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蓝蹙眉,心底忽地升起一股淡淡烦躁。“你觉得……梁风铃爱你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她睨他一眼,“难道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什么?”
“梁风铃根本不爱你。”她淡淡指出,语气却掩不住凌锐。
他禁不住挑眉,“你在为我抱不平吗?”
“哼。”她扭过头。
他不觉微笑了,胸膛一暖,可笑意还来不及抵达眼眉,便忽地一敛。“我当然明白风铃不是真的爱我──至少,不是那种爱。可是我却是从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很早以前就许下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
照顾她一辈子?
听闻这样的许诺,程天蓝胸口一紧,她深深呼吸,压抑着揪心的疼痛。
“为什么……你会许下这样的承诺?”
他没立刻回答,眼神忽地迷濛,思绪仿佛坠入久远之前,然后才悠悠开了口。
“风铃十六岁那年,梁潇交了个练花式溜冰的女朋友,她很不喜欢那个女生,为了跟她一别苗头,她也跑去学溜冰,发誓非在地区赛击败对方不可。她拚命练习,每天都摔得鼻青脸肿,每次都是我替她上药。看她身上那些永远消不掉的淤痕,我真的很心疼,好几次劝她放弃……”
“她没放弃,对吧?”
“没错,不论我怎么劝她都不肯放弃。风铃的脾气挺倔的。”他苦笑,顿了顿,“可有一回,她却在我怀里哭了。”
“她哭了?”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我从来没见她哭成那样子过,她像是整颗心都碎了,一直掉眼泪……”
她的心碎了,而他的心也跟着痛了吧?
程天蓝屏息望着温亦凡恍惚的神情,记不得自己何时曾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
他想必真的很喜欢梁风铃,很喜欢很喜欢……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喜欢上她了。我告诉她,只要她擦干眼泪,我愿意一辈子保护她。”
“你……真是傻瓜。”她喃喃。
他闻言,一怔,可只一会儿,忽地淡淡笑了。
“你笑什么?”她瞪着他,“你难道不懂吗?你对她好,她可未必会回报你。”沉哑的嗓音听来有些生气。
这样的气愤不是她该有的,她知道,可就是无法控制。于是她脸颊更白,眸光更冷了。
她用冷淡掩饰自己的真心。
温亦凡深深望着她,心头柔柔一牵,不觉扬起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颊,“其实你别看风铃表面很精明、很强悍的样子,她很脆弱的,她其实……很孤单,很怕寂寞,就跟你一样。”
她怔然,好半晌,才记得偏头躲开他的碰触,“别扯上我。”
“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天蓝,你高中的时候。”他轻声说着,语气是令人心酸的温煦,“在那张照片里你笑得很开心,很无忧无虑,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她身子一颤,“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是风铃给我看的。”
“梁风铃?”她愕然,可也只一会儿,立刻领悟,“她调查我?”
“……对不起。”
“你都知道了。”嗓音幽冷,“有关我的一切。”
“我都听说了。”他点头,望向她的眸蕴着同情。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胸膛开始结冻。“那么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她是黑寡妇。
冷诮的笑痕在她唇畔勾勒。
他认出了,急忙握住她的手,“那只是无稽之谈,天蓝,那些人把巧合怪到你身上,怎么连你自己也这么想?”
她静静扳开他的手,“你根本不明白,怎能确定是巧合?”
“我当然确定。”他肯定地说。
她不明白他怎能如此肯定。“难道你不曾怀疑是我害了他们?”
“怎么害?谋杀吗?他们的死根本跟你无关!”
“不,你错了。有关的。”
“怎么会跟你有关?是他们自己爱上你!”他微微激动。
那样的激动震撼了她,唇角一撇,漾开涩涩苦笑,“是我魅惑了他们。”
“天蓝!”
“我不就魅惑了你吗?”微笑更涩、更苦、更恍惚。
望着这般凄楚的笑颜,他的心开始狂跳。是的,她是魅惑了他,也许就如致命的黑寡妇,一步一步对雄蜘蛛布下万劫不复的情网。
可不知怎地,他相信她是无心的,就像那些明知流言可畏的男人,仍然不顾一切地选择相信她。
是的,他相信她──
他凝望她,深深看着她迷濛的、泛着水烟的眸,那朦胧如雾的瞳眸里,奇异地幽幽绽放某种诡光。
他禁不住被那样的光芒吸引了,“天蓝,你听我说。”沙哑的嗓音在室内低低回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那些男人自愿的。”
“那你呢?你也是自愿的吗?”
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她瞪着他,好一会儿,凄绝的笑声忽地自雪白的唇间逸出,仿如亘古的咒语,晃晃悠悠由久远的从前传来。
又来了。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就算她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就算她一心一意想躲开这些,他终究还是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都一样的,他们一个个……都一样的。
“离我远一点,亦凡。”她忽地起身,退后数步,凝着他的泪眼,朦胧。
他跟着起身,痴痴地望着她。
这一刻的她,看来脆弱异常,仿佛一尊玻璃娃娃,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他心一扯,忽然好想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
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看来如此淡漠、如此傲然,却又如此柔弱无助?为什么当她冷肃着一张脸时,水汪汪的眸子会同时漫开迷烟?为什么一个人们口中的可怕魔女,看来却像个天使一般纯洁无辜?
