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想法,但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他有办法东山再起的话──只要他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名利地位双收,哪个出版商不会捧着条件优渥的合约等着要签下他的自传?
曾经入狱的龙门少主再度掀起漫天风云,怕是怎样没有商业嗅觉的人也嗅得出这股浓烈的铜臭味吧。
随手以衣袖擦拭沾染水珠的脸庞后,楚行飞仰起脸庞,眯起蓝眸,任仲夏灿烂阳光在他俊逸的脸庞折射出数道震撼人心的彩虹。
他们击不倒他的,不论是那些因为他曾经入狱、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连个工作机会都不肯给他的势利雇主,或总是冷着一对白眼、从来不曾将他瞧入眼里的纽约客。
他们击不倒他的,总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他有自信,迟早有一天他会写下属于自己的传奇。
※ ※ ※
纽约下曼哈坦(LowerManhattan)
加长型的白色劳斯莱斯轻柔而优雅地滑过港边深灰色的柏油马路,却在一个弯角不小心遭空中落下的鸽屎袭击,高贵洁白的身子顿时显得有些狼狈,她懊恼地驻足街头,等待穿着黑色制服的司机为她拭去这难堪的污秽。
但在因步入中年动作显得稍微迟缓的司机还来不及下车时,路边一个身形纤瘦却精干的黑发男子已敏捷地靠过来,右手一阵挥动,湿润的白色抹布迅速抹去劳斯莱斯身上的污点,跟着喷上蜡油,又是一阵用力擦拭。
当司机黑着一张脸下车时,黑发男子早已将蒙尘的劳斯莱斯打理得干干净净。
“你做什么?”司机粗声粗气地问,对黑发男子的自作主张显得相当生气。
对他的愤怒黑发男子不以为意,“打蜡。”
“谁让你这么做了?”司机皱眉,盛气凌人地瞪他,“你们这些街头流浪汉就是这样,想乘机敲竹杠吗?”
“我只是想取得我应得的报酬。”黑发男子淡淡地说,依旧细心地擦拭着微微起雾的透明玻璃窗,没注意到窗内一名白衣女子正愣愣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不要做了!”见到车窗内女子的表情,司机语音顿时拉高,双手开始粗鲁地扯着男子的手臂,“你会吓着我们家小姐!”
黑发男子不理会他,迳自抹去窗上最后一块污点才转身,“一块美金。”他简洁地说道,假装没看见司机在认清他俊美异常的脸孔后倒抽一口气的震惊神情。
好一会儿,司机才从茫然的震惊中收回心神,仿佛为自己的失神感到懊恼似的,他两道灰色眉毛攒得更紧,“你这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他尖刻地宣布。
“一块美金。”男子依然只有这么一句。
“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简直莫名其妙!”司机诅咒着,“像一群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谁要你们来替我们清理车子了?这是劳斯莱斯啊,不是你们这些手脚肮脏的人碰得起的!你们……”
他还想继续咒骂,却被黑发男子一记凌厉的瞪视给吓怔了,不知不觉闭了嘴,身子跟着一阵莫名瑟缩。
“本来……本来就是……你自作主张……”他嗫嚅着,语音不禁发颤,“我没……可没说错……”
黑发男子瞪视他良久,“你可以不给钱。”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字正腔圆,显示出不该出现在一名街头流浪汉身上的良好教养,“但请你不要侮辱我们。”语毕,他转过身,笔直的背影流露出百折不屈的骄傲。
他才刚刚迈开步伐,便被一阵清柔的女声唤住,“等……等一下,请你等一下!”女人的腔调虽然优雅,却流露出淡淡的犹豫。
他旋身,清澈的蓝眸一扫,与车内的白衣女子相接。
她不知何时摇下了车窗,一张白皙柔嫩的脸庞正对着他,有着两扇浓密眼睫的眸子却低垂着,仿佛不敢直视他。
是不敢?还是不屑?
黑发男子嘲讽地撇撇嘴,眸光不驯地瞪着她。这女人一看就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身上穿的、手上戴的,皆是名牌精品,非一般百姓消费得起。
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唤住他一个街头无赖究竟有何指教?
“做什么?”他冷冷地问。
“给……给你。”她轻轻地说,白皙的藕臂伸出车窗,递出一张美金一元的钞票。
有数秒的时间,他只是瞪着那张一元钞票,终于,嘴角嘲弄地一弯,右臂一伸,夺过那张钞票。
才正要再度转身离去,她又轻轻唤住了他,“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你……你……”
“我怎么样?”两道浓密而锐利的剑眉微蹙,对她带着犹豫的嗓音实在有些不耐烦。
“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这女人怎么回事?堂堂千金大小姐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你是……楚行飞?”
