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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水  第10页    作者:季蔷(季可蔷)

  “你一直留到现在?”

  她点点头,“看着它会让我想起你,它紧贴着我,就好像你环抱着我一样——”

  他呼吸倏地一紧,“水蓝,你——”

  “无情,我该怎么办?”她合上眸,“多年来我一直想再见到你,可你却偏偏姓任,你的父亲是任承庭

  深沉的疲惫与绝望爬上她清秀容颜,揪得任无情一颗心更加绞紧。“是任家对不起你们。让我补偿你,水蓝,让我补偿你。”

  他声声急切,她却仿佛没听闻他的话语,径自失神低喃,“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低喃着,嗓音清清,蕴着难以言喻的沉痛。

  忽地,她身子一软,往后仰倒。

  他及时伸手围住她,惊觉她竟晕了过去,而身躯,冰冽冷透。

  别过来!不要碰我!

  水蓝,你怎么回事?我只是想吻你啊。

  不许你碰我,我不要任何人碰我。

  我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也一样,谁都一样,我受不了男人碰我。

  为什么?你该死的性冷感吗?

  我——

  来,让我抱你,我爱你啊,傻女人……

  “不,不要碰我,我不许你碰我!恐慌而尖锐的嗓音划破了黑夜的宁静,同时惊醒了殷水蓝昏迷的神智。

  她屏住呼吸,费了好一番力气平稳急促的心跳,待情绪稍稍镇静后,才缓缓地、缓缓地睁开眼睑,凄迷无奈的眼神凝望天花板。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灯饰,温柔洒落她全身的米黄色暖辉。

  这是哪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蓦然的惊磕攫住了她,迅速一阵使力,直起了上半身。

  无奈,身子方才挺起,突如其来的晕眩便占领了她。她细碎着呼吸,额前泛起慌然汗珠。

  “别乱动啊,水蓝。”温柔而低沉的语音拂过她,“你的烧还没全退呢。”

  她偏过头,眨了眨墨黑眼睫,一张抹着关怀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底。

  是他的脸。

  她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子一软,方才察觉自己处于陌生地方的惊慌散去,心绪恢复安稳。

  “这是哪里?”她问,嗓音不可思议的沙哑。

  “我家。”他微微一笑。

  “你家?”她蹙眉,拉高嗓音。

  “放心,不是天母。”他连忙解释,“是我在市区的公寓,我个人的,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你。”

  “你的公寓?”

  “是啊。有时公事繁忙,加班加到太晚,我就睡在这里。”

  “这是——你家?”她怔忡着,黑眸茫然地望着周遭。

  “是啊,很安静的,在这里你可以安心休息。”他柔声道,注视她陷人失神状态的容颜半晌,才揭起一直捧在手中汤碗的盖。

  淡淡清香扑向殷水蓝鼻间,“那是?”

  “吃一点吧。”他说,在她床旁的椅子落坐,右手拿着汤匙搅动着,“你身子还太弱不能吃太硬的食物,所以我煮了一点粥。”

  “粥?”

  “很好吃的,我加了很多料哦。”他微笑着,“赏个面子吃一点吧。”

  她心一紧,“你为我煮粥?”

  “别一副那么感动的模样嘛,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可是——”

  “别看我好像是什么也不会的少爷,煮点东西吃可还难不倒我。”

  她怔然,“为什么?你平常不可能需要自己弄东西吃啊。”

  “现在是不需要,可是从前在国外当小留学生的时候,可不比家里有那么多人伺候,也得学学做做家事啊。”

  他清朗说道,湛黑眸子闪着微笑灿光,而那灿光吸引了她。

  “傲天告诉我,你们俩小学都是在英国念的。”

  “嗯。”

  “听说你们做了不少调皮事。”

  “带头的人是傲天,我不过有样学样而已。”他眨眨眼,一面喂她吃粥,一面将两兄弟小时在英国做过的几桩代表性恶作剧说给她听。

  他说得精彩绝伦,她听得心神向往。

  不知不觉,一碗营养丰富的杂烩粥一扫而空,而他,也将新奇有趣的童年回忆告了个段落。

  他将汤碗搁在床旁的方桌上,顺手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拭嘴角。

  她先是怔然,接着玉颊染上桃晕,躲开他的手,“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来。”

  “没关系,我替你擦……”

  “不要啦,别把人家当小孩啦。”她问躲着,软软的、撒娇般的话语自她唇间流泄,才刚刚出口她便一愣。

  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自然对一个男人撒娇的?自从家变以后,她从不曾跟任何上个人这样说话,更别说一个男人了。

  就连二十岁时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她也不曾如此对他说话。

  为什么对他却……

  她愕然,怔怔地望着他。

  而他,温柔地回应她微微茫然的目光,伸手仔细替她抹去了唇边汤渍,接着唇角缓缓拉起,漾开一抹温柔浅笑,笑意及于湛深黑眸。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仿佛要看透她神魂那般深刻慑人。

  她不觉躲避他的眼神。

  “要不要嫁给我?”

  他突如其来地开口,她闻言一惊,扭过头来。

  “你说什么?”

