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院后,她总会在夜里来到这家咖啡店,带一本书,点一壶水果茶,静坐到深夜。
温热着水果茶的火焰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逐渐灭去。
她望着,瞳眸忽然漫开淡淡迷雾。
半晌,她执起茶杯,啜饮最后一口水果茶。酸酸的、涩涩的,微微冷却的茶。
桌上,几米的“地下铁”静静地摊开在某一页──
欢乐人潮散去,谁来温暖这寂寞的空间?
她想着,低低一笑,站起身,正想结帐买单时,窗外的人影忽地纠结她的身与心。
是温亦凡,他直直地站在窄巷的对面,双手插入牛仔裤的口袋,深深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他修长的身躯似乎满蕴着某种痛苦与寂寞,在地上朦胧地拖出一地暗影。
她怔怔地瞧着那道影,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她,然后在玻璃窗外停定。
她抬眸望他,他宽亮的额正抵住沁凉的玻璃窗,深幽若潭的墨瞳掩在两扇浓密的眼睫下。
她不觉高高抬起手,指尖隔着玻璃,轻轻抚过那看来忧郁的睫毛。
他是特地来找她的吗?他想说什么?为什么什么也不说?
为什么她与他总是隔着一道玻璃,看得见彼此,却触摸不到彼此?
看着他如此落寞,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发疼。想抚慰他,却不知该如何做。
因为她虽然想碰触他的心,可他的胸膛却远在玻璃窗外。
“亦凡。”她低低地唤着他的名。
他似乎听见了,扬起眸,怔怔地看着她。
“亦凡。”她让自己的唇,勾勒对他的心疼与思念。
ΩΩΩΩΩ
他告诉她很多很多,关于他对风铃的疼爱与眷恋。
她发现自己最近似乎总是在听男人倾诉,倾诉他们对另一个女人的爱意,不同的是,石修一的倾诉令她无奈,而他却令她心痛难抑。
当一个男人枕在你腿上,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现在的程天蓝,非常明白。
她涩涩地笑,拿手轻轻刻画他面部英挺却柔和的线条,温柔的目光,像母亲凝视她疲倦的孩子。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明眸静静凝睇他,温婉的笑意中映出他迷茫的脸。
他怔了,有好一会儿,沉陷在那样宠溺的眼波中,无法自拔。仿佛一世纪之久,他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天蓝,你怎么能忍受我跟你说这些?简直就是一个男人的无病呻吟。”他自嘲地说。
可不知怎地,他却想对她说这些。不知怎地,他觉得她能明白,而只要把一切告诉她,这些年来深深缠绕心中的爱恋便能就此散开──
一念及此,温亦凡忽地一震。
原来他想挣脱吗?今晚来找她,对她倾诉,是否意味着他想挣脱往日情怀?
心跳忽地乱了,他扬起眸,怔怔望着她。
而她正对他静静微笑,温柔似水的微笑。
“我很高兴你对我说这些,亦凡。你们三个小时候似乎过得很有趣、很开心。”
“我们……是很开心。”
“你小时候真调皮,老是带着梁医生一起对其他人恶作剧。”
“我……”
“其实你现在也一样,有时候真像个淘气的小男孩。”她嘲弄地伸指点了点他的鼻尖。
他心一动,蓦地抓住她柔细的手指,“天蓝……”
“我真希望自己也能认识小时候的你。”想看看他恶作剧时脸上是怎样的神情,想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究竟是何模样。
她想着,目光逐渐朦胧。
他看着,忽地脸红了,从她双腿上起身,微微窘迫。“还是别认识比较好,小时候我是个破坏狂,什么东西都爱拆来看看,老师跟长辈都拿我没办法。还有,我对班上女同学的态度也很恶劣……”
“只有你的风铃妹妹才是宝贝吧。”她淡淡谐谑地笑。
他心一紧。
“她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你也是。”他柔声道,“如果你身上没发生那么多事,你应该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
“……也许吧。”可不同的际遇,终究造就了不同的女人。如果她是梁风铃,今日就能光明正大接受他的爱。
只可惜……
她闭了闭眸,忽然无法承受他温柔的眼神,挣扎着想起身逃离。“我去煮些咖啡。”
可他却不让她逃,扯住她的衣袖,“天蓝。”
“什么事?”她没有看他。
“天蓝,你……喜欢那个警察吗?”嗓音似乎淡淡发酸。
石修一?
她摇摇头。
“可他好像对你很好。”
“他只是把我当成女朋友的替代品而已。”
“那……”
“怎样?”
“你……你对我──”
她心跳蓦地狂乱,知道他想问什么。
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问,他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以为她能给什么样的答案?
“你别乱想。”她深呼吸,端出一张严肃的容颜回首,“我把你当好朋友而已。”
“好朋友?”
