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求你快一点!”她再度恳求坐骑,可马儿的反应却是一阵惊愕的嘶呜。
“怎么啦?”她也跟着惊慌起来,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经过一丛密集的树本,而马的侧背被某个横生的枝枒给划伤了。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马匹发了狂,猛地人立起来。
“啊——”她惊叫一声,身子因这样的动作失去平衡,滑向马侧,她连忙紧紧抓住马鬃,不让它甩下自己。
一阵混乱后,马儿开始狂奔,穿林过路,不辨方向地狂奔。
“停下来,可儿,停下来!”她听见楚怀风扬声喊道。
她也想让它停下啊,问题是,这匹马可不是那些性子柔顺的母马,它可是脾气暴烈的公马啊。
“停下来,宝贝,不要慌。”她俯身在它耳畔低喃,试图安抚它,“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受伤。对不起,我道歉。”
她迭声道歉,可马儿却丝毫不买她的帐,一迳使着性子疾奔。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知道马的速度愈来愈快了,它正尽一切力量狂飆。
她无奈,只能紧紧抓住缰绳,抓住马鬃,祈求已经失去平衡的自己不要被甩下。
“把缰绳给我!”
粗鲁的命令声突地拂过她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掉转眸光,瞳眸映入一个朦胧的身影。
在快速疾奔中,她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张俊容上的肌肉是微微扭曲的。
“怀风?”她声音犹豫。
“保持平衡。”他喊,接着侧过身,一把拉住她的缰绳,然后狠狠勒住。
发狂的马因为颈部受到箝制,被迫缓下脚步,它不甘地挣扎着,人立嘶呜。
路可儿闭上眼,紧紧抱住它。
而楚怀风此刻也显示了自己不同凡响的骑术,他不但勒住了她的坐骑,也没让自己的马儿受半点惊吓。
过了好一会儿,两匹马都停下来了。发脾气的公马敛了怒火,重重吐着鼻息,而路可儿滑下马匹后,跪倒在地,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动也不动。
楚怀风翻身下马,将两匹马的缰绳都系在树干上。
“可儿,你没事吧?”他唤她,“还好吧?”
听闻他略微焦虑的呼唤,她总算扬起头,望向他。
毫无血色的容颜令他心惊。
“怎么啦?是不是受伤了?哪里不舒服吗?我看看。”说着,他蹲下身意欲检视她的状况。
可她对他摇头,尝试站起身子,却一阵摇晃。
他赶在她再度软倒在地前及时扶住她,将她整个人稳稳纳入怀里。
“可儿!”
“我……没事。”她抬眸,勉力朝他一笑。
“真的没事?”那为什么她脸色如此苍白?眼神如此黯淡?吓呆了吗?“别怕,你已经安全了,可儿,你现在很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尖锐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现在很安全。”
“那就别害怕啊。”他蹙眉,伸手替她拢了拢汗湿的发,“别怕啊。”他柔声哄她。
那样的温柔让她不由得紧紧闭上眸,浓密的羽睫在眼下形成两道阴影。
他的心莫名一紧,不觉抚住她冰凉的颊,“究竟怎么了?可儿。”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么了?”
“输了。”她嗓音微弱,颤颤扬起眼睫,“我输了,怀风,这次——是你赢了。”
她轻轻扯唇,不甘、痛楚地扯着,望向他的眸光有着他无法理解的惆怅。
那令他心痛。
他赢了赌约,照理说该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着她这样的神情,他只觉心痛。
“原来……原来是因为输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啊。”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气掩饰内心的不忍,“你的自尊还真不是普通的强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别动,听我说。”他紧紧圈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胸怀,低头笑望她,“你没输,可儿。”
她一怔。
“你没输。”他眼眸含笑,“瞧,我们现在在哪儿?”
顺着他的话抬眼一看,她愕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来到湖畔,碧波盈盈,远山叠翠。
“我们两个同时抵达终点。”他说。
她心一扯,“可你是为了救我才——总之,我输了。”
“那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们重比一次。”
“你——”她睁大眸,不敢相信,“你为什么——”
“怎么?不相信我会这么有风度,对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夸,大小姐,其实我一直是个谦谦君子。”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她望着他,告诉自己应该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着他那双炯炯有神、蕴着淘气意味的黑眸,她只觉身子一软。
自尊的铠甲,骄傲的盾牌,在这一刻,不知不觉卸落“我们……一笔勾消好吗?”她哑声道。
他挑眉,“一笔勾消?”