  “嫁给我好不好?水蓝。”他再重复一次,语声坚定,神态温情。

  “你——”她震惊不已,“要我嫁给你?”

  “我希望你嫁给我。”他纠正她的说法。

  “为……什么?她无法置信,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

  “让我照顾你,水蓝。我愿意一辈子像方才那样照顾你,把你当个长不大的小孩呵护。”他微微笑,笑容深情,激得她一颗心不停晃荡。“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给你幸福。”任无情许诺,真诚而情重。

  她无法呼吸,心跳停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恢复跳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话语才落,她神色忽地一凝,“因为同情我?因为觉得对不起我?”

  “不是的,水蓝,不是你想的……”

  她没听他解释,摇了摇头,呼吸急促起来,“我不要你这样同情我,我不需要,我自己可以照顾——”

  “我爱你。”他突如其来地截断她。

  她一愣。

  “我爱你,水蓝,这是我想照顾你,想娶你的原因。”他低声说道,深邃的眸子锁住她,右手从口袋掏出一方银色绒布盒,轻轻打开。

  殷水蓝屏息,看着盒盖打开后自其中绽放出的美丽璀光。

  虽然她早已料到盒子里会是什么,虽然她猜想得到,但当那美丽精巧的戒指映人她眼瞳时,她仍是一阵猝不及防的心悸。

  “嫁给我,水蓝。”他取出特地向珠宝店订制的钻戒,正式求婚。

  好半晌,她只是愣愣地瞪着他,愣愣地瞪着那只璀璨的钻戒,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接着,浓厚的惊慌攫住她。

  “不行,不行,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

  “为什么——”她慌乱地,随便抓了个籍口,“因为我还是傲天的未婚妻啊,你忘了吗?”

  “如果是因为傲天,你可以尽管放心。”他微微笑,“他已经允许我了。”

  她一惊,扬眸,“他允许你?你找到他了?”’

  任无情点头,“在德国一个小镇。”

  “他还好吗?”

  “他的腿…”

  “怎么了?”

  “动不了了。”他低声回应,语音黯然,“目前只能依靠轮椅行动。我要人接他回来,他一直不肯。”

  她望他,了然。“因为对自己的状况感到愤怒吗?”

  “大概吧。”他幽微应道。

  气氛一时沉寂。

  两人皆是默然垂首,各自想着心事。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精神,“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们一起去德国看他?”

  “我——”殷水蓝一窒,翦水双瞳一偏,躲避他的灼眸光,“我不行。”

  她依然是这么一句。

  “为什么?水蓝,你恨我吗?”

  “不不,我不恨你,可是——”

  “因为我是任承庭的儿子,所以你无法原谅我?”他低柔地问,理解她的挣扎。

  她不语,默然咬住下唇,微微颤动的肩膀显示了她情绪的激动。

  任无情心脏一阵拉紧,“让我替我父亲赎罪吧,水蓝,我会令你后半辈子幸福的,我保证。”

  她仍旧不语,偏过头去。

  他难忍失望,“你不相信我,水蓝?不愿意原谅我?”

  “不是那样……”

  “相信我,水蓝,相信我!”他激动地轻喊,双手转过她细致的脸庞,温柔而坚定地捧着,“我爱你啊。”

  他凝望着她,让蕴藏在眼底的无限情意说服她不再彷徨。

  她只是摇摇头,美眸逐渐泛上泪光。

  他心痛,“怎么了?为什么哭?”’

  “因为我没办法爱人,我没办法——”她深吸口气,嗓音低微破碎,“忍受任何男人碰我。”

  他一怔;曾经设想过千万个她会拒绝他的理由,却没想到这一个。

  “我觉得恶心。只要男人碰我,我就觉得想吐……”她抽泣着,泪水自眸中溃决,“我无法忍受他们接近我,因为、因为——”

  她顿住语音,没再继续解释,但他却完全可以了解。

  因为她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因为她曾经在非自的情况下被男人玷污了身子。

  因为她曾被强暴……

  他怎么那么蠢呢?竟想不到她心里会有这么一层阴影,有这么一道障碍。

  他怎么没想到呢?

  她如此害怕男人碰她,却为了报复不惜让最恨的仇人抱她,可见她的憎恨有多强烈,受的伤有多深刻啊。

  他却如此轻率地提出求婚,如此轻率地要求她嫁给身为仇人之子的他!。

  他怎能如此自私?!

  他自责着,心底一遍遍痛责自己,而她,却也深陷于自悔自恨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我不能忍受男人碰我,就连从前的男友也嫌我性冷感……”

  “从前的男友?”耳边蓦地钻进这个刺耳的名词,他心情一黯,莫名的妒意泛起。

  “他总说他爱我,我却还是无法让他多接近我一点,真的没办法。”她颤抖着嗓音,泪眼迷蒙。

  他神智一醒,更加痛恨自己。

  她如此痛苦,他却还差点让无谓的嫉妒心占领自己的心智。

  “那我呢?水蓝,你也怕我吗?”他调整情绪,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一怔,“怕你?”

  “你是不是也怕我碰你?”

