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对自己曾有过那样的念头感到气愤不已,这辈子还没有哪个时候他曾对自己如此厌恶过!
“不为什么。”他压抑着将爆炸的情绪,尽量维持漠然的语气,“只是忽然不想了而已,就这么简单。和你的失明无关。”
“是吗?”齐晚儿轻轻地应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严寒看了她一会儿,“我走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走了回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耳环,轻轻替她戴上。
“你的耳环。”他语音沙哑。
“谢谢。”她怔忡地,感觉他温暖的手在她的耳际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他便大踏步走了,留下陷入失神状态的齐晚儿。
“依我看,那位丁维安小姐似乎对你挺有兴趣的。”严寒刚刚走回大厅,黎之鹏立即挡住他身影,眸中闪着半嘲讽的光芒。
严寒没好气地挑眉,“你那位徐清晓小姐呢?”
“去化妆室了吧。”黎之鹏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紧盯好友莫名阴沉的表情,“怎么回事?”
严寒猛然扬起眼睑,凌锐的眸光逼向他,“为什么不告诉我齐晚儿是个瞎子?”他咬牙切齿道。
“晚儿?”黎之鹏微微一愣,忽地张大眼眸,“你怎会知道?”
“刚刚在花园里看她掉了耳环才发现的。”
“原来如此。”黎之鹏轻轻颔首,蓦地一个阴暗的念头攫住他,“你为什么到花园去?”
严寒因他不善的语气挑眉,“不行吗?”
“说你为什么去!”黎之鹏低吼着,神色愈来愈阴沉,“你该不会想打晚儿的主意吧?”
“之鹏……”
“我警告你别动她脑筋!”黎之鹏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里有满满一厅的女人供你挑选,你挑中谁都不干我的事,只有晚儿不行!”他一字一句,冰冷的眸光像刀威胁着要切割严寒,“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就像找妹妹一样,我不许你这个浪子糟蹋她!”
“我知道。”严寒毫不畏惧地回应好友冰冷的注视,一面低吼回去,“你放心,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黎之鹏一愣,“你对她没兴趣?”
“她太单纯,不是我喜次的型。”
“那你的型是什么?”
“随便!秦翠珊也好,周琪也好,丁维安也好,总之不会是一个瞎了眼的女人!”
“你是什么意思?”愤怒重新攫住黎之鹏,“你嫌弃晚儿看不见?”
“我嫌弃她?我敢嫌弃齐浩天的女儿?”严寒低吼着,嗓音满是浓浓自讽,“我才是那个配不上她的无行浪子!”
“严寒——”黎之鹏呆了,从不曾见好友为哪个女人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他对女人一向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的,就算怎样的天仙美女地也只给她三分注意力,另外一分常是游走于其他女人身上的。
他从不全心全意看一个女人,从不全心全意对一个女人微笑,当然,也从不因为一个女人的突发脾气。
“我决定就是丁维安了。”他继续吼着,不知哪来的莫名怒气让他嗓音也变了,“反正她大小姐对我也有兴趣,既然如此,大家不妨玩玩吧。”
“我——不反对。”黎之鹏怔怔地同意。
严先生,能否请你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头发已然灰白的中年男人语调激昂地喊道,闪着怒焰的双眸直通严寒。
严事默默地回应着他愤怒的眼神,回应着一屋子情绪激动、神情极端不满的董事们。他早就料到今天早晨在这栋黑色花岗岩建筑的最顶楼召开的临时董事会是一场风暴、但却没想到这场风暴的级数比他想像的还要高。
东亚关系企业的六位董事在听取会计的报告之后全部陷入震惊状态,身兼财务总裁、也代表京都一家化妆品公司的日籍董事——若松俊彦,法籍行销总裁——杰洛泰。施密尔,以及其他四位来自各方的董事。
“我无法告诉各位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我有办法可以解决。”
“怎么解决?那可需要一大笔资金呢。据我所知,你的父亲连私人财产也抵押给银行了不是吗?”
“这个各位不必担心。”他眸光梭巡四周一道,唇角半讽刺地一弯,“只要选我为执行总裁就行了。”
“执行总裁?”会议室里一阵惊讶声。
“我要参与公司的日常运作,实际握有决策的权力。”他冷静道。
“在还未挽救公司危机前,就想先将权力一把抓吗?”行销总裁杰洛泰紧盯着严寒,语气是不信任的。
“或者你愿意买走我手中的股权?”严寒一派闲适,“我很乐意让给你。”
“开玩笑!”杰洛泰不屑地撇撇嘴,“那些股票现在只是一堆垃圾。”
“那就别和我争论。”严寒语调自然地带着一股权威,“我的条件就是如果我有办法让公司免遭清算的命运,以后公司的一切都得听我的。”
“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和令尊一样背着我们把公司搞得一团糟呢?”
