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够这样的你了!受够你这无理取闹的千金大小姐脾气。我警告你别再烦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她气得语音发颤,明眸激射两道烈焰。
对她无边的怒气,他只是微微一笑。“我就是这么说,怎样?”
“你——太过分了!你从前不会对我这样说话的,不会的……”任澄心喃喃着,有片刻失神,直到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击中她,“都是殷水蓝那个狐狸精害的!是那个女人挑拨我们夫妇的感情,挑拨你来对我说这样的话——真可恶!那个贱女人!”她厉声咒骂,咬牙切齿,“看我怎么教训她!我非让她好看不可。”
语毕,她转过身,如一阵旋风般卷出卧房。
☆ ☆ ☆
她要离开这里,她必须。
殷水蓝漠然想着,提起刚刚收拾好的行李,冷凝的丽颜无表情地梭巡室内一遭,确定没有遗忘任何东西。
确认过后,她立即旋身,笔直离开这间她住了将近两个礼拜的优雅套房,坚定的步履没有一丝迟疑。
她不能迟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离开任家,远离任无情。
她要远离他,因为她已经在他面前泄漏了太多自己,让他看到太多这十几年来一直小心翼翼用一座坚固的心之堡垒守护的一切。
她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坚固城墙,正一砖一瓦地逐渐崩毁。
她不能冒险——如果继续与任无情交手,她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守护自己全身而退。
所以她必须离开。
她要离开任家,但,这并不表示她放弃了对任家的复仇。
她会继续报复的,在任无情无暇顾及的地方,以他无力阻止的方式进行她的报复。
她要报复,一点一滴,直到摧毁任家每一个人,直到她所有在无边地狱沉沦的亲人们都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清脆的声响中断了殷水蓝的冥想,她神智一凛,迷蒙的眼眸蓦地明透,映入任澄心怒气蒸腾的娇颜。
她先是一阵怔然,数秒后才感到脸颊一股奇异的烧烫。
她竟被甩了耳光。
随着突如其来的理解,明透澄澈的瞳眸跟着一冷,漫开冰冽水潮。
“你做什么?”她问任澄心,保持镇静冷淡的口吻。与她冰冷眼眸交映的是一对燃着烈焰的闪亮黑瞳。
“你滚!狐狸精,滚出我们任家!这里不许你再留下来,我不许你再留下来!”
她定定凝住那对烈火黑眸,冷冷一晒,“我正要走。”
“什么?”任澄心一愣,半晌才发现原来她脚边正躺着行李。“你要走了?”
“我是要走。”
“你要走?”红滟滟的唇拉开既漂亮又尖刻的弧度,“怎么,终于发现没办法再赖在这儿不走了吗?”
她不语,默然。
任澄心似乎将她的默然视为默认,神情更加得意起来,“就算你是大哥的未婚妻又怎样?只要你们一天没结婚,你就一天不是我们任家人。就算大哥真的走了眼娶了你一一你也永远不配入我们任家!”
“是吗?”对这般露骨的嘲讽,殷水蓝只是浅浅一弯唇角,“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一点也不想嫁人你们任家。”
“哈!”
“是真的。”她语气淡定,星眸直视前方,“我想过了,就算傲天现在回来,我也不会选择嫁给他。”
任澄心纠紧蛾眉,“你这贱女人以为自己……”话语未落,她蓦地住口,眸光顺着殷水蓝凝定的方向移转。
是于冠云。
他不知何时也上了楼,朗朗黑眸正凝定着殷水蓝,眸光灿灿,热烈异常的神采教她心跳一停。
他看着殷水蓝——他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殷水蓝!
任澄心绷紧身子,阴郁的眼眸来回瞪着正交会着异样眼神的两人,又妒又恨,又气又恼。
她直觉有什么她捉摸不定的讯息正在于冠云与殷水蓝两人之间传递,某种无言的、外人难以理解的讯息。
而她——于冠云名正言顺的妻子,竟在此刻成了两人之间的“外人”!
