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学生们便三三两两从系馆走出来,年轻高昂的声音霎时响彻校园。
黎之鹏静静站者,不带感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经过他身边的学生也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终于,他看见徐清晓了。
她一身浅蓝洋装,像朵蓝色浮云轻飘飘地移出系馆,她抱着几本书,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甜美,既能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又能阻止他们不自量力的接近。
黎之鹏呼吸一顿,再次感受到前晚在餐厅初见她时心脏莫名的震动。
她——总让他想起那个女人。
他站在她必会经过之处,等着她发现他。
终于,她抬起头,清亮美眸映人了他的身影。
“是你。”她轻轻一句,像是淡淡惊讶,又像早就预料到他会出现。
“你今晚有空吗?”他单刀直入。
她微微挑眉,“或许。”
黎之鹏猛然瞪向她。
好个或许!他黎之鹏邀女人少有不得到肯定的答复的——
唯有早儿,唯有她。
“想请你吃顿饭,地点随你挑。”
她默默盯着他,沉吟着。
黎之鹏有种预感她会拒绝他,立即加上一句,“听说你与我哥哥住在一起。”
他似乎听见她吸气的声音,但仔细一看,她面部表情仍旧淡然。
不轻易泄漏自己的情绪是吗?黎之鹏勾勾嘴角,没想到一个才二十一岁的年轻女孩竟能做到这一点。
“肯赏脸吗?”他以眼神示意。
“我的荣幸。”她一面浅浅笑着,一面伸出手臂勾住他。
在与他相偕走出校园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
所有经过她身旁的教授、同学,还有她最好的朋友小臻。
一个穿白西装打黄色领带的师哥带走清晓了——她肯定不到一小时,这样的传言便会传遍整个系馆。
每个人都会知道她被一个好看的男人带走,坐上雪白的保时捷911。
黎之鹤也会知道吧!她甚至不需要打电话先向他报告一声。
他会很高兴吧?知道自己的计划已跨上成功的第一步。
他说,只要黎之鹏注意到她,必然会立刻追求她,甚至爱上她.而她也会爱上黎之鹏。
现在,黎之鹏果然对她展开追求了。事情会照他所期望的发展下去吗?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跟我哥哥住在一起。”当保时捷驶离学校一段距离后,他忽然开口。
她早知道他会问。
“你应该知道原因吧?”她尽量以平淡的语气回答,“毕竟你已经事先调查过我了。”
黎之鹏凝望她两秒,忽地仰头进出一阵清朗的笑声。他转回头,眼眸平视路面,“应该不会是我哥哥发挥骑士精神,解救落难的少女这样无聊的理由吧?或者......真是因为如此?”
“当然不是。”她平淡地答。
“那会是什么理由?”
“是我要求他的。”
“你要求他?”他如她所预期的惊讶。
“我要求他训练我,成为能吸引你目光的女人。”她淡淡说来,语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却足以惊呆黎之鹏。
他迅速瞥她一眼,“你要求他训练你?为什么?”
“或许你忘了,我们曾有一面之缘。”
他愈听愈惊奇,“我们曾见过?”
他果真忘了。徐清晓摇摇头,嘲弄着自己。
“一个半月前,一个下雨的夜晚,你把我当成某个年轻妓女。”
“我把你当成妓女?”黎之鹏一阵怔忡,蓦地脑海灵光一现,幽幽的黑眸缓缓笼上不寻常的烟雾。
他锐利扫视她数秒,“那个女孩就是你?”
“吃惊吗?我跟那个满身泥泞、狼狈不堪的女孩居然是同一个人!”她拉拉嘴角,嘲弄地瞥他一眼。
“的确变化很大。”他也自嘲地拉拉嘴角。
“应该感谢令兄妙手调教。”
“这就是你的目的,让我哥哥训练你,以引起我的注意?”他进出一阵不算友善的笑声,“这算是某种报复吗?”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能让你爱上我就是最大的报复。”
“要我爱上你?”他猛然转头瞪她,然后再度仰头大笑,笑声充满讥刺。“可笑,真是可笑!”
