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彷佛受了重大刺激般,双拳握紧再放松、放松又握紧,“我不是有意的。”
“庭琛他……从来不曾打我……”
季海平面色蓦地惨白。
汪梦婷视若无睹,面颊上热辣辣的疼痛麻痹了她所有的知觉,“你从前连吼我一句都没有.今天却为了她打我?!”氤氲的眼眸漾着明显的哀怨,“这是不是表示我们该结束这段可笑的婚姻了呢?”
他全身一震,肩头轻轻晃了晃,却没有吐出任何试图挽回的话。
“对不起。”他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她眼帘低垂,双唇发颤,“庭琛一直要求我和他一起前往英国……如果我真跟他一起走,你也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
她猛然扬起眼帘瞪他。
这并不是她想听的话啊!他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开口挽回她?只要他肯开口,她会原谅他的!她会相信他只是一时胡涂,她会相信这段婚姻还是可以好好经营的!
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只说他不介意,只是一径用那双她看不透的黑眸凝视她。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承受不住一颗心惨遭撕裂的疼痛感,更无法承受那如堕万里深渊的无力感。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庭琛依然爱她,她却爱上海平,而他则迷恋着他的女秘书!
爱情,多难解的习题!
“你当然不介意!”汪梦婷石地发出一阵狂笑,“我真是傻瓜,天字第一号傻瓜,竟然还以为——”她颤巍巍地,声音像随时要消失在空气中,“我早该跟庭琛走的,早就该答应他的!我只是不明白,”她双眼无神,只有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不停落下,“如果你终究还是要伤害我,又为什么要一直对我这么温柔?”
季海平咬着唇,不发一语。
汪梦婷瞪着他,“我恨你!季海平。”她用力地以衣袖拭泪,语声冷凝,眼帘却低低垂下,“恨你的温柔,因为它其实是一种残忍;恨你的体贴,因为它终究只是虚伪。你放心,我会识相地自动离开你,你尽管正大光明地与她来往,我不在乎!”迸出她唇瓣的话一句比一句冰冷,“你甚至可以告诉你父亲是我背叛了你,继续在他面前维持孝顺儿子的形象,我不在乎!我会与庭琛重修旧好,不论你介不介意,我都不在乎!”
接着,她转向方巧玉,“方小姐,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要我的丈夫,就让给你好了!”方巧玉全身掠过一阵冷颤,不敢逼视她冷冽慑人的眸光。“季夫人——”
“别叫我季夫人,我不配上不配当季家的长媳!”她语音尖锐,“我不过是个天真的白痴罢了,竟然傻到想放弃一个真正爱我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犹豫不决!”
她背转过身,纤细的双肩像承受着千斤重担,“你尽管跟你想要的女人在一起吧,我也会选择想要我的男人——我们各奔西东,谁也不亏欠谁!我今晚就回汪家去,你可以不必再躲我了!”
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她决绝地举步飞奔离去。
季海平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双唇紧抿,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肌肉一阵阵抽紧。方巧玉瞥他一眼后便自他怀中退开,整理着凌乱的衣衫。“副总,我这样的表现你还满意吗?”
季海平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谢谢你。”
“我不明白,你演出这样一幕戏有什么用意?”
他瞥她一眼,背转身子走向窗前,“她需要一个理由离开我,我只是给她一个而已。”
“她想离开你?”
他微微颔首,语声却透着黯然痛苦。“如果她真的必须离开我,我希望她走得毫无负担,不怀一丝歉疚。”
“我不明白。”
方巧玉是真的想不透,什么样的女人会舍得离开这样一个男人?为了让自己的妻子潇洒离去,他甚至不惜和女秘书合演这样一出拙劣的戏!他如此深爱他的妻子,她怎会舍得放弃这样一个情深一往又温柔体贴的男人?
“副总,你的妻子是真心想离开吗?”
季海平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拨开百叶窗,透过一方空隙向下望。
好一会儿,汪梦婷的身影终于出现。
她脚步跟跄的跑出大楼,甚至还差点摔倒在地。
季海平的心一阵揪紧;一直到她上了一辆出租车,他才放任自己轻声叹息。
是的,梦婷想离开他,可是又善良得不忍离开他!因为对他的道义责任,她才迟迟不肯答应程庭琛的请求。
但他知道,她其实是渴望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就像程庭琛所说,她是个应该活在真爱当中的女人,她值得一段充满爱与幸福的婚姻。他不愿为难她,不愿令她难以抉择。
他能给她爱,却不能给她幸福——只因她爱的不是他。
所以他才费尽苦心地为她找一个理由离开他,而她,也真的相信了。
他下意识地紧握双拳,用力之猛,令指关节都泛白。
他做得很好,不是吗?成功地让她恨他,成功地让她远离他!