在她身上有太多矛盾,而这样的矛盾深深牵动了他的心、他的神魂。
她,像一道难解的谜,魅惑着他……
“天蓝。”他想靠近她。
她却摇了摇头,嗓音宛如万年冰雪一般清冷,“你走吧。”
第五章
“那男人要走了。”森冷的嗓音唤醒正在车厢另一侧打盹的谭梨。
她一怔,迷惘的神智一时还无法清醒,“这么快?天还没亮呢。”
“我也以为他们会在床上缠绵到日上三竿呢。”石修一淡淡一笑,深眸忽地闪过锐光。
谭梨注意到了。“你想做什么?”
“看。”说着,石修一裹着黑色衬衫的手臂一扬,高高指向不远处几天前才搭好的鹰架。
“喂,你……”还来不及说什么,一个凌厉的破空声响忽地在静夜里划过,跟着是一连串清脆却沉重的金属撞击声。
女人心惊的尖叫伴随扬起。
ΩΩΩΩΩ
天!
程天蓝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一幕。
鹰架上某段钢筋,竟然无缘无故卸落了,以凌厉无伦的态势直直坠落地面,差点击中温亦凡。
就差……那么一点。
心忽地快速奔腾起来,双腿跟着虚软。
这太……太可怕了,他差点被钢筋砸死,只差那么一分一厘,他就会死于非命──
太可怕了!
她瘫跪在地,双手紧捂着唇,拚命克制濒临崩溃的叫喊拔峰而起。
太可怕了……
“怎么啦?天蓝,脸色这么难看?”刚刚躲过浩劫的温亦凡完全忘了自身的危险,急急奔向她,握住她颤动不已的肩膀,“放心吧,我没事,我好好的啊。瞧,我没事。”
“走……你走开──”
“我不能,天蓝,你的脸色很差,我送你上医院。”他坚定回道。
“走开!”她忽地再也承受不住了,扬起毫无血色的容颜,冲着他锐喊:“到现在你还不懂吗?脚踏车那次也是,这次也是……你离我远一点,永远、永远不要再接近我!”
“天蓝──”
她没有说话,别过容颜,许久,许久,终于双手撑地,站直身子。
温亦凡一震,愕然望向那张凝着冰霜的雪颜。
她冷冷地望着他,那么深、那么沉、那么冻人的冷,那纤瘦的身子明明是柔弱的,可却张扬着锐利的尖刺。
她直挺挺地站着,浑身上下绽放的冰冷足以寒透任何一个人的心。
“走开,温亦凡,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淡淡的、漠漠的嗓音自苍白的唇间吐逸,像冬雪,无情飘落。
“天蓝──”
“走开。”清幽的瞳眸吐敛着慑人的利芒,刺入他眼底,忽地令他痛彻骨髓。
他微微惶然,第一次不敢迎视她的眼。
ΩΩΩΩΩ
“什么?才短短几天,在你身上竟然发生两次意外?”秦非紧紧眉峰,语调满蕴惊愕。他偏头审视正一口接一口喝酒的温亦凡,深思的眸除了淡淡不赞成,全是为朋友的焦心忧虑。
从两人在酒吧碰头开始,温亦凡便一直喝到现在,不曾停辍,买醉之意明显。
“别再喝了。”他伸手夺下啤酒,“你今晚已经喝够了。”
“让我喝。”
“我叫你别喝了!”
凌厉的嗓音微微刺痛了温亦凡的耳膜,他禁不住伸手捂了捂,“你的嗓门不小耶,秦非,该不会是骂你底下那些实习医生练出来的吧?”
“如果他们敢跟你一样醉生梦死,不肯面对现实,那我肯定把他们骂到臭头。”
“是,是,小的明白,敬爱的学长。”温亦凡频频拱手,语气虽是戏谑,却掩不住浓浓苦涩。
见他黯淡的神情,秦非心一软,“亦凡,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爱上那个女人了?”
俊唇涩涩一牵,“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这样的魂牵梦萦是不是因为爱,他只知道,自己对她有一种莫名的眷恋,莫名的执迷。
望着他迷惘的表情,秦非重重叹息,“我早警告过你,她是个可怕的女人。”
“她不可怕。”温亦凡直觉辩解。
“不可怕能把每个见到她的男人都迷得神魂颠倒?”
“那只能说她很有魅力。”
秦非一翻白眼,“亦凡!”他这个好友已经陷入了,而且陷得彻彻底底。“我拜讬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温亦凡扬起眸,片刻前还因酒雾迷濛的眼此刻却明澄异常,“非常清醒。”
“如果你清醒就不会还说这些话了!你也说了,风铃查过她,以前发生在她身上那些事肯定不是巧合。”
“那些不关她的事。”
“怎么不关呢?每个接近她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都会留下遗产给她,这难道只能归因于巧合?”
