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那么好看,那么迷人,可她,却憔悴得连自己都不忍卒睹。
离开医院前,当她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时,几乎被镜中反照的影像吓去了三魂四魄。
她……看起来竟那么苍白,那么憔悴,浮肿的眼皮下浮现着淡淡的黑眼圈,身材也因刚刚生产完较以前发胖许多。
她紧抓着镜子边框,拚命想寻找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的美丽空姐,可看到的,却只是一个面容沧桑的单身母亲。
这样的她--这样连她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她,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吗?能够让他多看她一眼,甚至唤回他曾经的情感吗?
她还能让他像从前那样对她邪邪地笑,甚至伸手捏捏她的鼻尖吗?
她还能做到吗?
不,她一定能做到的,她必须做到!
深吸一口气,董湘爱试图凝聚全身的勇气,纵然胸口忐忑,纵然心跳狂野,她仍强迫自己挺直身子,一步步走进徐家富丽堂皇的庭园。
没有人拦她--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豪华轿车一辆辆驶来,华衣贵客一个个穿梭,几乎忙坏了所有白衣侍者。
她顺着川流人潮走向了他。
他看到她了,正踏着舞步的身子一僵,好半晌,才又继续跟上节拍。
他看到她了,却没有理她。
她的、心,开始下雪……
“小姐,请问你是?”终于有个人发现她了,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好奇地注视她与她怀里的孩子。
很少人带着婴儿参加宴会的,这女人的行举太过特异,而且她的打扮也不够时尚奢华,不像受邀的贵客。
“你找人吗?”注意到她的眼神飘飘然的,朦胧若雾,男人更加好奇,继续追问。
“你是谁?”她像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转过头,漠然瞥他一眼。
“我姓张。”男人急忙抽出一张名片,“媒体记者。”
记者?
听闻他的名衔,董湘爱倏地警觉,连忙旋身,抱着孩子就走。
“请等一下,小姐。”张姓男子追上,“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认识你而已。”
她没有理他,依然快步前进。
这下可完全勾起男人的兴致了,职业的本能教他迅速嗅出不寻常的味道,直觉这女人身上一定有故事。
也许,又是一桩豪门八卦。
“小姐,请你等一下,请等等。”他追上了她,硬生生扯住她的衣袖。
“你做什么?放开我!”她挣扎着。
“别紧张嘛,小姐,我没有恶意。”
“你放开我!”
“小姐,我只是……”
“放开她!”低沉的怒喝忽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回头,迎向一张青筋进动的阴沉脸孔。他正是今晚的男主角,而他的眼神,寒酷、冰冷,足以令人胆寒。
张姓记者吓了一跳,不觉后退几步,“你别误会,徐先生,我只是……”
“走!”徐浪远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也很识相,立刻转身离去,一秒也不敢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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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干什么?”
男人仓皇的背影淡去后,徐浪远才瞪向董湘爱,目光一触及她苍白憔悴的容颜,剑眉立即一蹙。
“我……有话跟你说。”
“我无话可说。”
“可我有!”她扬高嗓音,明眸蕴着祈求,“求你,只要几分钟就好。”
他瞪视她,半晌,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时,脸色一变,倏地伸手拽住她的臂膀,一路将她拉到庭园某个隐密的角落。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低吼。
“我……带孩子来看你。”她颤声道。
他愕然,好一会儿,唇角讥诮一扬。
她呼吸一停,“浪远,这……是我们的宝宝。你看看好吗?”
他只是瞪她。
冰寒的眸光几乎夺去了她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克制打颤的牙关,捧高孩子,央求他垂怜,“你看一眼吧,浪远,这孩子……真的很像你。”
“是吗?”他冷冷地说,眉眼下动。
“是……是真的!”她失声喊,快被他的眼神击溃了。“你看他的眼睛,他的鼻子……这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他沉默不语,随随便便瞥了一眼婴孩后,嘴角缓缓扬起怪异的笑弧,“长得挺漂亮的。”
“是……是啊。”
“男的女的?”
“是男的。”她勉力微笑,“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他也对着她笑,笑得令她心惊。“替我恭喜殷贤禹。”
她一愣。
“这孩子长得很像他。”
“像禹哥?”她不敢置信,“可这明明是你的孩子啊。”
“是吗?看来连你这个母亲都搞不清楚他是谁的孩子吧。”他仍然笑着,湛深的眸却冷得令人心寒。
她身子一软,差点抱不住孩子,“你……你--”想说话,却一句话也出不了口。
她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心爱的男人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她!
