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再见。”男人顿了一顿,跟着,嘴角扬起半调皮的弧度,“我可以仿照西方礼节来个道别吻吗?”
“什么?”燕霜凝闻言先是一愣,跟着莹颊迅速染上红霞,“别胡闹了……”
* * *
陆苍麒哼着歌等着电梯将他带上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开心,也许是方才在楼下停车时抬头往上瞥了一眼,瞧见十二楼正对街角的窗户有灯光透出的关系。
那扇窗户正属于他租来的房子,客厅的灯亮着表示有人在家。
是霜凝,虽然她曾在电话里说过自己还有事要忙,可她现在却已经到了家。
她在家。一念及此,陆苍麒不觉伸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西装内袋,那里装了—个漂亮的小方盒,是他准备送给妻子的结婚周年纪念礼物。
她在家。俊逸的嘴角刚刚一勾,电梯门便于此时开启,他踏出步履,差点跟一个正在等电梯的男人撞在一起。
“对不起。”他迅速道歉。
“没关系。”一张好看却陌生的脸孔回应他。
他点点头,没多理会那张显然陌生的脸孔,迳自左转,往家门走去,接着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迎向一个一望见他,容颜便案然发亮的女人。
“你回来了!”她一声惊喊,神情又是讶异又是不敢相信,莹莹双眸掩不住喜悦的光彩。
看着她真心愉悦的表情,他忍不住微笑,“是啊。”
“你今晚不是有应酬吗?”
“没有,我今晚没事。”
“你——”望向他的星眸忽地一黯,“不会是临时推掉的吧?”
“不是。”他蹙眉,不解她的心情为何转变如此迅速,“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摇摇头,墨睫低掩,半晌,才低声开口,“你不必为我推掉应酬的,我今晚一个人在家也没问题。”
“是吗?”他紧盯着她,“真的没问题?”
“嗯。”
莫名的怒气忽地窜上心头,“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什么日子?”她扬起脸庞,墨睫微微发颤。
“真不记得了?”湛眸怒火更炽,在瞪视她苍白慌然的容颜数秒后,他蓦地转过身,感觉西装内袋的盒子像某种锐利的刺,狠狠扎着胸口。
她根本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早在上个月便兴匆匆订了条卡地亚手链准备送她。
他真是个傻瓜,天字第一号傻瓜!
狼狈的眸光一转,不愿再望向眼前令他又怒又恨的容颜,却毫无防备地让另一个更令他震撼的影像落入眼底。
他咬紧牙关,拼命匀定急促不定的呼吸。
“这就是原因吧?”一字一句自齿间恨恨逼落。
“什么?”在陆苍麒乍然冰冷的眸光凝视下,燕霜凝忍不住全身一颤,她用手抓着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够抵挡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凉感,“你说什么……什么原因?”
“那个。”陆苍麒扬起手臂。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燕霜凝跟着将眸光落向客厅沙发上个发亮的银色物体迅速反照入她眼瞳。
她一愣。
那是个打火机,是……应该是刚刚送她回家的男人不小心遗落的……
天!她的心脏猛然—扯,恍然意识到陆苍麒联想到了什么,连忙回过容颜,面色苍白。
“不,苍麒,你听我说,你别误会了……”
“这就是你今晚不希望我太早回家的原因?”
“不,不是的,我没有不希望你回来……”
“可是你鼓励我尽管去应酬。”
“是。但是不是你想像的原因,我……”她语气迫切,可愈是焦急,口齿愈是不清,愈是心慌意乱,愈不知该从何解释起,“你听我说,不是你想像的那样,那个男人跟我—点关系也没有……”
在电梯门口巧遇的男。人身影忽地在脑海显现,陆苍麒凛着下颔,原就冷淡的神色更加明灭不定。
“那么,果然有个男人了,他是在我进门前一分钟才匆匆离去的吧?”
“是,他的确刚走没多久,可是不是你想像中那样啊。我只是请他进来喝杯咖啡:我们什么也没做——”
天啊,她究竟在解释什么?为什么仿佛有种愈描愈黑的感觉?而他又为什么要用那么寒酷且充满怀疑的眼神看她,仿佛她试图以谎言掩盖出轨的事实?
她根本什么也没做啊!他为什么这么看她?
“你……你不相信我吗?苍麒?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她语音颤抖,抬眸半沉痛半祈求地凝睇他。
可他却轻易击碎她柔软的心, “我是不相信你。你近来的表现让我无法相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丈夫常常在家陪着自己的?除非她根本不想见到他!”
