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来这里替他复健完全是看在无情的面子上……
“他好像很少打电话给你。”想着,他突如其来一句,嗓音十足阴沉。
“什么?”她吓一跳,不觉眨了眨眼,一面弯下腰去,脸庞靠向他耳畔,“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问你为什么无情很少跟你联络。”他绷着脸,再问一次。
“哦,他啊。”薛羽纯重新挺直身子,依然缓缓推着轮椅前进。“我想是因为他工作忙吧,而且,大概还没从水蓝给他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她轻轻说着,唇间逸出悠然叹息。
水蓝。听闻这个名字,任傲天不禁眉峰一聚。
她原本该是他的未婚妻的,却在得知他登山意外失踪后,回到台湾住进任家,与无情牵扯出一段扑朔迷离的爱恋。
当无情找到他并告诉他两人的事时,他原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主动解除婚约成全他们。
没想到水蓝原来是为了报复才接近他、接近任家,结果不但让任家为了她分崩离析,甚至还重重伤了一向最冷静温文的无情。
她伤了无情,若让他再遇见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傲天,”她忽地开口,幽幽柔柔的嗓音在他头顶扬起,“你爱水蓝吗?”
“不爱。”他干脆地。
她似乎有些为他干脆的回应震惊,犹豫了半晌才低低一句,“那你为什么在英国与她订婚?”
“为什么不行?”
“你……不是那种可以不为爱结婚的男人啊。”
“你又知道我是哪一种男人了。”他冷哼。
她默然。
“那你呢?”
“我?”
“两年前,我离开台湾前,你不是与无情订了婚吗?为什么后来忽然取消了?”
“啊,那个……”
任傲天听出她嗓音微微发颤,“你跟无情难道不相爱吗?为什么订了婚又取消婚约?结果无情居然还爱上水蓝!”他一面流利地逼问着,一面感觉心底逐渐泛起一股奇异的冷涩。
“那你呢?两年前为什么忽然离开台湾?你……不是爱着羽洁吗?”
他闻言,心脏蓦地一阵拉址,眉峰跟着阴。“羽洁爱的人不是我。”
“她爱无情?”
“不错。”
“可是无情不爱她啊。”
“那没有差别。”他阴沉地,“总之她爱的人不是我。”
她沉默良久,“所以你便不交代一声,匆匆离开台湾,甚至还跟水蓝订了婚。这一切……只为了强迫自己忘了羽洁?”
他一窒,默然不语,心头流过的复杂感觉是难以开口言喻的。
“你原来那么深爱她。”她细细地,嗓音像最轻微的风,短暂地拂过人的脸便消逸无踪。
他莫名想蹙眉,“你不也深爱无情?”
“我跟无情之间的感情不能用爱来形容。”
“哦?”
“他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但我们并不相爱。”
“你是说你们彼此是对方十分重要的人,但却不相爱。”
“嗯。”
“那是什么?”他无端愠怒。
“是……最好的朋友吧。”
“鬼扯!”
她轻轻叹息,“是真的。”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坦然承认?”他忽地转过轮椅,怒视她的黑眸燃着两簇火苗。“自从无情回台湾,跟你进了同一所大学,成了你社团学弟时,你们俩感情不就特别好?你们兴趣相似,谈得来,又该死的关心对方,这样还不算爱?既然不爱又为什么要跟对方订婚?”
“你不了解,傲天。”她别过头,仿佛不愿面对他激动的眸子。“你不了解。”
他瞪着她忽然刷白的清丽容颜,“我是不了解。我不了解你明明就该死的在乎他,却还要拼命装一副酷样!”
“我没有——”
“没有吗?否则为什么无情求你一声,你就甘愿为他飞来这里,为我这个你一向最讨厌的男人进行复健?”
“我……”她蓦地回过头,丽颜一阵白一阵红,深幽的黑眸闪着难以参透的辉芒。
她定定凝望着他,定定地,星眸逐渐笼上某种类似哀伤的薄薄水烟
他怔然,为那样奇特的眼神感到心悸。
☆ ☆ ☆
“无情,你找到他了,是不是?”
炎热的夏季午后,她再度冲进翔威集团的首席副总办公室,丝毫不顾集团总管理处职员们好奇的目光。
她不在乎,记得前两个月得知任傲天登山意外失踪,她便曾这般不顾一切地冲进办公室质问无情,得到他确认后,甚至锁不住珠泪夺眶而出。
当时,或许所有人都是以异样的眸光目送她匆匆离去的吧?正如她现在的同样在他们异样的眼神中闯进无情的办公室。
“我找到了。”正签署着文件的无情从档案夹里抬起头来,澄澈的黑眸透过玻璃镜片凝定他。
“他在哪里?”
“德国,在一座名叫石园的小镇。”
“石园?”她愣然。“他在那里做什么?”
他默然不语。
“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两个月都不跟你们联络?”她急急地问,不明白无情突然的沉默代表什么。
“他是受伤了。”
“什么?”她一惊。“现在状况如何?”
