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赶着开会,何必先回家?”她微微蹙眉,“这样来回奔波岂不太累?”
他默然不语。
她却忽然领悟了。
他是放心不下她吧,所以一到北京先进的不是办公室,而是直奔回家。
想着,燕霜凝心底流过一束甜甜的温馨,但只一会儿,这恬淡的温馨又转为轻微的恐慌。
她是不是又牵绊了他?
“我没事的,苍麒,我在家一切安好。”她急急地说,一面走向卧房角落的衣柜, “你的衬衫有些绉了,要不要换一件再走?还是想洗个澡?会议来得及吗?”
“别紧张。”他拢紧眉,听出她语气中惊慌的意味,“别忘了我是老板,我想什么时候进办公室还没人管得了我。”
“啊。”她动作一凝,抬头望向他的清秀容颜渲染淡淡红晕。
他默默凝望她,良久,“我有些话想跟你谈。”
“什么?”
“这封信。”
“信?”她起身,接过他手中的信,视线一落。
“这是什么?”
“这个——”不知怎地,他深沉的语气令她莫名慌乱,“这是公司给我的回函。”
“公司回函?他们为什么要给你这个?”
“因为我……去应征了工作。”
“你去应征工作?”
“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跟你先商量一下,可是……”
他截断她的话,“你为什么想找工作?”
“因为我——”她轻咬下唇,犹豫着自己该不该说,终于?在别视了一眼他毫无表情的俊颜后,她还是决定坦承,“我想我在这边每天待在家里不是个办法,所以才想找份工作。”
“找份工作?在这里?”他语气明显地不赞成, “你知道这边的薪资水平跟台湾不能比吗?”
“我知道,钱不是重点,事实上我以前在基金会也没支领什么酬劳。我只是……”迎向他的眼眸蕴着淡淡的祈求意味, “想找份工作而已。”
“为什么?”他问,湛眸紧盯着她。
她只觉呼吸凌乱,不知该如何解释。
倒是他主动开口了, “因为你觉得寂寞吧,所以想找份工作打发白天的无聊。”
他说,语气悠悠漠漠,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况味。
这令燕霜凝更加心慌意乱,本能地想解释,“不是的,苍麒,不是这样,我只是……”
“你回台湾吧。”
“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她怔愣当场,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看来莫测高深的男人。
“你回台湾吧。”他漠然重复, “我等下就请我的秘书帮你订机票,尽量帮你安排最快的班机。”
他要赶她走?赶她回台北?
“为什么?”她心跳狂野,急急奔到他身旁,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为什么要我回去?我不回去,苍麒,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干嘛?”冷冷一句堵去她急切的恳求。
燕霜凝一愣。
“你留在这里干嘛?”湛幽的寒潭深不见底,“这里没有你的朋友,也没有基金会的工作。你白天没有生活的重心,晚上又找不到朋友陪你逛街看电影,既寂寞又无聊,还不如回到台北,那卫有你熟悉的环境,也有无所不谈的朋友,你在那儿会过得比较,陕乐。”
“我……”
“难道你不想念台北的生活吗?”
“我想念……”
“那就回去吧,我会帮你安排机位……”
“我不回去。”简单的回应截断‘了陆苍麒的话。
他—愕,“为什么不?”
“我不回去,苍麒,我要留在这里。”望向他的容颜神情坚定。
“你该死的为什么坚持留在这里?”他怒目瞪着她,不解她为何如此倔强。
清澄的星眸凝睇他,良久,“因为你在这里,苍麒。”她幽幽启齿,“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不走,我不想我们又回到以前那种分隔两地的生活。”
“你——”
“不行吗?苍麒,我们好不容易才改善了一些关系,我不想又恢复以前那种各过各的日子。”她说,更加紧抓住他的衣袖。
他本能地用力甩开她。
“苍麒?”
轻唤他的嗓音颤抖,逼得他几近发狂,“你还不懂吗?我不想你在北京过这么无聊的生活!你人生地不熟,我又没办法时常陪你,在这里的日子对你而言只是日复一日的折窘,你干嘛不回台北……”
“你不也一样?”轻轻柔柔的语音止住了他的怒吼。
他一愣,“什么?”
“如果对我而言,这里只是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对你而言难道就不是吗?”她低声道,“你对这边的环境能比我熟悉多少?朋友又能比我多上几个?不都一样吗?”
“不……不一样……”
“一样的,苍麒。”秀颜温柔地仰望他,“你唯一比我好的地方,不过是在这里有一份需要付出极大心血的事业,可回到家,回到这空无一人的屋子,你不也跟我一样寂寞?”
“我……不会。”他咬紧牙关,忽地别过头,“就算我偶尔会有这种感觉好了,那又怎样?”