“你……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马场。”
“我当然记得。那天你甩了我两鞭,差点伤了我。”黑眸闪过嘲讽的辉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该没经过我同意就随意拍照。”
“我领受教训了。”他绷着嗓音,伸手轻轻推开她。
她忽觉身子一凉。离开了他温暖的拥抱后,她觉得有点冷。
是的,他的确领受教训了。从那天之后,他的相机镜头从来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后两人有无数次机会共处、共游,他也从不为她拍照。
他再也不愿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我们别再吵了,好吗?我……这次邀你赛马,是想跟你讲和。”
“什么?”他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有这么值得惊讶吗?难道他真认为她那么不可理喻吗?难道他打算就这样跟她争执一辈子,永不罢休吗?
难道她与他……不能和平共处吗?
“看着我,可儿。”他哑声道。
缓缓地,她扬起眼睑。
她的眼,明丽深邃,潋滟着千言万语;她的牙,轻轻咬着唇。
她很紧张吗?一向高傲自我的路可儿也有担心别人反应的时候?
楚怀风心一柔,“你认为我们真能一笔勾消吗?可儿,想想看,有一年你还摔坏了我的相机。”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问,奇异地口气并不凌厉。
“因为你一直帮你的女朋友拍照,却不肯……也为我拍一张。”她心一拧,当时的怒气与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岁生日啊,人人宛如众星拱月追捧着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佛只有他那个学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帮你拍照吗?”
“我……无所谓。”她倔强地不肯承认。
“你觉得我拍的相片怎样?”
“……还可以吧。”
“是吗?我以为它们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从国外回来,你都抢第一个看我照的相片,也抢第一个狠狠批评,不是吗?”
“有……有批评才有进步,不是吗?”
有批评才有进步?
楚怀风愕然。
是啊,现在想想,她的批评确实相当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心理,他的摄影技术能够日益精进,她的确功不可没。
见他沉默不语,她以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实我……我会那样批评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紧紧绞扭着,“其实你的相片还……不错,真的。”
他依然不说话,静静望着她。
他为什么这么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乱,愈加紧张起来,不由得锐声开口,“你不也总是批评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学游泳,你说像狗爬式,我第一次穿露背礼服,你说应该拍张照挂起来除妖避邪——”
“我不是认真的。”他突地打断她。
“嗄?”
“我不是认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哑,“其实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抚上她的颊,凝视她的眸光彷佛某种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难道你不记得吗?那天晚上,几乎所有参加宴会的年轻男孩都看着你。”
至今,他还记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围着她团团转的模样,那令他恼怒。出言讽刺她,只因为控制不住心头的恼怒。他想着,忽地微微笑了。
“怀风,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着他蓦然变得温柔的神情。
“记得吗?我高三时交第一个女朋友,你说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着他,望着他满蕴笑意的眸,望着他微微扬起的唇,望着洋溢在他眉宇间那股亲切的调皮,霎时恍然。他是在跟她算旧帐,一笔一笔,以一种轻松而亲昵的方式与她清算旧帐。她看着他,秀眉弯弯,樱唇也弯弯,“你还不是也同样批评追我的男生?你说他们应该去做脑部断层扫描。”
“你说我穿西装简直不能见人。”
“你说我根本不适合假装淑女。”
“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吗?我想买下那幅抽象画送给我那个品味古怪的二哥当生日礼物,你偏偏要跟我竞标。”两人相争的往事一幕幕浮现。
“因为人家也想买下来送给怀宇二哥啊。”
“那星际大战电影原版道具呢?我要买下来送一个日本朋友,你跟我抢什么。”
“我得报复你抢走了我的抽象画啊。”她嘻嘻地笑。
“清朝瓷器又怎么说?你不会忽然对骨董感兴趣吧?”
“哎,你干嘛那么计较啊?反正大多时候都是你标到的啊。”
“那当然了。”他拧眉,“那些都是我买来要送给朋友的,怎么能不到手?可要不是你,我也不必多花两三倍的价钱才得到它们!”
“这个嘛——”清亮的笑声在风中回旋。
※※※
“咦?这两人怎么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叶朝阳勒住马,瞪着远处并肩坐在湖畔的两个人影,不敢置信。
骑在他身旁的于心萍,默然将眸光落定相同的地方,明眸掠过一丝痛楚。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向不对盘的吗?我还以为他们恨死对方了。”
“也许,他们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讨厌彼此吧。”她黯然低语。
“不对劲,这太没道理了。”叶朝阳轻喊,眼神突地瞥向于心萍,“你必须想想办法。”
她凝眉,“什么意思?”