  “你——”她犹豫了,嗓音蓦地梗在喉头。

  她怕他吗?痛恨他碰触她吗?

  不。她望向他五官分明的隽颜,望着那对清朗湛深的眸子,忽地清清楚楚辨出自己对他的感觉。

  她不怕他。

  她——似乎并不讨厌碰触他。

  她想起那个梦魇的夜晚,想起她有意勾引他,自动将春烙上他的唇时,那奇异而美妙的滋味。

  那宛如迷失神魂的迷幻滋味就仿佛——就仿佛现在这般感觉。一念及此,她蓦的凝神,这才发现他温热的唇不知何时已暖暖印上她的。他温柔地、辗转地吸吮着,轻怜蜜爱,仿佛永远无法餍足。她心跳倏地加速,狂野到她无法驾驭。

  怎么办?她该推开他吗?她迷乱地想,彷徨而茫然,理智一时间仿佛乱了线的毛球,理不清脉络。

  可一颗心,却在浑然未知下作了主,促使她伸出皓臂,轻轻勾住他的颈。合上眼,享受他温柔深情的吻。

  第八章

  这样的生活甜蜜的像是罪恶。

  清晨,她在他温柔有力的臂弯里醒来,第一个映入眼瞳的便是他如少年般的平和睡颜。

  她真爱看他的睡颜,看那两扇比女人还要浓密的墨睫低低掩着,为他俊秀清朗的容颜平添几分不可思议的纯稚。

  她也爱看那浓密墨睫轻轻扬起,露出一对澄澈幽深的黑眸。

  那黑潭,第一个反照的也会是她的容颜,跟着便微微汪开温柔浅波,轻轻荡漾着。

  而她,便会在那样的柔波中放松了身心,随它载浮载沉。

  然后,他会在她颊上印上一吻,半不情愿地离开她身旁,为她准备早餐。

  他知道她爱喝咖啡,总会煮上一壶香香浓浓的咖啡,端到她面前诱哄她起床用餐。

  看她吃完了早餐,他才肯出门上班,临行前除了一大串恳切叮咛,还总是外带一个缠绵不舍的深吻。

  一下了班,他又会匆匆忙忙地赶回,一刻也不肯耽搁。

  他真是——宠坏了她。

  殷水蓝想着,唇角扬起半甜蜜半无奈的弧度,微微叹息。

  这几天他宠她简直宠得不可理喻,待她如最脆弱的玻璃娃娃,细心而温柔地呵护。

  他真的宠坏了她,宠得她连前额的伤愈合了,头也不痛了,烧也退了,却还想赖在他屋里,不肯出门。

  她甚至有股冲动想推掉两天后的服装秀,但总算最后良心意识还是醒觉,促使她来参加今日服装秀的预演。

  “水蓝,你可总算出现了。”经纪人一见到她便摆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几天我快被逼疯了!英国那边不知从哪儿听说你受了伤,可能不出席服装秀,一天打好几通国际电话来问。”

  “不好意思。”

  “他们本来还打算为了你延后服装秀呢。”

  “为我延后?”殷水蓝愕然。

  不能不愕然的,这次的服装秀是由英国一家知名服饰品牌主办,为了与欧陆几家早已进人台湾市场的老对手竞争,打响知名度,特地精心筹画一场在台湾少见的慈善服装秀。整个企划案在半年以前就开始进行,发给台湾名流的邀请函也都于日前寄达,服装公司如此慎重其事,照理说不该为她一人耽误整场服装秀。

  “没办法,你是主秀啊。他们的总裁一向最赏识你,坚持若不是你,表现不出服装的原味。”经纪人继续叨念着,口气虽是淡淡责备,却又忍不住带着浓浓得意。“而且我想他们也听说了,你在台湾的化妆品广告一炮而红,现在不晓得多少广告商等着邀你拍广告。现在的你在台湾可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这场秀当然非你不可。”

  是啊,这场秀非她不可。

  殷水蓝听着,嘴角扬起轻轻淡淡的微笑——蕴着苦涩况味的。

  基本上,她并不怎么相信经纪人志得意满的言语,那不过是自我标榜的吹嘘罢了,藉着彰显她的重要性表明自己高明的经纪手腕。

  世上有什么事是非一个人不可的呢?就算她不担任这场慈善服装秀的主秀模特儿,公司自然找得到其他资格相符的人选,今日会将她列为首要人选不过是因为她在台湾的广告一夕走红,令她在台湾忽然炙手可热的缘故。

  既是商界人物自然深谙行销手法,找当红名伶包装自己的产品总没错。

  他们会需要她,不过是因为她目前有利用价值而已,别无其他——

  那么无情呢?她忽地一凛,为脑中阴暗的联想感到震惊,却又无法不继续思绪的脉络。

  无情之所以爱她、向她求婚,会不会只是基于一时的迷恋?

  在模特儿界打滚的这几年来,她见过的男人如过江之鲫,拜倒在她裙下的更不在少数,他们口口声声宣称爱她,她却认清他们其实一个个只想染指她。

  二十岁那年,那个美国科技新贵算是其中攻势最积极的一个,她也几乎相信了他的甜言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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