“我不愿意你有这种感觉,我希望——”她低低地说,“自己能替你排遣这样的寂寞。”
“你!”湛眸冷冷瞪着她,掠过一道又一道暗芒,“我不必你如此帮我……”
“可我是你的妻子啊。”她轻喊,“难道我不该想办法让你的生活快乐一些吗?”
他冷哼一声,“即使这样会让你不快乐?”
“不,你错了,苍麒,我快乐的。”瑰丽的唇角扬起盈盈浅笑,与星眸莹莹泪光相映成辉,“只要你快乐,我也会快乐。”
陆苍麒闻言,下颔不禁一阵抽搐,心脏更是狠狠一扯,“霜凝——”他望着眼前这个蠢到不可思议,却也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言语的能力仿佛在这瞬间全被夺去了,教他除了痴痴唤她的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你不必为我担心,我会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的,我会学着坚强一点,不再那么害怕独处,也绝对不会依赖你,我不会……不会再让你为了陪我耽误了工作。苍麒,”墨睫沾染的珠泪摇摇欲坠,“你相信我好吗!让我留在这里,我绝对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的……”
“哦,该死!”闻言至此,陆苍麒蓦地诅咒一声,决定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一把扯过她窈窕的身躯,紧紧搂人怀里,“你这个傻女人!天底下还有比你更不可理喻的女人吗?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说着,他忽地一顿,捧起她的脸,凝视她的眼眸沉沉苍黯,“你根本不明白——”
“我明白的,苍麒,我懂得的……”
“不,你不明白,你不懂……”他喃喃念着,紧紧拈着的浓眉像拈着无尽的烦恼与忧郁。
燕霜凝望着他,惶然不解,“苍麒?”
他没说话,蓦地别过头,不敢看她蕴着浓浓祈求的清澄瞳眸。
第九章
为了不让燕霜凝觉得生活太无聊,陆苍麒一面将妻子引荐给北京台商协会会长,一面也介绍她认识几个交情比较好的台商朋友。
“霜凝刚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就请大家多多照应了。”对每位朋友,他都是这么诚心地说道,而对方也乐意帮忙。
“说什么照应呢?苍麒,我还巴不得我老婆也能多认识几个台湾来的朋友呢。霜凝也决定来北京真是太好了,我让她跟我老婆认识一下,她们最近还搞了个联谊会,说要彼此交流一下,看能不能找机会办些公益活动……”
就这样,燕霜凝在北京的生活不再是一片空白。因为北京的台商相较深圳或上海还是少了许多,而在生活以及教育环境的考量下,跟着老公带着小孩一起来北京定居的妻子更少,所以几个朋友之间的凝聚力相对来说也就更强。
说实在大家来到异乡,遇到台湾来的朋友便显得格外亲切,格外热心,恨不得将自己身处异乡的一切喜怒哀乐全数与之分享,既帮助了新来的朋友,也能解自己一部分乡愁。
因此几乎不到几个礼拜,燕霜凝便跟这些同样来自台湾的太太们熟稔了起来,平日的时候聚在一起话家常,假日的时候便举办各式各样联谊活动,几家人一块出门游玩。而当这些新朋友在得知她从前曾在教育基金会工作,更干脆一致要求她负责组织关于台商在北京办学之事宜。
决定筹办台商学校的动议一出,燕霜凝更加忙碌了,日日忙着搜集资料、研拟企划书,并密切与两岸教育界相关人士保持联系。
但即便再怎么忙碌,她依然没忘了日日准时回家,为可能回家吃饭的陆苍麒准备晚餐。
可虽然她日日准时回家,却从来不曾要求陆苍麒也如此,甚至还会主动劝他不必为了她推掉应酬,就像她现在正对着手机所说的话。
“……你今晚应该也有应酬吧?”她柔柔说道,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一丝失望, “嗯,没关系,你有事就忙你的,不必特别赶回来,反正我这边也有些事忙……好,拜拜。”
挂断电话后,她身旁几个主妇同声赞叹。
“霜凝,我真是太佩服你了,居然主动劝自己的老公去应酬,要我,巴不得他早点回来陪我呢。”
“是啊,每回我老公有应酬,我都还要跟他撒娇,抱怨他冷落了我。”
“说得对,霜凝,你偶尔也跟苍麒撒个娇嘛,别让他天天不是出差,就是陪客户,丢你一个人晚上在家多无聊。”
“不了。”听闻几个女人此起彼落的好言劝说,燕霜凝只是淡淡一笑,“苍麒他生意忙,我不想太打扰他。”
“说什么打扰?他可是你老公啊,多陪陪你也是应该的。”
“没关系的,反正我晚上一个人看看VCD或读读书,时间一下子也就过去了……”
“唉,你怎么就这么忍让他呢?像我,晚上要没老公和孩子陪我打发时间,还真受不了呢。”
“所以说人家是模范夫妻嘛,老公体贴,老婆温柔。”
“那我们是什么?恶夫劣妻罗?”
