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男人目瞪口呆地瞧着她。
温红却视若无睹,径自抱着一台笔记型电脑走进来,在望见会议桌上原本就好端端地摆着一台时,她叹了口气,「早知道这里有,我就不带这么重的东西了。」
麦哲伦瞪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本来是要去集团大楼找你的,可秘书告诉我,你在这里跟球团股东开会,我想既然是讨论球团事务,我这个经理礼貌上也应该来打声招呼,所以就来啰。」她语调轻松地解释,望向他的容颜浅笑盈盈。
这个没神经的女人!他暗暗收拢拳头,指关节喀喀作响。
「请问现在在讨论什么议题?」她若无其事地问。
没人回答。
「啊,各位已经讨论完了吗?」她径自接口,「既然如此,刚好由我上台做个简报。」
「请问温小姐想做什么简报?」一字一句自麦哲伦齿间迸出,只要有点神经的人,都听得出他不高兴。
可惜温红在这方面似乎欠缺了点什么,只见她兴高采烈地取出磁片,「借我用一下好吗?」不待怔楞在台上的男人许可,她径自将磁片插入电脑,打开事先准备好的简报档案。
简报的主题很快地秀上萤幕,众人见了,皆是一阵冷哼。
那以漂亮的文字编辑软体打出来的标题竟是──
我如何为星宇豹带来最大的经济效益。
「咳咳。」在报告之前,温红还清了清嗓子。「各位股东大家好,首先我要谢谢方才麦董事长的一席话,谢谢他如此看重我。」染满笑意的星眸瞥向面色铁青的麦哲伦,「刚刚董事长所说的,其实也正是我今天想跟大家报告的。聘用我当球团经理,各位绝不会后悔,因为我可以为球团带来最大的经济效益。」她停顿下来。
一片沉寂,依然没有人说话。
终于,坐在主位的麦哲伦开了口,平淡的声调中听不出一丝丝起伏。「愿闻其详,温小姐。」
「是的,请看这张图。」她将这淡冷的一句话视为最大的鼓励,兴致勃勃地继续,「这些直条代表这几年职棒联盟的票房总收入,而红色的部分则代表我们星宇豹队所贡献的票房,大家可以看到──惨不忍睹。接下来这一张,是联盟周边商品的收入,同样的,我们也只占了微渺的一小部分──」
「这些不必劳烦温小姐指出,我们都很清楚。」一名股东忍不住负气插口。
「没错,我知道大家都很清楚。只不过你们可能没想到,这些都是可以改变的。」她明眸璀亮,自信满满,「我可以让这些改变。」
「好大的口气!」另一名股东冷嗤,「你倒说说看,凭你一个丫头要怎么创造奇迹?」
「听完我的简报,各位就会了解了……」
第四局
温红果真创造了奇迹。
并不是她已经为球团带来了什么经济效益,而是她竟能让一屋子年龄起码都比她大上一倍的男人乖乖听她报告,甚至还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她的理论。
最后几个股东走出会议室时,都是一脸茫然,仿佛仍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麦哲伦勾起嘴角,似嘲非嘲,「这篇报告很精采,引用的数据很精确,假设也很具说服力。」
「谢谢。」温红不好意思地摸摸发鬓,「其实这篇报告并不完全是我写的啦,大部分都是人家的帮忙。」舌尖俏皮一吐。
「……帮你写报告的是个男人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想起为了替她写出这篇分析精辟的报告,整个过年期间都不得安眠的哥哥,温红眼神一蒙,氲开既歉意又心疼的迷雾。
麦哲伦看着,胃陡然一抽。他低咒一声,发现自己竟该死地在意,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让她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
他抿唇起身,迈开大步,正欲踏出会议室时,却瞥见她仍和自己带来的那台笔记型电脑奋战着,纤细的藕臂小心翼翼地捧起电脑。
「我来吧。」不耐的嗓音吐落,他展臂接过笔记型电脑,「瞧你笨手笨脚的样子,我看走没两步就摔坏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有一次就是这样摔坏萤幕的,后来拿去修时,花了我一万多块呢,好心疼。」
麦哲伦闻言,一翻白眼,没理会她在身后碎碎念,径自提着笔记型电脑走回她的办公室,搁在干净整齐的办公桌上。
哇!大老板亲自帮经理提笔记型电脑耶。
温红的秘书望见这一幕,抹着深色口红的唇张成○字形,一脸的不可思议,直到温红唤她,她才猛然回神。
「Alice,可以麻烦你倒一杯黑咖啡给董事长吗?」
「哦,我马上──」
「不必了。」麦哲伦比了个拒绝的手势,「我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温红眨眨眼,「你好不容易才来球团这儿,坐下聊聊嘛,我有很多事想跟你报告呢。」
「你还想报告什么?」
「就是关于我刚刚提出的宣传计画啊。既然股东都同意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进行?」
「你是指以你这个球团经理为号召,吸引球迷进场看球?」
「没错。」她一拍手,「球迷对一个年轻的女经理一定很好奇,所以我们要持续制造话题,除了在网站上加强关于我的宣传,以后每场比赛我都要在现场出现。初期呢,我们就用这种方式吸引球迷进场看球,之后配合球队愈来愈好的战绩,进场的球迷肯定会愈来愈多──」
「Stop。」麦哲伦伸手堵住她的唇,眼眸满蕴嘲弄,「看来你对自己写的剧本感到很得意。」
「嗯……有什么……不对吗?」朦胧的嗓音自他指间逸出。
「你耍得了那些小股东,可耍不了我。」他冷冷一笑,「你真以为现实会照你写的剧本走吗?」
她用力点头。
「拜托你有点常识好吗?」
「我有啊。」
她有才怪!一股焦躁攀上麦哲伦胸口。这女人就是有办法让他感到挫败!