“我……不是这样……”她怎么是不想见他?她是太想见他但又不敢放纵自己要求啊,难道他不明白吗?“你听我说,苍麒,我当然想见你,当然希望你的陪伴,可是……”
“可是他的陪伴更能令你开心吧!”他忽地怒吼,堵去了她婉言解释,健壮的猿臂跟着一展,粗鲁地攫住她的双肩,“说!他是不是碰过你了?你是不是跟他上床了?”他厉声问,嫉妒的烈火烧红了他的双眸,更烧炙了他的神智,“我不在家的时候你是不是每晚都在屋里招待他?你究竟有多少入幕之宾?”
“没有、没有!除了你,一个也没有!”她锐声嚷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为什么?因为女人不值得相信!如果你真的还有一点点在意我们的婚姻,为什么会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记得?”
燕霜凝闻言,心脏重重一扯, “是吗?你认为我不记得吗?”他掐得她的肩好痛,可却远远比不上她的心痛, “你以为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极度的委屈攫住她,“我是不敢记得啊。”
“不敢记得?”他冷哼一声,“这是什么愚蠢的借口?”
“是啊。你觉得这借口愚蠢——”她深深吸气,努力阻止猛然自心头窜上眼眸的酸涩,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自认为比我尊重这桩婚姻吗?”
“你!”他一窒,因她忽然的反击而震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苍白的唇才吐出阴冷的话浯, “所以这是某种报复罗?”
“报……报复?”
“因为不高兴我会经养过情妇,所以你也以跟别的男人勾搭不清来报复我——”说着,他冷冷一哂,忽地放开她的双肩,“因为你曾经发现耳环,所以今晚才故意让我看见打火机吧?”
“耳……耳环?”她瞪视他,虽然他俊拔的身形已然退离她两步,可不知怎地,她却觉得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势更加里围她了,“你……原来知道我捡到了那个耳环?”
“我当然知道。”俊唇冷冷一扯, “事实上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当中。”
“在你……在你的算计当中?”她问,身子一颤。
什么意思?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他是故意让她发现耳环的?故意让她确认的确有另一个女人存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可怕的把戏?
重重疑虑像黑暗的迷雾朝燕霜凝当头罩下,她身躯发冷,双腿发软,眼前的世界亦逐渐迷茫起来。
“那个……那个耳环是……谁的?”
“怎么?你猜不到吗?”
“是……是……”星星链坠闪过她脑海,“肖洁的?”
“……没错。”在眸底掠过一道又一道暗沉阴影后,他终于简洁应道。
可也就是这简单的两个字将燕霜凝逼人了冷绝的冰窖——
星星耳环是肖洁的?是那个初次见面、她便觉得格外亲切的朋友?是那个她推心置腹,将其当成了一生知己的女人?是肖洁?肖洁原来就是苍麒的……情妇?
她竟然跟一个抢自己老公的女人成了好朋友?她的好朋友曾经躺在主卧房的那张大床夜夜与她丈夫欢爱,他们曾经在那儿拥抱、亲吻、赤裸地做爱……
其实很多台商到大陆来都会包二奶,所以你过来是对的,至少多陪陪老公,他也不会因为一时寂寞做错事了。
你们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霜凝,你对他这么好,甚至为他下厨,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感情的。
这链子其实不贵,是那种到处都有的便宜货,只是因为它有纪念价值,所以我才一直戴着。
你要保重,霜凝,如果你的老公欺负你随时打电话告诉我,我会带把刀从美国飞回来找他算帐—一
骗局!骗局!一切都是骗局!肖洁清浅的笑容、对她的温言鼓励,都是骗局!一切原来都是苍麒与她联手设下的骗局……
我陆苍麒的老婆这辈子只有一个,就是你!
骗人!他说谎,他说谎骗她,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都在他的算计当中……
“啊——”凄厉的锐喊蓦地拔尖而起,穿透粉墙、穿透他的耳膜,也穿透了她自己的,可她浑然未觉,不曾察觉自己原来发出了如此心碎且绝望的呼喊,她只是颓然坐倒在地,眼眸无神地望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那样空白的眼神震动了陆苍麒,昏乱的神智蓦地一醒,惊觉自己似乎做了太过过分的事,他蹲下身子,“霜凝?”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犹豫。
好半晌,毫无血色的容颜才微微一抬,“那孩子呢?”
“孩子?”
“你不肯跟我生孩子,却让她怀了你的孩子?都三岁大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她呢喃着,空落的胸膛已无法感受到任何感觉。
酸、涩、苦、痛她已经毫无感觉了。
“不,他不是我的孩子……”微微急促的嗓音试图解释,
她却置若罔闻,只怔怔地望着他,苍茫而木然地望着他,“……为什么?”