清脆的笑声蓦地在室内场起,带着一点点嘲讽,却有更多玩笑的意味。
燕霜凝听着,娇颜一迳挂着淡淡的微笑,可心神却一阵恍惚。
她并不是不希望苍麒多点时间陪她,如果可以,她也想像这些台商太太一样对自己的老公抱怨、撒娇……
但她不能。
她没有权利抱怨,也不该撒娇,因为她曾经亲口许诺绝不因为自己无法排遣寂寞而耽误了他的事业。
她不能令自己成为他的负担,就算她再怎么想念他,再怎么希望他陪伴身旁,她所能做的,也只是体贴地接受他晚归或不归的事实,然后在他偶尔能早点回来的晚上,送上最温柔的关怀。
她所能做的,只是这样——
* * *
为什么她总是鼓励他去应酬呢?难道她真那么不想见到他?
想着,陆苍麒两道俊挺的浓眉一紧,随手一掷方才还拿来签字的笔,蓦地站直身子,来到面对街道的窗前,凭窗而立。
他不能理解,照理说他跟霜凝近来的关系应该是好多了啊,可她某些时候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有时真会令他抓狂。
不说别的,如果是别人的妻子,对丈夫晚上应酬就算不反对,至少也不会持着赞成的态度,可霜凝偏偏不同,她简直就像故意将他这个老公往门外推似的。就拿今天的电话来说吧,他明明是想告诉她今晚会准时下班,可她却自动替他下了结论,还要他不用担心,因为她也有事要忙……
她该死的有什么事要忙?难道她忘了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一念及此,陆苍麒忍不住握拳重重敲了窗户玻璃一记,而在明了自己做了什么后,一张俊脸更加阴沉。
他怎么了?难道他竟然在意起霜凝不记得结婚纪念日的事?就算她真的忘了又如何?他从前不是最讨厌她拿这种节日纪念日之类的日子当借口来烦他吗?
他们第一年的结婚纪念日因为正巧面临父丧不宜庆祝,第二年又为了孩子的事大吵一架,第三、第四两年霜凝不提,他也乐得不问,当作没这回事存在。
而今,到了结婚满五年的这一天,他竟忽然在意起这些芝麻小事了?
他究竟是怎么了?霜凝不在乎这些,不拿这些琐事来烦他,不正是从前的他求之不得的吗?为什么现今他会忽然不是滋味起来,心头莫名失落?
为什么这些巨子霜凝对工作忙碌的他无怨无尤、谅解接受的态度,令他感受到的不是温柔体贴,反倒觉得自己似乎不受重视?
为什么他竟该死的像渴望母亲照拂抚慰的小男孩一般渴求着她的全心注意?
他甚至无法忍受她在电话里告诉他她也有些事要忙,不需要他特意抽出时间陪伴……
可恶!他就是想抽出时间陪她怎样?她何必这么体谅地尽把他往工作里推?
“……该死!”陆苍麒蓦地诅咒一声,再度握拳敲窗,手骨因为他的过于用力一阵疼痛,可他浑然未觉,只是痴痴望着窗外。
终于,他用了甩头,随便收拾几件桌上的文件进公事包,便匆匆踏出办公室。
管她会不会吃惊,反正他就是决定今晚准时下班!
* * *
燕霜凝转身面对一路开车送她回家的男人,他高大的身材里着一袭合身的西装,五官分明的脸庞明明白白写着意欲与她多聊一会儿的渴望。
“要不要进屋里坐一坐?”粉红的菱唇扬起浅浅微笑, “喝杯饮料再走?”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话语未落,男人的脚步已经踏进屋里,好奇地端详起四周雅致的装潢。
燕霜凝轻轻一笑,反手关上大门,一面脱下身上银白色的风衣,“想喝咖啡还是红茶?”
“咖啡吧——”
月 月 月
“陆先生,来拿您订的钻石手链吧厂’化着浓妆的售货小姐对眼前长相英挺的男人微笑,,精明的眼眸流露出锁定猎物的锐利目光,“瞧瞧,这是我们特地从欧洲总店调来的,保证质地精美。”
“嗯。”陆苍麒沉吟着,将指间的钻石手链拿得更远一些,眯起眼更加仔细地评估钻石的亮度以及切割、镶嵌的技巧。
“您可真有眼光呢,这一款是我们今年才刚刚推出的IoYe系列,来,这是起子,一旦手链扣上后,只有这把专用的起子才能打开,您试试看。”
“……很好,替我包起来吧。”
* * *
“要走了吗?”
“嗯,也该走了。”男人一面放下空空如也的咖啡杯,一面起身,“虽说你老公今晚会比较晚回来,可万一被他碰到了总是不好。”他微微一笑, “我今天还是先告辞吧,改天我们有机会再聊。”
“0K。”燕霜凝回他盈盈一笑,跟着起身送客,“今天多谢你帮忙了,你开车回去小心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