一阵幽怨如泣的琴音传来。
「是谁在抚琴?挺好听的。」皇甫赤芍好奇地问。
挑弦拈丝,琴诉人心,音表人意,足见抚琴人情绪的起伏不定。
「一定是羽书表姊,她最喜欢在竹林不远处的凉亭焚香抚琴。」
羽书?该不会是每每在用餐之际,目光瞪视她丝毫不移的年轻女子吧?
「你表姊?怎么会与你们同住?」
「我姨娘姨丈早逝,我爹爹便将表姊领回府里同住,她又懂事又贤淑,爹娘都很喜欢她呢。」韩香据实以告,「原先爹爹是做主要将羽书表姊婚配予大哥,后来因为爹爹遽逝,庞大的事务全落在大哥身上,这婚事也就延迟了下来。」
「喔。」皇甫赤芍点点头,羽书姑娘的敌意至此全数有了解答。「对了香儿,她们韩府里大伙的关系如何?府里又有些什么人?」
韩香弯着指头计算念着:「两位叔叔你是见过的,还有四位婶婶,德叔育有五子,现下只有两个留在身边——」
「等等,先提提那四位婶婶的名字。」俗话说最毒妇人心。以常理来看,没大脑只有蛮力的男人仅会动刀动剑地互砍,而天生体力略逊男人一筹的女性往往以毒来终结碍眼的绊脚石。
「德叔的正妻聂英华,二夫人孙筝;志叔的正妻管釆兰,二夫人风而儿。」
「个性呢?」皇甫赤芍百接将目标锁定在年龄性别皆符合疑惑的四大夫人身上。
「华婶婶性格强悍,作风手腕也很强硬;筝婶婶善妒;兰婶婶胆小怕事:茄儿婶婶婉约善良,待我与大哥最好。因为德叔的妻子们都不是很喜欢我利大哥,常常冷嘲热讽的,只有志叔的妻子不会摆脸色,下人们也比较喜欢兰婶婶及茄儿婶婶。」
皇甫赤芍摸抚着下颚思考,那四位夫人的名字中有一位好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在何时何地曾听过或见过……她努力翻找脑海中的记忆,越试着回想反倒脑中一片空白,而她专注得连身后站了第三个人也毫无察觉。
「大哥。」韩香朝立在皇甫赤芍身后浅笑的韩暹一唤,随即在韩暹以指压唇的举动暗示下乖乖住了嘴。
韩暹右手掌轻挥将韩香驱离竹林,皇甫赤芍兀自垂颈苦思,直到一双陌生的紫靴步入她视线范围内,她猛一抬头,正对上韩暹清亮有神的瞳子。
皇甫赤芍吓了好大一跳,连返三步,左右寻找才发觉韩香早已不见踪影,整片广阔的竹林裎仅剩她与韩暹这封孤男寡女。不知是否因心里的厌恶战胜韩暹那张英俊的皮相,她那恼人的红疹竟毫无反应。
「牛夫人,好雅的兴致。这片竹林是韩府最幽静的景致,不知牛夫人以为呢?」韩暹试图以俊俏笑颜迷惑皇甫赤芍。
「我倒不觉得哪里幽静。」有只讨厌的苍蝇在身畔嗡嗡作响,再美的景色也教人赏不下去!
「若牛夫人不喜欢竹林,那你必对满湖畔的粉嫩荷花动心,在下愿陪——」
「就算要看荷花,也轮不到你来陪!我夫君入呢?你奴役了他整个早晨,总该将他归还予我吧?」皇甫赤芍左闪右闪,就是闪不出韩暹挡在她面前高大颀长的身躯,气得她直跺脚。
韩暹笑容一敛,换上严肃的模样,他直勾勾锁住皇甫赤芍绝艳的花容,口气带着微怒。「他配不上你!他只不过是个乡野村夫,一个笨重又不懂怜香惜玉的鲁男子,像你这般谪尘绝俗的天仙美人,值得更英挺、更潇洒的男子环拥怜爱——」
「例如你,是吗?」皇甫赤芍冷冷打断他,寒瞳闪动忿然怒涛。
韩暹大言不惭地点头称是,朝她跨前一步,「至少我能给予你更丰足无缺的锦衣玉食,更响亮好听的韩府夫人头衔,这一切是姓牛的村夫不能给予的!」
「但是我不希罕,你所能给的,我全不希罕。」皇甫赤芍以目光喝止他上前的身子及毛手,不动声色地出袖间取出浅沾毒液的银针,只要他敢妄动,她便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为什么?你不是让他强逼之下而委身于他吗?」韩暹蹙眉,他一直以为她必是因万般不得已而下嫁貌不惊人的牛舍秉,而在听闻他这名韩府当家的情深意动时会欣喜地投怀送抱。
「为什么?」皇甫赤芍讽笑地重复他不甘心的问句,「你很自傲于你的皮相及财富是吗?」所以才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