陆苍麒一愕,心脏如遭重击,原本打算狠狠打击这个红杏出墙的女人的,可当真正面对她备受打击的神情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依然为她柔软,“霜凝,我……”要不是残余的怒焰依然盘据心头,他几乎想道歉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我——”他想解释,可不知怎地,满腔言语就是硬在喉头,无论如何不肯吐出。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苍麒——”热烫的泪水从眼眶滚落,可落上颊畔,却立刻成了完全的沁凉,“我不想知道这些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个女人吗?你以为我没怀疑过可能是肖洁吗?可是我不想知道这些,我拼命告诉自己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告诉自己不应该怀疑肖洁,不该再斤斤计较你的背叛,我告诉自己我也有错,是我对你太冷淡,你才会从别的女人身上寻求抚慰,我一直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她呼吸一碎,跟着再也忍不住以双手掩住面颊,哽咽哭泣,“我不……不想知道这些的,真的……真的不想知道——”
“霜凝——”见她如此心碎失神的模样,陆苍麒心跳一乱,跟着不禁责怪起自己,他伸展双臂,一心一意只想安慰眼前全身发颤的女人,“别哭了……”
“别碰我!”锐利的呼喊逐去了他轻柔的碰触。
他一愣,一时不知所措,“霜凝?”
“你别碰我。”她冷冷重复,忽地起身,射向他的眸光冰寒无神,“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抛下冷淡的宣言后,她迅速旋身,不数秒,窈窕的身子便隐人客房里。
轻微却冷冽的锁门声传人陆苍麒耳里,听来竟可笑地像是某种丧钟。
* * *
她走了。
趁着他工作之际,她将所有行李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这么一走了之,只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我已经累了。
放过我吧,这场可悲的婚姻游戏我真的玩不下去了——
简单的两句话,却清楚地表达了她的失望与决绝。
他果然伤她太重了吗?
他其实不想伤她,明知自己坦白与肖洁之间的关系对她会是最重的打击,却还是毫不容情地重重伤她……
因为妒恨。
不甘她与别的男人牵扯,所以忍不住妒恨,她燕霜凝明明就是他陆苍麒的妻子,为什么要背着他与别的男人来往?
每当想起她纤细的桥躯曾经被某个男人紧紧地拥在怀里,她剔透的星眸也曾经恍若在与他做爱时那般迷朦地望着另一个男人……他就忍不住强烈妒恨!
该死的女人!
她该死的怎能一面说着爱他,一面跟别的男人上床?
她该死的怎么有能耐让他明明满腔憎恶她的背叛,却还依然为她的眼泪心疼?
她是怎么样可怕的女人,而他又是什么样愚蠢的男人?
“去他的!”
一念及此,陆苍麒再也忍不住又怒又恼的诅咒,拳头一握,狠狠敲击窗户玻璃。
刺骨的疼痛传来,他却浑然未觉,只是神情空白地瞪着窗外,直到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
他不耐地拿起话筒,“喂。”
“苍麒吗?我是李玉珊。”
李玉珊?浓眉一蹙,迅速从记忆库里翻出这个人名,“是小陈的太太啊,怎么?有事吗?”
“也没什么,就跟你问问霜凝最近怎么了,好几天没见她人影了,打她手机也都没回应。”
“哦,霜凝啊。”他深呼吸,语声微微紧绷,“她……临时有事到奥地利看她妈妈去了。”
“原来她到奥地利去了,难怪这几天找不到人。嗯,没事就好了……”
“不好意思让你为她担心了。”他客气地应道,意欲就此挂断电话,“那我们改天……”
“对了,麻烦你转告霜凝,我弟弟说谢谢她呢。”
他一愣,“你弟弟?”
“是啊,霜凝没告诉你吗?我弟弟是霜凝大学时的学弟,就是那天晚上送霜凝回家的那一个……对了,你可能没遇上他,总之,我弟弟说要谢谢霜凝这个学姐在学校老照顾他,连他女朋友都还是靠她这个学姐帮忙才追到的呢……”李玉珊唠唠叨叨地说着,一开口就没完没了,不失话匣子本色。
陆苍麒听着,神思逐渐茫然,心绪也跟着起伏不定。
那天遗落打火机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是霜凝的学弟?
原来他只是个……学弟?
极度的惊慌蓦地攫住陆苍麒,他手一颤,话筒不知不觉滑落,在办公桌上敲出清脆声响。
老天!他究竟做了什么?
第十章
奥地利 因斯布鲁克
因斯布鲁克的冬天,很冷。
虽然并未落雪,可迎面而来的寒风足以令每一个走在街道的路人行色匆匆,一个个拉紧了围巾,试图借由亲近轻软的羊毛取得一点点温暖。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燕霜凝,她不仅没有拉紧围巾,甚至赤裸着一双没戴手套的手提着刚刚在超市装满的购物袋。
她步履轻缓,状若优闲,但却掩不住一丝丝意兴阑珊的意味。
是的,意兴阑珊,自从离开北京后,日子对她而言便成了一页又一页的空白,既不知该在上头挥洒些什么,也不想挥洒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