「你知道要把剧本拍成一部戏的先决条件是什么吗?除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编剧兼导演兼女主角外,我们还需要其他演员!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独角戏,明白吗?」他低吼。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她挣脱他的手,「我们需要球员。」
「可我们的球员在闹罢工!」
「嗯。」她蹙眉沉吟,「这倒是个问题。」
这倒是个问题?这倒是个问题?!
上帝!他想掐死她!
再这样任由她胡闹下去,明年价值数亿的资产就要从他手中白白流失了。
「到此为止!」他斥喝,眸色深沉,「以后随你要坐在办公室里当个花瓶也好,还是在球场当啦啦队队长也好,总之不许你再插手球团事务。我已经联络好了,下星期就会有两个资深顾问来上任。」
「可是──」温红正想抗议,Alice尖锐的嗓音却蓦地响起──
「不好了!经理,董事长,糟了!」
「发生什么事?」四束眸光同时射向她,其中两道冷冽得令她身子一颤。
「呃,那个……」她支吾着,过了两秒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他们听说球团股东在这里开会,全都闯进来了!」
「谁闯进来了?」
「球、球员……还有教练。他们……呃,他们──」Alice同情地瞥温红一眼,「要求罢免经理。」
☆ ☆ ☆
一片混乱。
球团的训练中心挤了一群人,上至总教炼,下至帮国家代训的二军球员,星宇豹队的成员几乎全数到齐了,就连媒体记者也有几个闻风而来,兴冲冲地架起摄影机,捕捉这难得一见的画面。
透过保全系统的监视器,温红与麦哲伦的眼帘同样映入这历史性的一幕。
职棒球员群情激愤闹罢工,这还是联盟有史以来第一回呢!
「如你所愿,今天这一幕肯定会上新闻头条。」麦哲伦冷峭地道。
温红默然。
「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没说话,良久,耸了耸肩,「看来只能出去见见他们了。」
「不怕被丢鸡蛋轰下来吗?」
她深深看他一眼,「就算那样,我也不能逃避。」
他心一动,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见她一个深呼吸,弯臂对自己做了个振奋的手势,然后昂起头走出办公室。
不一会儿,两人便下楼来到训练中心。才刚踏进玻璃门,立即满堂哄然,无数道充满怨恨的眼光,如火般烙上温红肌肤。
她呼吸一颤,顿觉全身刺烫。
「开除她!开除她!」
「一个连棒球也没摸过的女人凭什么当经理?简直是笑话!」
「我们不需要花瓶经理!要她滚!」
「要我听女人号令?我宁愿死!」
反对的声浪一波波在室内翻天覆地的席卷,一字字、一句句都像严酷的落雷,无情地劈向温红耳膜。
她敛下眸,心海应和着室内的波动,掀起惊涛骇浪。该怎么办?
「董事长,开除她!」
「对!开除她!否则我们就罢赛。」
「开除她!开除她!」
齐声吶喊宛如濒临高潮的交响乐,不断地在温红耳畔回响。
「安静!」麦哲伦捶了墙面一记,冷冽的眼光扫视周遭一圈,「听我说。」冰厉的嗓音一掷落,立即镇静了室内声涛。
好厉害。温红讶异地扬眸,几乎是崇拜地望着他。
他怎能一开口就攫获了众人的注意力?