容颜扬起,明眸蕴着盈盈泪光,“宝宝……是你的--”嗓音半梗在喉头,沙哑得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别对我说谎,也别再演戏。”他眼神清冷,“滚回去!回去找你的殷贤禹!就算你总算明白他的条件还是不如我,也来不及回头了。”
“我--”
“因为现在殷贤禹事业不顺,所以你才会想又回头来找我吧?别作梦了!我不会要一双别的男人穿过的破鞋。”他不屑地冷哼。
而她听着他绝情的冷语,忽地崩溃了。几个月来,她一直不停在心中鼓励自己,强自支撑,为的就是能让徐浪远理解她。
她以为,生下他的孩子能证明自己对他的爱。
她以为,见到自己的孩子他便会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她以为,给他这么长的时间已然足以平复他的心情,能让他愿意静下心来听她解释。
可原来,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她,再也无法假装坚强了。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论我怎么说你都不信--”她哽咽着,泪水成串自眼眶滑落,有几滴落向了正沉睡的孩子,惊醒了他。
于是,宝宝也跟着心碎的母亲一起哭了起来。
听着一大一小的哭声,徐浪远更加心烦意乱,他恨恨地瞪视这对扰乱他的母子,胸膛郁积着咆哮的冲动,却偏偏无法出口。
他紧紧握拳,克制着激动的心绪,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闪光攫住了他的目光。
“怎么回事?”他蹙眉,在瞥见草丛后一个背着相机的男人匆匆逃离后,下颔一凛。“怎么回事?!”他大步走向董湘爱,用力摇晃她纤瘦的肩膀,“你找记者来拍照?”
她没说话,不承认,也不辩解,只是任他摇晃。
“你该死!董湘爱!”他忽地狂怒了,认定这一切是她早有预谋,“没想到你这女人手段如此阴狠!你到底想怎样?带着孩子跑到我的订婚宴来大闹也就罢了,居然还让记者来拍照!你说!你究竟想怎样?你这恶毒的女人!”
“我……没有--”在他震天怒吼中,她低哑的辩解听来微弱无力,“你放开我,孩子会被你吓到。”她抬头,紧紧护着怀中的婴孩。
他怒瞪她,脸色忽青忽白,好一会儿,才厉声开口,“原来这就是你今晚的目的,带着孩子想强迫我认帐。”
“我不是……”
“好,你想要钱是不是?多少?一百?两百?这样吧,我给你五百万,行吗?”
“五百……万?”她怔了,完全弄不懂现在的状况。
他却把她的讶然当成惊喜,眼神更加不屑,“不必客气,就当我谢谢你陪我睡了几个晚上。”
陪他……睡?
她全身发凉,如坠冰窖。
被自己最爱的人如此轻贱--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明天我让人把支票送给你,你目的达到,可以走了。”他冷淡地下逐客令。
她却动也不动。
“我要你滚!”他暴怒。
愤怒的咆哮终于引来某个窈窕的倩影,是丁琴媛,她正走向两人,妆点得万种风情的脸写着不满。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徐浪远,眼眸却直直瞪着抱着婴孩的董湘爱。
“没事!”徐浪远粗鲁应道,正想把她拉走时,她却认出了董湘爱。
“你就是那天到办公室来找浪远的人?”尖锐的嗓音满蕴嘲讽,“怎么?你带着孩子专程来向我们祝福吗?”
董湘爱没有回答,定立原地,一动不动。
“你该不会想说这孩子是浪远的吧?哈!想麻雀变凤凰也不要用这种可笑的手段!”
刻薄的言语宛如利刃,剜割董湘爱的心,她身子忽冷忽热,颤颤扬起一张苍白似雪的容颜,这才发现会场内部分宾客已经发现此处的异样,纷纷将疑问的眼光投射过来。
这么多人看着她,看着她跟宝宝。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董湘爱蓦地咬牙,偏过头。
徐浪远也注意到众人异样的视线了,下颔肌肉一阵激烈抽动,“你还不走?难道还想在这里让别人看笑话吗?”
看……笑话?
他是这样想的吗?她是个……笑话?
扬起眸,她凄楚地望向他冷淡的脸,“浪远,你真的认为……我会拿你的钱?”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心,凉了。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如此侮辱她,她还能再说什么?再求什么?他根本……毫不在意她啊!
“……如果你想要婚姻的话,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娶你的!”
婚姻?听闻这个名词,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嗓子都哑了,笑得徐浪远心神不定。
然后她终于扬起沾上泪珠的眼睫,“我究竟为什么会爱上你呢?浪远,究竟为什么呢?”
“你确定你是真的爱上我吗?”黑眸掠过讥嘲暗影,“好吧,就算你真的爱我,那也是你的不幸,谁要你爱上一个负心浪子呢?我早警告你,我不相信爱情。”
“是的,你不相信爱情--”她哑声重复。
或许,是她的错吧。明知道他是个游戏情场的浪子,却还是被他吸引;明知道他曾对其他女人负心,还痴痴地以为自己会是例外;明知道他不相信爱情,还不顾一切地爱上他。
或许这一切,是她咎由自取吧。
谁要她爱上一个负心人?谁要她一颗心全掏给一个不该爱的人?