“可笑吗?”她不着痕迹地稳住狂野的心跳,知道成败在此一举,“我倒不觉得。”
她仍旧冷静的噪音止住了他无礼的大笑。
“你会爱上我的。”她一字一句,眼眸毫不退缩地回视他。
这是最后一击,他肯定会印象深刻的。
果然,过了几秒后,他蹙起眉,唇边那充满嘲弄的可恶笑意完全收敛。
这对徐清晓而言,是困难的一餐。
她表现得很好,优雅大方、从容不迫,完全达到了黎之鹤的要累,就连黎之鹏也无法挑剔。
但为了表现出这样的淡然、这样的骄傲,她必须隐藏起所有属于徐清晓的那一面,所有青春的、调皮的、任性的一面。
就算被激怒了也不能立刻吐出犀利的言语反击,必须是平静着一张脸,用最冷淡却有效的方法回应。
鬲兴的时候也不能畅怀大笑,笑容要清浅,笑意缓缓及于眼角眉梢,自然流露出妩媚风情。
在黎之鹤面前,虽然她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总还是徐清晓;但在黎之鹏面前,她却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
一个完全依他喜好而打造的女人。
不过即使这餐饭对她而言并不算快乐,她仍不得不承认,黎之鹏确是个调情圣手。
他甚至不需要说太多甜言蜜语,只要偶尔深深看一眼就足以令女人泥足深陷,不觉堕人他的魅力之网中。
他天生就是诱惑女性的杀手。
在看着餐厅内许多女人不自觉投向他的迷恋眼神时,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神情总是冷酷淡漠的男人确实有他邪魅之处;尤其他有一双与黎之鹤一模一样的深邃眼眸,总是幽幽召唤人心。
有一天她也会堕入这双幽深黑眸中吗?
“你认为我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黎老师吗?”她定了定神,“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这样?”
“怎样?”
“这一个多月来,你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真的只有师生关系?”他似乎有意讽刺。
“不然你认为还有什么呢?黎老师是个正人君子,他收留我完全是为了帮助我。”她瞥了他一眼,加了一句,“还有为了弥补他弟弟的罪过。”
“弥补我的罪过?”他半嘲讽地一掀嘴角。
“你不相信?”
“我相信我哥哥是正人君子,不会随便对女人出手。”他冷冷地说,“至于是不是对你没有非分之想,我就不敢保证了。”
她心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立刻回答,双眸紧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看得徐清晓心慌意乱。
终于,他低声开口,“你知道吗?今天是早儿的忌日。”
“早儿?”
“之鹤的老婆。”他的语调毫无起伏,“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喝酒?
徐清晓震惊地瞪着书房里一片凌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地毯上横着几个空啤酒罐,书桌上也半躺着一个威士忌水晶酒瓶,里头金黄色的液体只有半瓶。
而他,因强烈的酒意正趴在书桌上休憩。
她听着从他鼻中呼出的有规律的气息,心脏随之愈绞愈紧。
为什么他要喝酒?前几天她拿啤酒给他喝他还拒绝呢,为什么今晚他不但饮了,还一次喝了这许多,仿佛有意买醉?
因为今天是他妻子的忌日吗?
她轻巧地移近他,蓦地,书桌上微微皱起的宣纸吸引了她的注意。
明月不知尔许恨清辉犹映这般夜徐清晓瞪着那两行字,气息逐渐乱了规律,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朦胧。
他写书法。
他曾说写书法可以镇定心神,而今夜他挥毫的竟是这两行字。
明月不知尔许恨,清辉犹映这般夜——老天,他心中究竟藏了多少心事啊!今夜的他心神不知有多恍惚、多难受,而她竟不能陪在他身边......
她竟不能陪在他身边,不能为他抚平总是微微蹙着的眉,不能劝他少喝点酒!她颤抖地抬起手,沿着他宛若雕刻般的俊逸侧面轻轻抚过,最后停在他静静睡着的墨黑眼睫。
一颗珠泪缓缓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真想安慰他,真想在他醉酒以前能陪着他,但她却又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真正需要的人不是她!他需要的,是那个已不幸过世的妻子,是那个相框里明艳照人的女子,是那个名唤齐早儿的清秀佳人。
他今夜想着、念着、牵挂在心的都是那个女人,不是她徐清晓!他为了她挥毫,为了她醉酒,为了她吟这两句揪绞人心的诗词。
今夜对他而言必是煎熬而痛苦的,他挚爱的妻子不再存活世间,然而月色依旧一般动人,一般柔雅,一般美丽。
不晓得是不是她抽拉的声音震动了他,黎之鹤缓缓掀开眼帘,眼神朦胧,好一会儿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好不容易,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清亮,“你回来了。”
他奇特沙哑的语音撕扯着她的心,“我回来了。”
“玩得愉快吗?”
“嗯。”她轻轻颔首。
他凝视她许久,仿佛很不容易才扯起嘴角,“你高兴就好,高兴就好。”他喃喃地,直起上半身,右手摸索着桌面。
徐清晓心痛地看着他竟然抓起威士忌酒瓶。“你做什么?”她立即夺过酒瓶。
“给我,清晓。”
“不行!你今晚喝得够多了。”
“我还想再喝。”他低声说。眉头因额际剧痛而纠结着,“我的神智还太清楚......”
“不可以,不可以......”她拼命摇头,泪水频频滚落。
“你哭了,清晓,为什么?”他茫茫然地问,忽然又眼眸圆睁,绽出锐利星芒,“该死的!是不是之鹏对你做了什么?”