只是,当他成功地失去她以后,他也同时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就像天使失去他赖以为生的第五元素。
第十章
汪梦婷怔怔地坐在钢琴前,双手放在琴键上,眼光却直直向前,彷佛正凝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
她就这样坐在钢琴前大半天,修长的手指没有敲出任何一个音符。
她的父亲与三个哥哥只能在一旁悄悄窥视她的动静,却想不出任何劝慰她的言语。
在她奔回娘家的那一晚,他们见到她失神崩溃的模样,完全不知所措。
不论他们如何循循善诱,她就是不肯说出怎么回事,只轻声拋下一句要和季海平离婚。
汪家三兄弟马上联想到是季海平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愤慨难抑地卷起袖子就要上季家理论。
是汪梦婷阻止了他们。
“不,不是海平的错,是我们不适合——只是这样而已。”她明眸带泪,央求他们别再让她为难。她不让他们找季家的人理论,对季家人也避不见面。
季风华曾打电话指名找她,杉本惠也曾表示要亲自前来拜访,但她一律委婉推拒。
而那个应该是事件男主角的季海平却什么也没做。当汪家三兄弟愤而找上盛华时,才发现他竟然躲到美国出差了。
三兄弟顿时泄了气,除了笨拙而言以不及义地安慰妹妹外,也想不出其它办法;
江海渊则是频频长吁短叹,痛责自己令女儿陷入如此境地。
天崩地裂之后,便是完全的沉寂。
汪梦婷不言不语、不哭不笑,镇日坐在那架自小伴她长大的钢琴前发呆。
最让他们心痛的是,她连琴也不弹了。
从前不论她心情高昂或低落、快乐或感伤,弹琴总是她抒发情绪的最佳良方;
但这段日子以来,连一个音符也没自她指下流泻。
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她的沉静,只得请她最好的朋友来劝慰她。
丁宜和一回国,便应邀来到汪家。面对汪梦婷的父兄们充满恳求的眼神,她只能苦笑。
她轻悄地拾级而上,来到汪梦婷的琴室。
一看到多日未见的汪梦婷,她的心便猛然地抽痛起来。
天啊,梦婷怎会憔悴成这副模样?
“梦婷!”丁宜和轻声唤着,声调不自觉地带着轻微的责备,“我不过到义大利几天,你怎么便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汪梦婷偏转过头,“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她无神的眼眸着直吓坏了丁宜和。“你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模样?”
汪梦婷只是摇摇头,微微牵动唇角。
“我都听说了.你正在和季海平办离婚。”丁宜和开门见山,“也听说你准备和程庭琛到英国去。”
“是。”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选择和程庭琛在一起?”
“我选不选择有什么差别呢?”汪梦婷声调苦涩,“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难道你不愿意吗?你不是一向深爱程庭琛的吗?能和自己深爱的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
汪梦婷没有响应好友的质问,调转头,眸子向着前方。
“天啊,难道你爱上季海平了?”丁宜和恍然大悟。
汪梦婷微微一笑,逸出双唇的话语犹如冬季的雪花,彷佛一下子就会融化。“不知道是谁曾经说过,一个人一生只爱一次是最幸福的。可是,我却比别人多了一次——而且两次所爱的还是两个不同典型的男人。”
“梦婷……”丁宜和既心痛又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留在季海平身边?”
“海平他——不需要我。”汪梦婷语声细微。
一直到最近,她才弄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她爱他,想呵护他,想一辈子伴随他。
如果他是天使,她就要成为他的第五元素。
但是,他不需要她。或许,他需要的是方巧玉;或许,就如他在婚宴上所说的,季家人不需要任何人。总之,他不需要她。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爱的男人不需要我在身边,爱我的男人却强烈地需要我。”她笑得凄楚,“如果我还有能力让人得到幸福,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她落寞的语气让丁宜和不忍卒闻,“梦婷,你真的要去英国?”
“宜和.你知道吗?这阵子我每天坐在钢琴前.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弹什么曲子。”她轻抚者洁白的琴键,“我已经不晓得该弹什么,也不知道能弹给谁听……
或许到英国去对我也比较好吧,或许我可以重新找回想弹琴的感觉。”
汪梦婷陷入沉思,想着今早程庭琛在电话中所说的话——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有一半不在我身上。”他语声沙哑,“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的心重新回到我身上,我会再一次让你完全属于我。我相信我们三年多的感情,绝对抵得过你和季海平结婚的这半年。我会让你完全忘了他的,不会再让他的身影占据你的心房。”
庭琛说得信心满满,她却听得空空落落。
无论如何,爱情的深浅浓淡都不是时间能够计算的。她曾经淡忘庭琛而心系海平,是否就表示有一天她也会重新爱上庭琛,而忘了海平?