突如其来的中文令他倏地僵凝,蓝眸凌锐地凝定她。
她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眼睑怯怯地扬起,露出一对清澄动人的美眸,但只一会儿,她立即别开眼神,双手紧张地拢着耳畔的柔发。
他瞪着她拢发的动作,呼吸奇异地一紧。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听闻他微蕴怒气的质问,白衣女子仿佛全身一颤,“你真的……真的是楚行飞?”
“我是楚行飞。”他不耐地说,“你又是何方神圣?”
“我是……我是……”她颤着嗓音,深深呼吸,好不容易那两瓣柔美的玫瑰唇瓣才缓缓张开,“戚艳眉。”
乍闻此芳名,楚行飞如遭雷殛,冻立原地。
※ ※ ※
戚艳眉!
楚行飞瞪着眼前容颜清丽的女人,她的五官细致而优雅,嵌在一张线条柔美的脸庞上,流露出一股让人舒服的气质。而那对眸子──那对始终不敢向他瞧上太久的美丽眼瞳,是那么清澄透彻,毫无一丝沉淀,轻轻地荡漾着温柔水涟。
那是一对从天上俯视人间,不曾沾染一丝尘埃的美丽双瞳。
黑色的翦水双瞳,比他的蓝眸还更澄透几分,不教人猜疑,只有完全的纯洁与真诚。
真如此纯洁真诚吗?楚行飞不敢相信,瞪着这个四年前曾是他未婚妻的女人。是的,虽然他们俩不曾见过面,但当时由东部前来西岸开会的戚成周对楚行飞经营企业的能力十分赏识,主动提出将远在英国读书的独生爱女下嫁的建议。
这样的婚约正是楚南军梦寐以求的,他早想与东岸的上流社会挂钩,与得意于政商两界的戚家联姻,正是漂白龙门企业的大好机会。
虽然没想到连自己的婚姻也成为父亲的筹码,楚行飞仍是顺从了父亲的命令,与素未谋面的世家千金定下了婚约。
但没有感情为基础的婚约终究只是一场可笑的闹剧,戚家在两年半前他被卷入谋杀案时并没有因为他是戚艳眉的未婚夫而伸出援手,甚至还落井下石,单方面解除了婚约。
这女人对他不仅无情,甚至无义……
一思及此,楚行飞嘲弄地勾勾嘴角,蓝眸掠过锐利的光芒。
这样对他无情无义的女人今日为何要邀请他坐上私家轿车,坚持要与他一谈呢?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楚……楚行飞,”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戚艳眉才颤声开了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的眼睑依旧低掩。
楚行飞忍不住一股厌恶。究竟是哪一种骄气的大小姐会连问人话时都不屑直视对方?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极度的厌恶令他口气不觉微微粗鲁,“难道我活该一辈子被关在牢里?”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身子一颤,仿佛很为他那句话惊愕,“我是说……你出狱那天妈妈派去的人没有找到你……”
“你母亲派人找我?”楚行飞拧眉,“为什么?”
“是我要求她的。”
“是你的要求?”他更惊异了,“为什么?”
“我想……我想……”明透的美眸怯怯地扫了他一眼,“请你帮忙。”
要他帮忙?他一个刚刚出狱,连自己都自顾不暇的人能帮她什么?更何况她可是戚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啊,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哪需要任何人的帮忙?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眼眸直直盯着他牛仔衬衫的钮扣,“我想……我想……”
“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蓦地低吼。
而她似乎吓到了,身子狂烈一抖,眼珠滴溜溜地转来转去,就是不敢朝他看去,而双手不停地抚弄着鬓边的秀发。
她看来似乎十分紧张,简直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吗?楚行飞更愤怒了,莫名的怒火在胸膛里漫开,“你听不懂吗?在跟人说话时,看着对方是一种礼貌。”
“是,我知道。我只是……”她细碎地抽气,眸光在一阵不安的流转后总算凝定他俊逸的脸庞,“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无礼,我只是……不习惯这样看陌生人……”
不习惯看陌生人?这是什么见鬼的借口!她干脆坦白说她不屑直视一个如此落魄的男人不是更好?
想着,楚行飞微眯双眸,下颔跟着抽紧。
“你生……你生气了吗?”望着他阴沉的表情,她不确定地问道。
他冷冷一撇嘴角,“别告诉我你在乎。”
“我不希望你生气。”她紧张地说,语气却十分真诚,“我经常像刚刚那样无意中得罪人,我不是故意……”
“别担心,堂堂戚家大小姐得罪一、两个小人物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她咬着唇,看着他充满讥嘲的神情,不禁无助地绞紧双手,“你真的生气了。”
她秀眉微颦,浓密漂亮的眼睫拚命眨着,一副又忧愁又烦恼的模样。
楚行飞看着,忽然心软了,“算了,你别介意。直接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我帮什么忙吧。”
没想到堂堂一名世家千金竟是如此慌张怕羞的小女子,他怀疑她从小接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怎么会这么一副见不得世面的模样呢?