“那你们只好赌一赌了。”严寒耸耸肩,漫不在平地,“总比让你们的投资现在就血本无归好吧?”
杰洛泰深深地凝视他,“我很好奇,为什么原本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公子哥儿忽然转了性,而想要工作呢?
董事长的位子可不是随便就能坐的,你得付出相当的心血及时间才可以。“
“很简单。”严寒毫不在意地回视他的眼眸,“因为我比你们任何一位都还希望能够腰缠万贯,而且我并不打算让任何人有机会从我手中夺走我应得的一切。”
杰洛泰紧盯着他,仿佛在评估他所说的,终于,他了然地点点头,“各位,”他环视了围绕着长型会议桌的董事们一圈,“我建议接受严先生的条件。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相信他。”他简洁道,灰眸显得税利,“事实上,他的手中握有绝大多数的股权,他应该是最想要重振公司的人,是不是?”
拥有数十亿自有资本的东亚百货企业,严寒掌握了其中半数的股权,虽然握有多数股权的人不一定就是公司政策的最高执行人,但从古至今,似乎还没有哪家企业不将两者合而这一的。
“我赞成杰洛泰的提议,”若松俊彦插口。“或许严先生真的会想出解救的办法,反正我们之中没有人想要投注资金到公司来,那么何不让他试一试呢?”
会议室忽然陷入一阵沉默,董事们都静静地在脑海里细细玩味着若松的话。
事实上,这位财务总裁说的有道理。
假若他们愿意的话,的确可以将自己在别处的资金抽出。供东亚周转,先度过危机,然后再慢慢重整公司体质。这样,或许公司还有继续经营的希望。
但,没有人愿意这样做。
没有人愿意将私人资金自其他赚钱的投资中抽出,来挽救这家摇摇欲坠的公司。他们可不希望将钱丢到一个裂得惊人的巨缝里,反正这家公司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何不放手让有心拯救它的人去掌控呢?现在他们手中的股票是一文不值了,可是万一这小子重整成功,不费吹灰之力坐吃股息的事谁不愿意呢?
严寒望着他们凝思的神情,嘴角嘲讽地扬起。
他完全知道这些老狐狸们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今天这场会议最后的结果会如何。虽然他对商场的一切不甚熟悉,可是对人性,他自认了若指掌。
人类的自私、贪婪、逐利舍义,他是见怪不怪了。不论是商界中呼风唤雨的强人,或是纵情声色场所的富家子弟,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从同一个最原始的DNA演化出来的,当然带有相同的遗传信息。
他挑着唇角,任愤世嫉俗的笑意在唇边扩散,听着一群勾心斗角的人做出最后决议——推选他为东亚百货企业新任执行总裁。
之鹤告诉她他是东亚企业的少东。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那天会出现在东亚百货了。那么,今天他该也在这栋大楼顶层属于东亚总管理部的办公室吧。
他会一直待地办公室里吗?或者他会下来用餐然后发现她?
她近乎入神在碰触着眼前的花岗岩建筑。一面禁不住微微叹息。
她觉得自己好傻,或许他根本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呢。
昨晚在黎家花园里他不是就那样离开她了吗?据说后来整个晚上都跟某个极为艳丽的美人在一起。
那个女人——是他当晚的女伴吧?或者——就是他的女朋友?
如果是,那他们一定是极为出色的一对吧,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她再度轻轻叹息,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想起
这些时心情忽地低落,她怔怔地抚触着冰凉的门柱,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然成了路人注视的焦点。
许多经过她身边的行人都会忍不住稍微凝住脚步,仔细打量这个清雅出尘得像一朵兰花的女孩一会儿。她脸上那种朦胧的神情让人不禁怀疑是从某相印象派的画中走出的,带着某种不确定的透明感。
“你该死的究竟在这里做什么?”一只粗鲁的手忽然抓住了她,同样粗鲁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没人告诉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吗?”
齐晚儿仰起头,捕捉着这个听来十分熟悉的声音,“是你吗?严寒?”
严寒抿紧唇,“是我。”
“我一直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她漾开一抹灿烂的微笑,轻声说道:“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严寒怔怔地望着她带着清甜笑意的容颜,不明白她为何总是显得如此快乐。
他开了一早上充满敌意、叫嚣,令人气闷的会,晚上还要赴一个他深恶痛绝的约会,为什么当他的人生乱成一团的时候,她却总是活得那么无忧无虑,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呢?
他紧锁眉头,“你那位贴身护卫呢?为什么不见他的人影?”