“对。”她知道,如果她给了他另一个答案,他必然会回应。可她不要,女人的自尊与自傲不容许她屈就求来的感情。
她不当骆婷婷的替代品,更不想当梁风铃的。
“你不是说过吗?我们是朋友。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想反悔了吧?”她学着他从前有些轻佻、有些调皮的语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啰。”她对他微笑,“我去煮咖啡了。”
轻轻抛下一句后,她盈盈举步,背对着他,她悄悄闭了闭眸。
她不要他的怜爱或同情。
她宁可与他只是朋友而已,虽然也许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第九章
在医院外连续守候了几天,程天蓝终于在一个半月夜等到梁风铃。她裹着一件长长的紫色风衣,停妥白色轿车后,优雅地打开车门,伸出修长的双腿。
她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梁风铃发现她了,秀眉讶异一扬。
“是你?”
“是我。”
“有事吗?”
“我想跟你谈谈。”
“有关亦凡?”梁风铃很聪明,一下便猜到她的来意。
她下颔紧绷,轻轻点头。
梁风铃笑了,身上的铃铛也随着她的笑声在风中清脆作响。“跟我来。”她对她比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两人便穿过医院庭园,跨过花墙,来到池塘畔。
望着熟悉的场所,程天蓝不禁一怔,丽眸浮上淡淡迷茫。
“很怀念吧?这里有属于你跟他的回忆。”
她愕然扬眸,迎视梁风铃若有深意的眼。
她怎么知道?莫非她一直悄悄观察着他们?
“你猜对了。”梁风铃微笑,“我从一开始,就一直看着你们。”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戒备地眯起眸。
“因为我想知道,究竟你能不能夺走亦凡的心。我想知道一直深爱着我的亦凡,是不是也会像那些男人一样为你动心。”
“你……”莫名的愤怒袭上程天蓝心头,她冷冷瞪视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坦白这一切的梁风铃,“你怎能这么做?难道你从头到尾都不曾爱过他,都只是利用他?”
“……我很喜欢亦凡。”
“但是你不爱他。”她指控。
“是的,我不爱。”梁风铃终于敛了笑意,神情一黯。
“你爱的是另一个男人。”
“是的。”
气氛一凝,两个女人都直直僵立原地。虽没点明那个男人是谁,但彼此心知肚明。
程天蓝瞪着眼,看着面前眸色阴暗,却异常坚决的女人。她看着,忽地体会到她不顾一切的决心。
“你很笨,你知道吗?”在月色泠泠中,她冷冷开口,“真正值得你爱的人是亦凡,他才能给你幸福。”
“……也许吧。”
“你现在辜负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
“你回头吧,梁风铃,张大你的眼,看看亦凡有多爱你,你不该……”
“你怎能对我说这些?”梁风铃忽地打断她的话,瞳眸幽幽,“在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的心难道一点都不痛吗?”
“我……”她一震,怔然。
夜风无情地勾起她的发,冷冷地拂过她失温的脸颊。
“我知道你爱他,程天蓝。既然爱他,为什么不争取他?为什么反而要将他推给我?”
因为她的爱换不到他的心,在他爱着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她不愿意对他乞讨……
“傻的人是你,程天蓝。亦凡也许还对我有依恋,可他早已爱上你了。”
“不,他不爱我。”她机械化地摇头,机械化地自唇间吐露令她心伤的字句,“他只是曾经迷恋我而已,可现在的他,不会再受我诱惑了。”
“因为你失去了‘维纳斯之心’?”
震撼更剧,她猛地扬眸,瞪向一脸平静的梁风铃。
为什么这个女人似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她……
她瞪着她,目光由她苍白的颊落向憔悴的唇,再梭巡过她轻飘飘的身躯。她瘦了,现在的她病奄奄的,仿佛不久于人世。
现在的她?就像从前的她──
不可思议的念头蓦地击中程天蓝脑海,她屏住呼吸,张大眼眸。
从她的神情看出她的猜想,梁风铃又笑了,伴随几声铃铛脆响,只是这笑很快转成剧烈咳嗽。
她连忙上前拍抚她的背脊,“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咳咳,没……没事。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希望他真的爱上你,不是因为‘维纳斯之心’,而是因为……咳咳,你是你。”
因她是她?程天蓝心口揪了一下,深呼吸,“你咳得很厉害,先回屋里喝点水吧。”
“不……不必。”梁风铃摇了摇手,“我只是……胸口有点闷。”
胸口闷?
“你……知道毛地黄吧?”
“知道。”
“现在的我……就像服了毛地黄,慢性……慢性中毒的人──”
毛地黄?难道她果真也拥有“维纳斯之心”?
程天蓝怔了,没想到除了她世上还有另一个女人受此折磨,她愕然凝立原地,然后,就在她茫然失措时,梁风铃胸口的窒闷忽然转成剧烈的心绞痛。
她捂住胸口,唇间逸出痛苦的呻吟。
“喂!你怎么了?”
可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双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她连忙扶住她,“梁风铃,梁医生,你没事吧?”