她无法忍受,阴沉的妒意以排山倒海的姿态攫住她,不及数秒,便挤去残余的最后一丝理智。
她蓦地怒喊,十爪愤恨肆张,锁扼住殷水蓝白嫩咽喉,直到后者一向冷漠的脸庞雪白惨澹,仍泄不了她一丝丝怨恨。
“我恨你!你这魔女,可怕的女人……”她喃喃念着,连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念些什么,耳边仿佛传来殷水蓝急促不匀的呼吸声,又好像是于冠云不敢置信的锐吼。
她不管,什么也管不着,一心一意瞪着眼前形象妖魅的魔女,一心一意想置她于死地。
她要见血,要见鲜红艳丽的血从那魔女身上泻出。
“你去死吧,贱女人!”激锐的厉喊拔峰而起,伴随着一具纤丽娉婷的女体急促滚动,自楼梯顶落至梯底。
艳血,从女人苍白的前额缓缓流泻,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渲染一片瑰丽颜彩。
散乱的黑发,被白色绷带紧紧束着。
绷带一圈一圈,缠上她原该是莹润洁白的前额,环绕而下,掩住她弧形优美的贝耳。
墨密的眼睫低伏,在雪白的眼窝下形成一道清淡却明显的暗沉黑影。
她看来疲惫万分一一疲惫、苍白、虚弱。
而这样的虚弱与无助令他心疼。
任无情蓦地合眼,双拳紧紧握着,指尖毫不容情嵌人掌心。
一直到现在,数小时前得知她滚落楼梯、匆匆赶来医院的严重心慌意乱,仍明明白白地攫住他。
他真的心慌,从接到冠云的紧急电话,一路飞驰电掣直飙医院,到负责为她急救的医生为他说明情况时,那忧乱无措的感觉只一分深似一分。
“幸好没伤到她的脊椎,否则怕是一辈子瘫痪呢。”
医生淡淡说着,微微蹙起的眉峰却隐隐表现出不赞成,仿佛疑惑他们怎会让一个女人摔下楼梯。
他也疑惑,这该死的意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但于冠云不肯告诉他,唯唯诺诺、吞吞吐吐,偏是一句实话也不肯说出来。
但他心念一转,却猜测出一点端倪,“澄心呢?”
“澄心?”于冠云一愣,仿佛没料到他会突如其来这么问,“我不知道。”
“去找她。”
“什么?”
“去找她。”他冷冷重复,“找到她后好好安抚她,照顾她。”
“你、你……”于冠云瞪大眼,震惊莫名,“你都知道……”
是啊,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究竟是怎么样的暗潮推波助澜,终于酿成了这一幕意外,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他想起澄心那晚在庭园里对他说的话。
你就是不相信我!因为你也跟冠云一样,被那只狐狸精迷住了,你们全都一样!
他们都一样——他,跟于冠云。
冠云固然为水蓝神魂颠倒,导致澄心妒火中烧闯出这么一个大祸,而他自己又何尝不在这场祸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
他早就看清了水蓝的真面目,不是吗?早就明白她来任家是怀着恶意。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揭发她呢?为什么还让水蓝有机会挑起澄心的妒火,伤害澄心?
为什么?
任无情张开眼睑,视线重新落定病床上殷水蓝雪白的容颜,性格的嘴角拉起微微无奈的弧度。
她真傻啊。这样一心一意地报复,最后终究还是伤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可以救她,可以劝服她别再继续报复,别因为太执着于报复而伤害自己。
他以为他可以劝服她的……
任无情伸出手,颤抖地抚上她水凉的玉颊,“我想救你,水蓝,真的好想。为什么不给我机会?”他嗓音低哑,极力压抑着,压抑着内心激动的狂潮,压抑着那心海狂啸威胁爆发,进出震天呐喊。
“我不要你再受伤了——”
你要我吗?
沉沉暗夜,连天际最后一颗星子都被宇宙黑洞攫入、最后一丝光亮都被夺去的暗夜,裹围她的,只有无垠的绝望。
她仰起头,问着第一个经过面前的俊朗青年。
“你要我吗?”
“我不要。”青年的回答像一记闷雷,更加将她打入无尽深渊。
“为什么?”
“我不想要。”
“只要几百元啊,很便宜的。”究竟是哪来的力量让她说出了那般不知廉耻的话?她不知道,只知道她所有的感觉都已麻木,麻木到再也无法感受屈辱。
“这不是钱的问题。”
“是因为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什么?”青年瞪她,仿佛没料到她竟会这么问。
“我长得不够漂亮吗?”她轻声重复,亲自再将自己往暗黑深渊推落一层。
“天!你们这些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能毫无羞耻地问出这种话?为什么为了几百块钱不惜这样自甘堕落?”青年皱紧好看的眉,性格的唇也紧紧抿着。
他瞧不起她。
她默默地凝望着他,清清楚楚地接收到从他身上传来那淡淡不屑的气息。
她眸光流转,视线从他隽雅清秀的容颜一落,望向他剪裁良好的整洁衣着,雪白的衬衫,名牌休闲靴。
他神采奕奕,全身打扮整洁清朗。
她微微一拉嘴角,螓首再度扬起。
从他湛朗的眸映出的她却是容颜苍白、衣衫褴褛的。
她没有自惭形秽,反而升起一股淡淡怒意,“对你,几百块钱当然算不上什么了。”
他一愣。
她不再说什么,冷冷瞥他一眼后,背转过身,失焦许久的眼瞳恍恍然搜寻着,无神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匆匆来往的行人。
“你要找下一个人吗?”
沙哑的嗓音忽地拂过她发际,她一怔,感觉自己细瘦的臂膀不知何时落人他强而有力的掌握中。
她回过头,“我‘必须’找下一个人。”
“为什么?你这么需要钱?”
她默然。
“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必须这么做?”他急切地,“你很缺钱吗?”
“你说呢?”她望着他写着关心的脸庞,忽地空灵一笑。
一个首次见面的陌生人关心她?多可笑!