“我想……我想请你……”
“请我做什么?”
“请你……担任集团总裁。”
“什么?”楚行飞怀疑自己的听觉。
“我想请你担任戚氏集团的总裁。”戚艳眉重复一遍,言语清晰。
“你──”他瞪她,神情怪异,“确定自己没发烧?”
他想得没错,这个女人不是平常人,她简直太奇怪了,莫名其妙嘛!
“发烧?”她似乎很讶异他这么问,玉手一扬,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没有啊。”
见她的举止,楚行飞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正常人听到他如此讽刺会是这样的反应吗?
“我问你有没有搞错!”他低吼,“戚氏集团的总裁不是你父亲吗?你干嘛莫名其妙在街上拉个外人来充数?”
“爸爸……爸爸他……”
“他怎样了?”这女人说话怎么老是要吞吞吐吐的啊?
“爸爸过世了。”
“他死了?”楚行飞不禁拉高声调。
“嗯。”她轻轻应了声,半晌,又补充一句,“在两年前。”
他瞪着她,“那现在戚氏集团的总裁是谁?”
“我舅舅。”
“你舅舅?”他拢眉,“那不是挺好?”
“我不……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他?”他冷哼,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难道你喜欢我?”
她却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讥刺,明眸凝望他好一会儿,然后,居然认真地点头,“对。”
对?楚行飞简直要疯了,他瞪着眼前不可理喻的女人,简直怀疑她美丽的头颅里是否还有大脑的存在。
“我喜欢你。”仿佛嫌带给他的震撼还不够似的,她还这么细声细气地加上一句。
而楚行飞只能举双手投降。
第二章
曼哈坦上东区(ManhattanUpperEastSide)
位于纽约曼哈坦上东区的第五大道,是所谓的百万富翁街道,除了各家名牌精品店面及艺术博物馆外,散落的几栋从百年前便一直屹立于此地的豪宅,更是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品味。
而每一栋,述说的都是绝代风华。
从二十世纪中叶便叱吒于美国东岸的商业世家戚氏,从第二代的掌门人戚成周于七0年代在第五大道入主这栋有着浓厚维多利亚风格的名贵豪宅后,这栋白墙琉璃蓝瓦的建筑便跻身纽约上流社会的重要社交场合之一。
其知名度更在戚成周与名参议员大卫.戴维斯之女苏菲亚的世纪婚礼后更上一层楼。
才刚刚从哈佛法学院毕业的苏菲亚完婚后立即成为戚家动见观瞻的女主人,其在自宅举办的社交宴会往往引领纽约社交界之风骚,更是各家小报杂志津津乐道的八卦话题。
在苏菲亚于八年前当选纽约市众议员前,戚家宴会的邀请函早成了各方人马觊觎的目标。
除非是能影响政商两界的知名人物,否则要拿到戚家宴会有限的邀请函的机会简直微乎其微。这也就表示,能拿到邀请函的人其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
戚家社交宴的邀请函成了身分地位的表征。
而他何德何能,竟有幸进入这栋不容等闲人物擅入的风光豪宅?
楚行飞一勾嘴角,欣赏着窗外中央公园美丽动人的景致,临立于落地玻璃窗前的俊挺身影显得既潇洒又优闲,虽是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那悠然伫立的姿态却没有丝毫的格格不入,仿佛与这栋精致优雅的豪宅融为一体。
他看着窗外,背脊挺直,神态闲雅,湛深的蓝眸漫上一层薄雾,恍若陷入沉思。
直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唤回他的心神,楚行飞转过身,望着不久前方才初次见面的女人。
她已换下外出服,但仍是一身白,洁白的七分袖针织上衫,洁白的棉质长裙,唯有唇上一点樱红为外貌清丽动人的她增添些微色彩。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仔细打量过戚艳眉后,楚行飞得到这样的结论。
她不仅很美,还有种一尘不染的纯净气质,当她娴静优雅地站在那儿,一个人实在很难相信眼前的形影竟不是天界仙女,而只是红尘俗世一个倾城美人。
她的眼瞳,是不属于人间的透明澄澈,乌黑秀发镶嵌的清丽容颜,是天上也难寻的极品。
凝望着她,楚行飞有片刻的恍惚,不知怎地,他忽然有种渴盼希望她别开口,就这么永恒地立于他面前,永恒地与他对望。
但她还是开口了,并且也移开了与他交接的眼眸,颊畔淡淡染上嫣红,几乎可说是仓皇的。
她为什么总像只惊弓之鸟?他真有如此可怕?
楚行飞剑眉一紧,听着清柔嗓音自她优美的唇间迸落。
“你……要不要坐下?”她问,修长的指尖指着不远处的义大利真皮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