“好……好难受──”
不行!得马上送她进医院。
程天蓝想,正慌乱地试图将痛倒在地的梁风铃扶起时,一阵急促的跫音忽地在黑夜回旋,直逼她耳膜。
她扬起头,正面迎向匆匆赶来的温亦凡。
他白着脸跑向两人,“怎么回事?你对她做了什么?”尖锐的嗓音刺痛她的心扉,跟着他一把推开她,双臂一展稳稳抱起梁风铃。
望着他急急赶往急诊室的身影,有半晌,她只是迷惘。
然后她起身,踉跄着脚步追上他。
“我想她应该是心绞痛……”
“心绞痛?怎么可能!”他斥喝,愤然的声调其实蕴着惊慌,“风铃的身体一向很好,才没有什么心脏病!”
“可是……”她还想解释,可他根本不肯听她。
他只是低着头,不停地、温柔地安慰着痛苦的梁风铃。“你忍着点,风铃,我马上请人来看你,你会没事的,没事的──”他迭声喃喃,像安慰她,却也像说服自己。
程天蓝听着,喉头一梗,步履在不知不觉间逐渐缓下,终于,完全地停伫原地。
她静静望着他的背影,迷濛着眼,看着他抱着梁风铃迅速穿过急诊室的玻璃门。
又是玻璃……为什么她与他之间总隔着一道玻璃?教她能看清他,却又碰不到他?
想着,她蓦地身子一软,跪坐在地。
而他的身影,早已在朦胧间,淡淡逸去了。
ΩΩΩΩΩ
“……你怎么了?还好吧?”
低沉的嗓音唤回她失落的心神,她一愣,好半晌,才缓缓扬起眸。
是石修一,银淡月光在他的脸庞静静流动,令原本就俊逸的容颜更添几分奇异的魅力。
她茫然。
“身体不舒服吗?”他俯下身拉起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不解他为什么在如此深夜出现在医院里。
“讶异吗?”他微笑,“其实这几天我一直跟着你。”
“跟着我?”
“我想见你。”他说,低哑的嗓音宛如丝缎,柔柔抚着她。他忽地展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扣入怀里。
男性化的气息瞬间拢围她全身。
“你……想做什么?”她扭动着,试图挣脱他。
他却不肯放开她,将她牢牢锁在怀里,然后抬手,轻轻抚过她颊畔。
“你……”迎视他幽邃的眸光,她只觉无法呼吸。
“别抗拒我,天蓝。”他凝望她,眸光温柔,也锐利。
她连心跳也停了。“你……放开我。”
他依然不放,低下头,两瓣薄锐的唇放肆地、好整以暇地接近她。
“嗯──”她再度开始挣扎,可温软的胸被他坚硬的胸膛压制,柔唇也遭他从容攫住。
他抱她,抱得好紧好紧,吻她,吻得好深好深。
这样的拥抱与亲吻,虽然剽悍,却没有感情,一点感情也没有。
他只是在掠夺而已,试图用这样的掠夺折服她的意志……
她心跳狂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即将断气,然后,清锐的愤怒令她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狠狠一咬。
鲜血静静渗出遭她咬破的伤口。
他一啐,伸出舌尖舔去下唇的血丝,瞳眸倏地亮起野兽般的利芒。
“你……你究竟是谁?”她颤声问,“你……你根本不是骆婷婷的男朋友对不对?你只是藉故接近我而已,对吧?”
放纵的笑声忽地划破静夜,听闻她的质问,他似乎并不意外,嘴角甚至扬起一丝懒洋洋的赞赏。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被你拆穿了,你果然很聪明,天蓝。”
“你……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她瞪视他,“难道警方到现在还认为那件车祸跟我有关,所以派你在我身边卧底?”
“卧底?”薄唇翻起冷笑,“没错,我接近你确实有目的,不过整件事可跟警方扯不上关系。”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没回答,又舔了舔唇,那宛如野兽般放纵又邪肆的举动惊骇了她,不觉呼吸一紧。
“怕了吗?”他微笑,露出森森白牙,“放心吧,我不是想强暴你,失去‘维纳斯之心’的你,对我毫无吸引力。”
“你……”
“我只是……想要这个!”话语方落,他立刻探手抚向她的颈项,用力一扯。
“啊……”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锐喊一声,跟着,一束刺目的蓝芒忽地自她前胸激射而出。
“啊!”另一个痛苦的叫喊随之扬起。
她眨眨眼,有片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胸前的蓝芒逐渐隐敛,她才发现石修一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她,退了几步之遥,双手交握。
她怔怔地望着他汗珠淋漓的脸庞,看他大皱眉头的模样,似乎颇为痛苦。
“该死的!”忿忿诅咒逸出他的唇,跟着,两道凌厉目光朝她逼来,“把项炼给我。”
“不。”领悟到他要的原来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蓝钻,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炼坠,身子也连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