“他的腿……瘸了。”无情低低一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气,“我不相信……怎么可能?”
“是真的。”他黯然而低沉地,“所以他才一直躲在那里不与我们联络。”
“什么意思?”她紧蹙秀眉,“他因为双腿瘸了所以自暴自弃?”
“我想应该是那样吧。傲天性子一向就倔强——”
“难道没有复健的希望吗?”
无情摇头,“听说就算能走,也不能完全恢复到跟从前一模一样。”
她愕然,“那是说他一辈子都得跛着脚走路?”
他点点头,性格的唇间逸出一阵长长叹息。“所以傲天才不肯复健,他说反正一切都没有差别了。”
没有差别?因为再无法正常行走、再无法从事激烈运动,所以他宁可放弃复健,一辈子坐在轮椅上自怜自艾?
这是什么见鬼的想法?他真打算这么自欺欺人一辈子?
“你打算就那么由他躲在德国小镇,逃避现实?”她不禁愤然,冒火的瞳眸直瞪着无情。
“当然不是。”对比于她的激动,无情仍然显得镇静。“我打算这几天让手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跟水蓝一起飞去德国看他,非要拉他回台湾不可。”
“你要跟水蓝带他回台湾?”她蹙眉,“他的腿不方便啊。”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他叹口气,“依傲天那样的烈性,绝不可能要他在德国自行接受复健治疗,除非要他回台湾,天天在他耳边烦他、劝他,看能不能起一点作用。”
她瞪视他,脑海迅速流转几百个念头,突地一句,“我去。”
“你去?”无情似乎被她突然的宣称吓到了,微微一愣。
“我去。”她点点头,深深呼吸令纷乱的心绪镇定。“我是专业的物理治疗师,就由我亲自去德国帮他复健吧。”
“你去帮他?可是你们……”他犹豫着,“你们一向……”
“我们一向合不来。”她微微苦笑,“你想说的是这句话吧?”
“羽纯,”无情皱眉,凝望她的脸庞满是不忍。“你去的话肯定会被傲天伤得体无完肤的。”
“没关系,我无所谓。”她淡淡地。
“这又何苦?”他叹息,“你明知他最讨厌在你面前示弱,不可能接受你替他复健。”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也是唯一能激他答应复健的人,不是吗?”她依旧淡然,回给为她担忧的无情一抹浅浅微笑。
而他,并没有因为她的微笑面容稍霁,仍是紧紧锁住眉头。“羽纯,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
“可是我无法忍受啊!”无情终于也激动起来了,蓦地直起身子,深邃的黑眸凝定她。“我明知这些年来傲天一直折磨着你,却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
她别过头,“他没有折磨我。”
“没有吗?你待他如此情深义重,他却总要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对你,把你当成个虐待妹妹的恶女!”
“那是因为我和羽洁确实有一点误会——”
“那他也不该把过错全推到你身上。”
“因为他爱羽洁啊!”她蓦地低喊,压抑着心痛的感觉。“难道你要他反过来责怪自己深爱的女人?”
“我……”
“没关系的,无情,你知道我,我承受得住的。”她安慰着深切关怀自己的好友。
他沉默两秒,忽地伸手,转过她线条优美的下颔,“我就怕你有一天终究会承受不了。”
“不会的,”她微微笑,“我没那么脆弱。”
“是吗?”他深深凝望她,若有所思地。“如果傲天知道你当年会与我订婚也是为了帮他——”“他不会知道的。”她急切地截断他。“他没必要知道。”
“是啊,他没必要知道。”无情再度叹息,嗓音低微沙哑。“告诉我,你究竟打算这样自我牺牲多久呢?”
“别这么说,好像我多凄惨似的……”
第五章
她没那么凄惨,才没那么可怜呢。
说她自我牺牲,说她总有一天无法承受,无情也未免想太多了。
她不是自我牺牲,只是与傲天十多年来的交情,选择来德国亲自帮他,也算是看在朋友情谊的份上啊。
但,他们说得上是朋友吗?