“如果是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
“是啊。你别再做这种事了,只会伤害你自己而已。”他温和地说,温煦地瞧着她,“你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她咬住牙,不语。
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让男人这样碰你的身体,你不觉得肮脏吗?”
她仍然不说话,微微仰起的脸庞蓦地感到一阵湿润。
下雨了。
她眨眨眼,忽然发现沉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落了雨丝,夜风,亦逐渐冰凉起来。
“你以为只要事后拿到钱就能得到救赎吗?那是堕落啊,不折不扣的堕落。”
他急切地劝着她,她却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也飘起了雨丝。
她的世界,早成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我早已经沉沦了。”她冷冷说道,冷冷看着他俊秀的脸庞忽地抹上惊愕。
“什么?你——”
“你以为这是我的第一次吗?你以为从来没有男人碰过我吗?”她继续冰冷的嗓音,薄薄的嘴角浅浅扬起冰冷的、无知无党的笑弧。“他们早就碰过我了,一个完了,换另一个。从头到脚,摸遍了我全身上下……”
“别说了!”
“这样你还认为自己可以拯救我吗?”
她定定望他,嗓音清清,唇边的浅浅微笑同样清清。
而冰冽的雨丝在夜空中放肆狂舞后,疲倦地停歇她的脸,却奇特地凝聚成晶莹剔透的泪——
“不……不要说你可以救我,没有人可以救我,没有人……”她朦胧地、沙哑地呻吟着,压抑的嗓音撕扯着他的心,几令他心碎。
任无情倒抽一口气,悚然张开眼,强迫自己的神魂从幽渺暗沉的睡眠中醒觉,疲惫的眸迅速瞥向病床上显得慌乱不安的丽人。
“没事的,水蓝,你没事的。”他低切的,用另一只手轻抚她裹着绷带的前额,试图镇定她不安的梦魇,“我在这里,在这里陪你。”
“我早已经堕落了,早已经沉沦了……没有人可以救我……”
雪白的玉颊,缓缓滑落两道泪痕。
她哭了?
他的呼吸一紧,蓦的坐直身子,不可思议地瞪向停在她秀丽唇畔,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竟哭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泪。
他忽地心慌意乱,“为什么?水蓝,为什么哭……”语音低微暗哑,却掩不住沉沉痛楚。
她仿佛感受到了,被他圈握住的手腕一阵激颤。
“为什么哭?你一直那么倔强,拼了命也要在他人面前假装坚强。”他喃喃地,愈是认清她包裹在重重坚强底下的脆弱,愈觉无尽心痛。“可是你哭了,……这些日子你究竟忍耐了多久?一个人承受了多少折磨?你……”
他忽地顿住,嗓音梗在喉头,一口气怎样也顺不过来。
不知怎地,他想起那晚在楼顶看见的星子,那孤身躲在天幕的最角落,一个人悄悄吐着黯淡星芒的星子。
他感到心慌,不知那颗孤寂的星子什么时候终会被宇宙拉入无垠黑暗中……
“因为它让我想起了你。如果我再不拉住你,你就会被宇宙吸入黑洞之中,再也回不来了。”他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我很害怕,真的很怕……”
“你怕什么?”微弱的嗓音忽地扬起,攫住他全部心神。
“你醒了?他身子一颤,深深望着整整昏迷了十几个小时的她,在确认那细致浓密的眼睫确实扬起,露出一对烟水蒙蒙的美眸后,高悬了十几个小时的一颗心才总算安落。
“我昏迷了很久吗?”她问,语音细细弱弱,沙哑得惊人。
他点头。
她默然、明透的美眸环视病房一遭后回到他面上,“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
“嗯。”
“谢谢。”
“你觉得怎样?有没有哪里痛?”
她摇摇头,视线落向他紧紧握住她的大手,好一会儿。“我想喝水。”
“好。”他迅速回应,双手松开她的,旋过身执起桌上水壶,在玻璃杯注入清澈水流。
接着,右手撑起她无力的上半身,细心地喂她喝水。
湿润的清水沾上她干燥的唇,也稍稍镇定了她发痛的咽喉。
“谢谢。”
“不客气。”他放下她,重新将她的头安放于枕上,然后朝她微微一笑,“再睡一会儿吧,我会在这里陪你。”
她望他好一会儿,不知怎的,忽的无法再承受他温柔关怀的眼神,低眉敛眸,“你不问我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你摔下楼了。”
“不问为什么吗?”
“是澄心推落你的吧。”
她倏地扬起眼眸,“是于冠云告诉你的?”
“他什么也没说。”他凝望她,“我自己猜出来的。”
她轻咬下唇,“你不骂我吗?”
“我为什么要骂你?”
她轻哼一声,嘴角扭开一个怪异的弧度,“别告诉我你猜不到我故意招惹你妹妹。”
他长叹一口气,“我知道。”
“我是故意的。”她望向他,明亮的美眸燃着挑衅的火苗,“故意当着她的面引诱于冠云,破坏他们夫妻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