或许吧!她不知道。
爱情是不具备反推的逻辑的。
“或许这是我欠庭琛的吧!”她终于幽幽然地再度启齿,“我曾经为了解救汪氏而背弃庭琛,所以现在该我还他这份情。”
“梦婷,”丁宜和摇摇头,幽然长叹,“爱情是没有什么欠不欠、还不还的。”
“我知道。”她轻轻柔柔地说,眸中蕴着浓浓情感。
丁宜和凝望她良久,“你恨他吗?”“恨谁?”
“季海平。”
“恨?”汪梦婷蓦地轻笑一声,那笑声却令人心酸。她摇摇头,“不,我不恨他——我没办法恨他。好奇怪,我怨过庭琛,却没办法恨海平。”她弯弯的眼帘静静地低垂,“就是因为没办法恨他,所以我无法再弹琴。”
那晚在海平的办公室,她曾口口声声说恨他。
然而,当夜阑人静,怨怒的妒火燃烧殆尽后,残存的竟是哀伤与凄凉、思念与不舍。
她告诉自己,应该恨他的;从那晚得知他的背叛开始,她便一直要自己恨他——不再想他、不再念他、不再爱他,只要恨他!
但她做不到!
就算得知他和女秘书有婚外情,就算他那一耳光让她自天堂跌落地狱,她忆起的,仍是他惯有的温柔体贴。
他对她总是那么包容,那么珍宠,让她连恨他也做不到!
“我想恨他的,宜和,真的好想。我想弹琴,可是却没办法,一个音符也弹不出来。”她再也无法掩饰强烈的痛苦,泪水不听话地直落下来,“为什么?爱一个人不容易.没想到恨一个人更加困难……”
“别哭了,梦婷,别哭了。”丁宜和拥住好友,跟着鼻酸。
但汪梦婷却吟起一首英诗,伴着无声无息的泪水——
“THERE IS NO ONE BESIDE THEE,AND NO ONE ABOVE THEE;
AND MY WORDS THAT WOULD PRAISE THEE ARE IMPORTANT THINGS,
FOR NONE CAN EXPRESS THEE,THOUGH ALL SHOULD APPROVE THEE.
I LOVE THEE SO,DEAR,THAT I ONLY CAN LOVE THEE.”
世上没有人同你并列,亦无人高于你;
你形单影只伫立夜莺啼唱时分!
我欲颂扬你之言语都显得无能,因虽人人该赞你,却无人能刻绘你。
亲爱的,我爱你之深使我只能够爱你。
SAY,WHAT CAN I DO FOR THEE!W EARY THEE,GRIEVE THEE?
LEAN ON THY SHOULDER,NEW BURDENS TO ADD?
WEEP MY TEARS OVER THEE,MAKING THEE SAD?
OH,HOLD ME NOT,LOVE ME NOT,LOVE ME NOT!LET ME RETRIEVE THEE﹒
I LOVE THEE SO,DEAR,THAT I ONLY CAN LEAVE THEE.
说,我能为你做什么!令你厌烦忧戚?
倚你肩头,将新负担予你添上?
将我泪洒落你脸容,令你悲伤?哦,别抱我、别爱我!让我拯救你。
亲爱的,我爱你之深使我只能离开你。
季海平将黑幽幽的眼眸调向窗外,眉尖微微蹙着,修长的指尖不自觉地轻抚着细致的书页。
这本英诗选集是梦婷少数忘了带走的东西——她竟忘了带走这本诗集!而他,将它带来美国。
季海乎苦笑。或许是上帝怜悯他,要他借着这本书倾泄对她无限的思念吧。
这段日子他总挣扎在自己放她高飞是对是错、该或不该的迷思中。
伊莉莎白,勃朗宁却给了他答案。
他做的是正确的。
为了让梦婷幸福,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她的负担,为了不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他选择和她分离。
而今早,他收到她自台湾快递来的离婚协议书,上面附着一张便条。
便条上是她秀丽的笔迹:律师告诉我离婚协议需要夫妇同时在场,在两名证人的见证下签名才告成立。我明天要去英国了——有关那个规定,对你的律师而言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他明白梦婷的意思,她不愿意再和他见面。
其实,他又何尝敢冒险再见她一面呢?只怕一见了她,他就再也无法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