是她自己傻,所以,不该怨的……
“我懂了,浪远,我终于懂了。”她喃喃,眼眶依然发红,泪水却风干了。
“……你走吧。”
“我会走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缠着你的。”红肿的眸定定望他,“可是浪远,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他不耐地说。
“你要记住,今天是你要我走的。”她好轻好轻地说,“我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头。你明白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怒斥,暗暗气愤自己莫名的心惊。
“你明白就好了。”她浅浅微笑,好深、好长地看他一眼,然后缓缓旋身。
他瞪着她挺直的背影,她走得那么坚决,那么飘然,那么毫不犹豫,头也不回。他瞪着,又是激动、又是烦躁、又是无法抑制的憎恨,忽地,胸膛漫开一股很想重重刺伤她的冲动。
于是他开口了,像从前那样温柔亲匿地唤她,“湘湘,告诉我实话。该不会连殷贤禹都不要你了吧?所以你才把自己弄得那么憔悴。”
那么,他的确是嫌她难看了。
董湘爱木然想着,木然应道:“我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生了个孩子。”
“啊,原来生孩子真的会让女人变丑。”他哂然一笑,“我想你以后应该不会想再生了吧。”
她闻言,步履一滞。
她的心,还活着吗?或者,正一点点地死去……在泪水完全风干后,她的心也会皱缩成一团干扁吧。
那也好,也好·。。。。。
“你说得对,浪远,我不想生了。”她也笑了,“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又不能帮我骗到一个金龟婿,还让我变得又丑又胖。”
是的,她不会再生了,不会再为任何男人怀孕,为任何人孕育生命的结晶。
对她没什么好处,不是吗?
她不会了,不会再像这样去爱一个男人--
永远不会了。
第七章
该死的!她为什么不收支票?为什么退回来了?
抽出躺在办公桌上的白色信封,徐浪远瞪着签上他大名的支票。
订婚宴隔天,他因公出差日本一个礼拜,没想到一回公司迎接他的竟是一张原封不动的支票。
她不收支票是什么意思?表示此生与他再也毫无瓜葛了吗?可她处心积虑,难道不是为了钱?
又或者,这是她以退为进的手段,到现在她还想要得他团团转?!
一念及此,徐浪远目光更沉。
他不会上当的,她休想再骗他一回。
他不会上当的--
虽这么想,可不知怎地,胸膛蓦地漫开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一颗又一颗惊慌的泡沫,逐渐逐渐占领他的心。
该死!又是那种感觉,那一夜,令他从恶梦中惊醒的极度恐慌。
他握紧拳,用力敲击办公桌一下,接着按下通话键,“拿酒给我!”他命令秘书。
“什么?”对方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拿酒来!”顾不得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强烈的酒精。
他需要酒精来麻痹这样令他心慌的惊惧……
“拿酒来!”他咆哮。
忽然推门而进的徐英听了,浓眉一紧。“大白天就喝酒,你就不能节制点吗?”他斥责儿子。
后者抬眸,漠然扫他一眼。
“怎么?心情不好?”他反身告诉秘书取消副总经理方才的命令,接着将门扉上锁。
“有什么事吗?”徐浪远瞪着父亲的动作,“如果你是急着来问我日本那件合作案,我告诉你,一切很顺利。”
“这我知道。”徐英随意挥挥手,迳自走到沙发,落坐。
“那父亲大人还有何贵干?”
“你一定要用这么讽刺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徐浪远不说话,松了松领带,面容依然阴沉。
徐英意味深长地望他,好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跟那个董湘爱的事上了八卦周刊。”
“什么?”徐浪远一惊。
“杂志说,她怀了你的孩子,可你始乱终弃,不肯认帐。”
“这--”徐浪远绷着下颔,眸光落向桌上的支票时,心海忽地翻起惊涛骇浪。
怪不得……怪不得她可以如此潇洒地不收支票,原来她早想好另一招了,拿孩子当筹码威胁入徐家门--她的算盘可打得真精啊!
他怎么会忘了呢?那天订婚宴上不是忽然亮起闪光灯吗?她想必早和八卦记者串通好一切了。
愈想,愈恨。
“该死的女人!我要……我真想掐死她。”一字一句自他齿缝中逼出。
徐英看着他激动异常的神态,“你打算怎么办?”
“让那些八卦杂志炒去吧!我不在乎!”
“怎能不在乎?你丁伯父可是已经打电话来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