一念及此,薛羽纯不禁幽幽叹息,仿佛已翻过千遍的身子再辗转了一次,换了个姿势,精神的却仍处于无眠的清醒状态。
他们俩算不算是朋友?她真的说不上,或许说是天生的死敌更为恰当吧。
从中学开始,她与他像结下了不解之缘,虽然表面上是疏远着彼此,却又因各种主客观因素一点点、一丝丝,对方的形影在生活中、记忆里愈烙愈深。
一开始两人固然是彼此交恶,但后来傲天为了追求羽洁,经常在她家出入,两人由绝对的冷眉瞪目到偶尔交谈几句,到后来见面也能微笑点头,总算称得上朋友。
只是这样稍微融洽的关系维持不到几个月,便因为她与羽洁之间的心结连带影响了两人的和谐。
傲天因为疼惜羽洁厌上了她,见面总给她三分颜色,冷潮热讽,她亦毫不客气予以反击,两人关系重新陷入冰点。
到她大二那年,无情从英国回来的成了她社团学弟,两人因缘际会成了知心好友,情况便更加复杂。
表面上两兄弟与两姐妹各自成了一对璧人,偏偏她与傲天互相瞧不顺眼,而羽洁竟又悄悄恋上了无情。
“我爱上无情了。”
当时,羽洁细微却坚定的宣称宛若落雷狠狠击中她,她急忙静定自己闻言摇晃不定的身子,躲在半掩的门扉后,震惊的明眸悄悄窥视房内两道赏心悦目的人影。
“你说什么?”房内男人粗嗄的嗓音响起,语气是无法置信的。
“我真正爱的人——是无情。”
她倒抽一口气,望着那线嵌在与她一模一样脸孔上润红美丽的菱唇轻轻埕露出令人不敢置信的言语。
“你……怎么可能……你爱的人是无情?”那微微颤抖、像极力压抑着内心光涌波涛的嗓音低哑地回旋,“不是我?”
“对不起。”
“这是你一直不肯答应我求婚的原因?”那声音沉涩沙哑,“不是因为想专心于演艺事业,而是为了无情?”
“是。”
“你爱他多久了?”
“很久了,傲天,很久了。”羽洁轻细的、急切的嗓音蕴着浓烈的愧疚与痛苦,“对不起,傲天,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说,拼命忍着不说,可是……我没办法!”
她心脏一扯,看着屋内的男人一向自信的脸庞忽地刷白,性感的方唇微发颤。
终于,他一甩总是潇洒披在颈后的墨黑长发,挺拔的身子旋了个方向。
“傲天——”房内的羽洁心焦地试图唤住他。
“让我静一静。”他只是这般低哑地回应,如风的步履不曾稍停。
而她,悄悄把自己的身子更加隐入门扉后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不敢冒险让他发现自己。
不能让他发现她的。如果让他知道她在无意间听闻了羽洁如此拒绝他的求婚,那高傲不驯的湛眸肯定会笼上沉暗阴影。
她不愿在孪生妹妹亲手在他心上狠狠划一刀后还残忍地补上一记。
她不想伤害他……
薛羽纯蹙眉,过了大半夜依旧清醒澄澈的星眸瞪向低矮的天花板。
为什么还不睡?她想睡了啊,翻腾辗转数个小时,为什么就是无法找到一个绝对舒适的姿势令自己安然入睡?
为什么每一次辗转只是令自己更加陷入久远以前,早该淡薄的记忆?
为什么要一直想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的死敌,那个男人讨厌她,那个男人……还爱着羽洁!
他还爱着羽洁,深深地、浓浓地,就连远赴英伦,与另一个女人订了婚,也是为了能忘记那个他一直深爱着、却又重重伤他的女人。
“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想起晚上,两人正静静用餐时,他突如其来地问她。
“谁?”
“羽洁。”
听到这回见面,第一次从他口中吐露的人名,她心一颤。
“她还是在拍戏,前阵子刚受邀到日本,接了一部电影。”
“是吗?这么说她应该还是很受欢迎吧。”
“比两年前更受欢迎。”
“那很好。”他评论道,语音镇静平淡,她却敏感地听出其间几许干涩。
他还是爱她,还爱着那个曾与他倾心相恋,却又背叛他爱上另一个男人的女人。
他还是挣扎于情爱的痛苦中啊,沉默而傲然地品尝着那不为自己所爱之人珍爱的孤寂滋味。
就像她……像她——
一股莫名的刺痛忽地奇袭薛羽纯的眸,她眨眨眼,瞪着竟然已经微微流转着清晨天光的室内。
该死的!为什么她还是睡不着?
☆ ☆ ☆
她没睡好吧?疲倦的眼眸下刷着淡淡阴影。
为什么没睡好?阁楼的空间太小了吗?还是床褥不够柔软?
会不会是因为太冷了?时令逐渐进入深秋,夜晚的温度常是冰冽凉冷的,没有空气调节系统,又没有壁炉的阁楼……
“冷吗——他突如其来地问,微微粗鲁地。
“啊?”她眨眨眸,讶然地朝他瞥来一眼,不明白他问些什么。
“我问你晚上冷不冷?”他不耐地重复。
“冷?不会啊。”
“那你为什么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什么模样?”她不解。
“像只没睡好的猫熊!”他蹙眉,“知不知道你的黑眼圈快占去你半张脸?”
她一愣,接着微微苦笑,“有那么夸张?”
“你不妨自己照照镜子。”
“我没事。”她摇头,迳自端起咖啡杯,深深啜了一口。“喝点咖啡精神就来了。”
他深深看她,“你睡不好?”
“还好。”
“睡不习惯阁楼?空间太小了?”
“不会啊。”她微微笑,“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那么矮的天花板,不过现在倒觉得挺别致的,而且阁楼的视野也好,难怪那些少女卡通的女主角都爱在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