“楚怀风不是你的男人吗?你怎能任由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她容色一白,迟疑地调转眸光,却发现那两人不知何时停止交谈,正静静凝望着对方。
即使相隔这么远,即使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她仍能感受到那交会的眸光中藏着强烈的吸引力。
她看着他们,当那两张脸愈来愈靠近时,一颗心也跟着紧揪——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
“再这么下去会没完没了的。我们之间的帐,怎么算都算不清的。”
“那你想怎样?”
“你说呢?”
路可儿偏过头,彷佛正在细想,接着,她忽然笑了,一种古灵精怪的笑。“你可以跟我道歉,怀风,如果你愿意道歉,我可以不计前嫌。”
“不计前嫌?”楚怀风挑起好看的眉,“是谁该向谁道歉啊?女人。”
“好吧,我跟你道歉。”
“什么?”突如其来的干脆令他一怔。
“我跟你道歉。”她说。明明是跟对方低头,可她却仰着下颔,一副好骄傲、好高高在上的模样,且水眸分明盈着笑。“怎样?”
她在向他挑衅。
领悟到这点,楚怀风嘴角邪邪一牵,俊容缓缓逼近她。“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骑术进步那么多吗?可儿?”
他想做什么?
望着那逐渐朝她逼近的唇,路可儿几乎无法呼吸。他凝定她,灼热的目光如火,滚烫了她全身血流。
她说不出话来。
“我大学游澳洲那年,认识了一个开牧场的朋友,是他教我的。除了骑马,他还教我很多牛仔的技巧,包括生火、赶牛、烙印,为母牛、母马接生,我甚至能在几米之外拿绳索套住一头公牛。”
他为什么忽然跟她说这些?
“因为我想让一个高傲的女人刮目相看。”
“你——”
“我要让你刮目相看。”他柔声道。拇指缓缓抚过她冰凉的唇。
她身子一颤。
“不要这样挑衅我。”火热的眸箝住她的,“你知道,我从来抗拒不了你的挑衅。”
她心跳狂野。
他要吻她了,她想,下意识掩落眼睫。
“怕吗?”他淡淡嘲讽。
怕?才不!
她倔强地扬起眸,挑战地睇他。
俊唇敛去嘲讽,“别这样,可儿。”嗓音紧绷。
水滟的红唇轻颤,无声地提出邀请——充满诱惑的、让人无法轻易抗拒的邀请。
黑眸掠过一丝异采。“该死!我要你别这样。”他咬牙诅咒,忽地撇过头。
她一愣。
为什么不吻她?他明明……明明是想吻她的啊,为什么不行动?难道怕的人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楚怀风会害怕亲吻一个女人?
怒气与伤感排山倒海而来,交互侵袭着她的胸口,烧灼而疼痛。
她咬牙,猛地伸手掬起清澈的湖水,朝他泼去,“胆小鬼!我讨厌你!”用尽力气喊。
对於她任性的举动,他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抬袖拭去水渍。他静静望着她,那眼神可恶得令她发颤,又深刻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干嘛这样看我?”
“……你不懂吗?”
懂什么?她怎么会懂?怎么会看得透潜藏在他眸底的波澜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是个傻瓜,路可儿。”一字一句迸出他的唇。
他骂她傻?
她鼻一酸,“你就……就这么讨厌我吗?”连吻她也不肯?
“我不讨厌你。”他懊恼地说。
“那你——”她蓦地一顿,瞪着他极度复杂的眼神。
那确实不像厌恶,也不是嘲讽或愤怒,而是一种……一种压抑着强列情感的眼神。他正拚命压抑着什么——
喀哒喀哒的马蹄声响起,带着某种决绝疯狂地逼近,可沉浸於彼此凝视中的两人,谁也不曾分心去听。
直到马匹的嘶呜与女人的尖叫在湖面激荡出一波波涟漪——
“心萍!”意会到发主了什么事,楚怀风先是愣然瞪大眼,跟着急急转身,奔向那个不慎跌落湖中的女人。
路可儿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匆匆奔向另一个女人,看着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慌张,看着他跳入湖中,用尽全力游向于心萍,抱住在水中挣扎的她,将她带回岸边。
“好一幅英雄救美的画面!看来楚怀风很关心那个女人嘛。”带笑的嗓音拂向她耳畔,不知怎地,微微刺痛了她。“也难怪,那个于心萍长得是漂亮,连我都忍不住动心——不过你别担心,可儿,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我不会背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