“秦非!”温亦凡怒了,一把扯过好友的衣领,“小心你说话的口气。”他阴沉地警告。
“你才应该听听你自己现在说话的口气呢。”秦非瞪着他,扳开他的手,“你以为自己是谁?为公主屠龙的骑士?”
“如果她不反对,我很乐意为她屠龙的。只可惜她拒我于千里之外。”
完了,没救了!
秦非大摇其头。
见他一脸又是无奈又是担忧的神情,温亦凡禁不住低低地笑了,他笑了很久,既嘲讽也自嘲。
好半晌,他终于停住笑声,端肃一本正经的脸庞,“你以为我中邪了,对吧?”
“你说呢?”
“我承认自己被她迷惑了,这辈子,第一次为一个人如此着迷。”他微笑,“我牵挂她、思念她,渴望见到她。她若皱眉,我的心便跟着沉到谷底;她笑了,我的心也跟着飞扬。我从小就对许多事、许多人感兴趣,可她却是唯一能牵引我整颗心的人,我整天都想着她,连为病人看病时也不例外。秦非,你说,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
秦非一窒,“因为……”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莫非我真的爱上她了?”
“但是亦凡,那样的女人你不该……唉,你不该爱上她的啊。”
“爱一个人能讲该不该吗?”温亦凡叹息。
“亦凡,”秦非的胸膛一震,他瞪着温亦凡,深深地、烦恼地瞪着,“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回头了吗?”
温亦凡闭了闭眸,嗓音喑哑,“我知道自己不对,我知道自己对不起风铃,可我……”
“亦凡,你……”他黯然的神情令秦非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有满腔话语想说,却仿佛什么也不好置喙。“你别这样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让人担心?亦凡,那女人她……不简单。”
“是的,她不简单。她不是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个女人。”
“什么意思?”
“我们看到的她,很冷,很傲,全身带刺,她不让任何人接近她,也不去接近任何人。你知道为什么吗?秦非。”
“为什么?”
“因为她怕伤害我们。怕她身上的刺会刺伤我们,所以反而要更加竖着那些刺,警告我们远离她。”
“亦凡,你……”
“她像只刺猬,秦非。”温亦凡顿了顿,语气淡淡忧伤,映着酒瓶的瞳眸也染上忧伤,“一只寂寞的刺猬。”
“可是……”秦非震动了,他完全从好友说的话、从他的神情看出他是怎么样爱着程天蓝了。
他对她,已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单纯的迷恋。
她已经渗透了他的内心,渗透了他的骨血,渗透到最深的灵魂。
不只是被迷惑,他似乎是真的爱上她了──爱惨了她!
事情愈来愈让人担忧了。
“亦凡,等会儿风铃会过来,你跟她好好谈谈。”
“风铃会来?”温亦凡蹙眉,“你让她来的?”
“是啊,我想你们该……”忽然的骚动止住了秦非。
DJ停了一直播放的浩室舞曲,在一阵完全的静谧后,诡魅诱惑的R&B旋律缓缓扬起。
秦非蹙眉,嗅着空气中浓烈的暧昧气息,随着四周的人调转视线。
在一阵梭巡后,他看见了,一个黑衣女子正高傲地踏入舞池,随着舞曲的节奏款摆肢体。
她穿着贴身的黑色洋装,薄薄的裙襬在大腿上翻滚着诱人的波浪,乌亮的发,深黑的眸,容颜与四肢却白皙若瓷。
她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唯有皓腕套上几圈金色手环,可只这么一点异彩,便放肆地集中了室内所有目光。
DJ为她换了音乐,女客为她停住交谈,男客为她放下酒杯。
他们全都看着她,痴狂而着迷地看着她,心脏随着她舞动的韵律急促跃跳。
她舞着,以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却又绝对妩媚诱惑的姿势舞着,白皙的肢体宛如游蛇,软软地勾动人心。
偶尔,那迷濛的眸子会忽然迸出两束金亮,像最妖丽的毒蛇吐信时,蛊惑逼人的眼光。
她,夺去了所有人的呼吸。
她,轻易勾摄了男人的神魂。
她,是程天蓝。
秦非蓦地咬牙,拚命压下口干舌燥的焦渴感,转头望向好友,“亦凡……”
后者异常的神情迅速吞噬了他原本意欲出口的言语。
ΩΩΩΩΩ
她,竟当众跳舞。
她,竟公开对男人展露魅力。
她,竟试图勾魂摄魄。
十指紧紧抓住吧□边缘,温亦凡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流沸腾了,胸膛暴涨着一股可怕冲动。
他想杀人!
杀光所有的人,所有胆敢对她涎脸流唾的男人!
他还想杀了她!杀了如此烟视媚行的她!
“亦凡,亦凡,你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