“不是的,他......没做什么。”徐清晓觉得自己真软弱、真无聊,明明要自己别哭的,偏偏眼泪就是不争气地一直滑落。
他语气檄显焦急,一面用拇指轻柔地为她拭去颊上的泪痕,“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因为......”她语音一顾,强忍着抽泣,终于还是呜咽出声,“你像断了翅膀的天堂鸟......”
“断了翅膀的天堂鸟?”他不解。
“同学们都叫你天堂鸟,可是我觉得......失去妻子的你就好像断了一边翅膀的天堂鸟,总是一点也不快乐......”她倒抽一口气,美丽的鼻尖因极端的难过微微粉红。
“傻清晓,我很好,我没有不开心啊。”他慌然失措地劝慰着,快别哭了,我没事的。”
“有,你有!”她尖锐地回应,接着扬起眼帘,明眸楚楚,“今天是你妻子的忌日吧?”
他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弟弟告诉我的。”
“之鹏告诉你的?”他一惊,连忙追问,“他还告诉你什么?”
“没有了。”
“这样啊。”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够了不是吗?”她咬着下唇,像极端不满又莫名伤感,“我知道今天是她的忌日,你心绪纷乱,所以才写书法不是吗?而且还是那样的两行字——”
黎之鹤心神一凛,转向书桌上的宣纸;纸上两行力透纸背的行书牵扯着他的心......
原来他是写了那样的两行字。
他根本不晓得自己写了什么,一切仿佛都是朦朦胧胧的;他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一个人摊开宣纸,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接着,他想起清晓的话,想起她说所有文人都是有酒才有字的,所以他才会找酒来喝。
然后呢?
他仿佛是站在窗前眺望着明月吧,一轮皓月高挂,泄了一地冷冷月色,让他的心也蒙上一层凉意。
他想着,不晓得在这样的夜里,清晓与之鹏会谈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想——
黎之鹤倏地凝神。
他在想什么啊!他为什么如此介意清晓与之鹏两人独处?
这不是他一向想要的吗?这不是他一直希望的吗?
“清晓,别哭了。”他回过神,望着那个正为他的心痛而心痛的女孩。
她摇摇头,蓦地在他面前跪下,螓首埋人他怀里痛哭。
她哭得那样失神、那样哀痛,仿佛要将他的心也给拧碎了。
“别哭了,清晓,别哭了......”他笨拙地安慰着,双手慌乱地拍着她的背脊。
他幽然长叹,实在不知该如何令她的情绪平复下来;更糟的是,就连他自己也都心绪不稳。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终于自他胸膛抬起一张清清容颜,粉颊透明,眼眸更是澄澈无比。
黎之鹤一震,在她那澄澈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映着对他的感情。
“清晓——”他怔住了,无法呼吸,更无法吐出只字片语。
“老师,我好难过......”她抬起一只手,痴痴轻抚着他的面颊,“我今天应该留在家里陪你的,你今晚一定很难受——”
“清晓,你做什么?”他噪音一变,猛然抓住她在他脸上游移的小手。
“我——”
“别说!”他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别过脸背对着她,仿佛极为害怕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老师?”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旋过身来。“清晓,晚了,该睡了。”
“现在才九点多。”她禁不住提高了语音。
“才九点?”他一怔,抬起腕表一看,接着眸光调向她,“你这么早回来?”
“我一听说今天是她的忌日,只想快点回来看你——”她蓦地住口,他脸上的表情教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像忽然戴上一张面具,他淡漠的神情表明不欢迎任何人轻易碰触他的内心,深不见底的黑眸更让人无法猜透。
他对她封闭了自己!为什么?
徐清晓怔怔地望着他,只觉一颗心像遭受不明物体啮噬,愈来愈痛。
他望了她一会儿,忽地夺门而出。
她转头追逐着他的背影,接着,跌跌撞撞地跟出书房。
他为什么要逃避她?她不要他躲她!她追到客厅,却发现他英挺的身影僵立在中央,眼眸瞪着玄关处,神情微微迷惘。
“怎么回事?”她语音发颤。
他没有回应。
她随着他调转视线,震惊地发现一个白色人影娉婷立在玄关处,玫瑰色的嘴角勾勒着柔柔笑意。
“晚儿,你怎么来了?”
终于,黎之鹤低哑的嗓音打破了冰冻的空气。
她就是他那天晚上向黎之鹏提起的女人?
徐清晓瞪着白衣女子,这个相貌清雅、气质更加出尘的女人名唤——晚儿?
“我来看看你,黎大哥。”晚儿柔柔淡淡地笑着,扬高右手,微微前进一步。
徐清晓心痛地看着黎之鹤几乎是冲上前握住她的右手。
“晚儿,你一个人来的吗?太危险了!”她听着他焦急地责骂着那个女人,“要出事了怎么办?”
“别担心,黎大哥,我不是一个人来,王伯送我到门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