“你是指黎大哥吗?他不一定每天陪着我的。”她娇柔地笑着,“他也有工作啊。”
“于是你就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他的语气是微带怒意的。
“我不是一个人。”齐晚地指指一辆停在路边的车子,“我请司机带我来的。”
“然后他便让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齐晚儿微微一笑,“他不能违背我的意思啊。”
严寒瞪视她一会儿,忽然将她拖向车子,打开后座车门。
“进去。”他沉声命令着。
齐晚儿乖乖听从他的指示滑进车里。严寒则在她身旁落坐,对前头一脸目瞪口呆的司机命令道:“开车送她回家。”
“可是先生你……”司机喃喃开口,不晓得该怎么赶这个忽然坐上车的男人下车。
“我要确定她真的乖乖回家了。”他简洁道。
“可是我不想回去。”齐晚儿清柔的嗓音忽然扬起。
“什么?”两个男人同时瞪她。
“我肚子饿了。”她静静地回答。
“什么?”
“我肚子饿了,”她清晰地重复,“我想吃午餐。”
严寒瞥了她安详的神情一眼,忽地对司机念了一串地址。
司机一楞,“那是什么地方?”
“吃饭的地方。”严寒不耐烦,“你家小姐不是饿了吗?“
司机因他严厉的语气呼吸一窒,瞥了他阴沉的脸色一眼,右脚一踩,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一直维持着沉默。
“谢谢你昨晚替我拾起耳环。”齐晚儿试图打破僵凝的空气。
严寒默不作声,黑眸直瞪前方。
“你工作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吧?”齐晚儿再试了一次,但回答她的依旧是沉默。终于,她放弃了使他开口的努力,两道清秀的蛾眉微微蹙着,似乎陷入了沉思。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司机终于停下车子,严寒首先跨出车门,然后才扶她下车。
接着,在齐家司机犹豫的目光下他引领她往前走,穿过一道厚重的本门。
一股檀木的清香轻扑向齐晚儿,她深吸一口气。
再走了几步,她开始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一阵清柔的古典乐声亦回荡在她耳际。
他们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这里的羊排料理不错。”严寒只简单地说了这句话。
然后他便作主为两人各点了一道香橙烤羊排,前菜则是此家餐厅颇受好评的牛肉蔬茶汤,开胃甜点是蜜汁酸萍果片。
侍者领命而去后,齐晚儿朝严寒微笑,“你可以介绍一下这家餐厅吗?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建树是檀香木,但是其他的我就无法猜到了。“她停顿一会儿,”比如说墙上挂着什么样的装饰品呢?“
有好一阵子,严寒只是深深凝望着她那对清亮的美丽眼瞳,“墙上没有什么,只有几幅文艺复兴时代的仿画而已,”他终于开了口,“桌上有一盏十八世纪的油灯,桌布是红白相间的格子布。我们的桌子是位于一扇窗户旁,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色植物,窗帘跟桌布花色相同。”
“听起来不像一般的餐厅。”她轻声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吗?”
“来过几次。”
“和朋友一起吗?”
严寒轻扯嘴角,“一个人。”他那些朋友们是绝对不会想来这种安静又无聊的餐厅的,就连之鹏也未必想来。
“这里的气氛的确适合一个人来,”齐晚儿微微点首,“有一种特别的宁静感,仿佛可以涤清人的心灵似的。”
严寒没有搭腔,默默地以流畅的动作点燃一根烟,静静地吞云吐雾。
“你有心事,是吗?”齐晚儿静静地问道。
“没什么。”他轻描淡写回答,“只是想到晚上得去赴一个并不想去的约会有些心烦而已。”
“既然不想去,为何还要勉强自己去呢?”
“有些事是不能随自己意的。”
晚上的约会对象是丁维安,除非他不想要她的钱,否则这段扰人的追求程序势不可免。就这一点,他明白这
不是他可以耍公子脾气的时候。
“你有很多事不能随意吗?”她语音清柔。
“还好。”
她深思般地轻轻点头,此时传者送上了他们的开胃甜点。
他不晓得她一向是如何用餐的,“需要帮忙吗?”
齐晚儿摇摇头,微微一笑,“我可以自己来。”
她首先伸出左手,确认着餐盘在桌上的位置,然后用右手拿起了一支叉子,又起一片浇了汁的萍果片,缓缓送进嘴里。
整个过程相当流畅、准确,而且姿势相当优雅,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出她是个瞎子。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这一切?”
“什么?”她微微侧着头。
“你明明看不见,怎么能如此顺畅地吃东西?”他问得率直。
“你认为我的动作顺畅吗?”她放下银色的叉子,笑得清浅,“我可是花了许多时间练习的。”
“练习?”
“嗯。”她点点头,伸出右手小心地找寻着盛着餐前酒的利口酒杯,终于,她碰触到了杯子,举起它浅啜一口,“从我十二岁那一年开始,所有的动作我都得学着在黑暗中完成。当然,我经过了不少挫折——”她停顿数秒,“不过,我还是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