「我知道你们对我聘请温小姐担任球团经理有很多不满,但球团有球团的考量──」
「什么见鬼的考量?!」一个球员忍不住讥刺地扬声,「根本──」
麦哲伦淡冷地扫他一眼,「听我说完。」
不高不低的语调蕴含某种威严,令那名球员立即住口,不敢再出声。
「我知道大家是担心温小姐太年轻,没什么球队管理的经验,不过,关于这点请大家放心,我已经聘请两个资深顾问协助她处理球团事务。」
「请顾问来帮她?」球员们闻言蹙眉,彼此交换疑惑的一眼。「什么意思?难道她只是挂名的吗?」
「当然不是!」温红连忙抢回发言权,「我是经理,负责球队管理的人自然是我。」
「没人跟你说话!女人。」球员又是一阵鼓噪,同时鄙夷又不屑地瞪向她。
那样的眼神几乎击溃了她,但她绷紧身子,强迫自己挺立原地,唇角甚至还设法拉开一抹清甜微笑。
「我知道大家不喜欢我,也明白你们对我的能力有些怀疑──」
「岂只有些,是非常怀疑!」
「也许大家不相信,可说实在的,当初我要接下这职务时,心里也很挣扎。就像你们说的,我既没打过棒球,也没什么管理经验,凭什么担任球团经理──」
「对啊!你凭什么?」
「凭我喜欢你们每一个人,凭我真心喜欢这支球队。」她闭了闭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气,接着移动莲步,往球员中央走去。
见她突如其来的接近,球员们纷纷一脸嫌恶地避开。
她假装没看见,径自将清澄的眸光投向星宇豹队年纪最大的球员──汪建麒。
「一哥,你是我最崇拜的偶像,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看你投球了。这些年来,你多次代表国家参加国际比赛,从少棒、青少棒、青棒一路打到成棒,我几乎看过你每一场比赛。
「到现在,我还记得你参加亚锦赛对日本先发的那天,一哥,你那时球投得实在太棒了。七局下那记指叉球速度有一百五十五吧,不但三振了对方四棒打者,还化解了满垒危机。没有你,我们那届亚锦赛根本进不了前四强。而我最佩服的,是你一点都不骄傲,赛后的记者会上也只是拚命说要感谢队友给你的强力支援……」
极度仰慕的语气,令汪建麒说不出话来。
在球坛浮沉这许多年,他虽曾高高在上地被尊称为台湾棒坛第一人,可岁月无情,过去的荣光对现在的他而言,遥远得就像一场梦,一场早已褪色的梦。
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记得……
「……禹成,你从星宇豹队一成立便加入了,可以说是豹队的开国元老。」温红将目光转向另一名球员张禹成,继续道:「这几年你经历了高潮、低潮,可不论在什么样的状态下,你打球的态度都一样认真。记得两年前八月那场对兄弟象的比赛吗?你在三局下为了接对方的外野高飞球,整个人扑上全垒打墙,鼻子都撞伤了。那时候你流了鼻血吧?可却只是挥挥手,要大家继续比赛。」
张禹成一怔。那场比赛他流鼻血的事,并没告诉任何人,这女人怎会知道?
「……青治,你是豹队最年轻的球员。」温红转向去年刚加入的年轻内野手周青治,「豹队选秀时挑中了你,我真的很高兴。去年五月对统一那场比赛,你在九局下犯了个严重失误,漏接一个滚地球。球迷们都怪你,媒体也说你不该犯下这么愚蠢的失误……你为什么不辩解呢?那天你胃不舒服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周青治愕然。
「因为你那天一直摸肚子。」她温柔地微笑,「而且那颗球是因为滚到石头上不规则地弹跳,你才漏接的,对吧?」
的确是那样没错。但她……怎会知道?
「我看到了。」仿佛看出周青治心中的疑问,温红主动解答。
她看到了?可那颗石子很小啊,就连他自己也看不清,身为观众的她又怎么可能如此眼尖?
「我不相信!」他摇头,指控地瞪她,「你一定是胡猜的。」
「一开始是猜的没错,可后来连续看了几遍录影带,才证实了我的想法。」她平心静气地解释。
连续看了几遍录影带?究竟几遍?要看几遍才能抓住这么细微的小地方?
周青治发现自己动摇了,而在一旁默默观望这一切的麦哲伦亦然。
他看着温红转向下一个球员,一个接一个,她柔声道出了球员们曾经创下的每一次纪录,时间、场次、局数,她的记忆百分百准确,就连球员本人也无从反驳。
究竟是什么样的热情,让她能一一记下这些枝微末节?他难以置信地瞪她。这女人根本就是一部电脑──不,就连电脑资料库也未必收藏了她脑中所有关于豹队的记忆。
她没说谎,她确实是星宇豹的忠实球迷,也是十足狂热的棒球痴。
环视球员们个个瞠目结舌的表情,麦哲伦知道,她已逐渐收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球员,而这令他既震惊又不悦,满腔复杂滋味。
待球员与媒体记者迷惘地步出训练中心,他更加确信,罢工风波就此结束。
「幸好。」温红小手拍着胸脯,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我们有演员了。」星瞳朝他俏皮一眨。
他胸口一窒,瞪着她纯真甜美的娇态,心中恶意陡生,忽然有股想重重刺伤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