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不错。你平常都是点这些吗?”
“大概就是这些吧。试过几次之后,还是觉得这几道菜最好。”
“因为味道够吧。”汪梦婷微笑,“我今天喝了好多冰水呢。”
“你算不错的了,我有些朋友根本不敢吃辣呢。”
“那是因为我父亲爱吃辣,所以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就习惯了辣椒。”
“你是家人唯一的掌上明珠吧?”
“嗯。从小我父亲和三个哥哥就疼我,尤其是在我母亲去世之后,他们更是变本加厉。”她玩笑道,“有时候我都觉得快透不过气呢。”
“太受宠也有这种坏处。”
“这倒是真的。几乎我做每一件事他们都要过问,连三年前我想去英国留学,也是好不容易才让他们点头的。”
“你总是那么快乐吗?”季海平微笑地望着她,想起三年前在机场大厅,她被撞倒在地却依旧笑得开怀的那一幕。
她却忽然放低了音调,“有那么多人疼,怎能不快乐?”
他凝望着她低头品尝甜点的动作,心中一动,“在英国也很快乐吗?”
她眼帘依然低垂,“非常快乐。”
季海平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你在英国有要好的情人?”
她忽然手一颤,金属汤匙掉落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响震动了季海平的心灵。
他真傻啊!像她这般灵秀的女人早该有男朋友才是,他为什么从没想过这一点呢?
难道因为他自己没有女友,就可以认定对方也没有男友吗?
汪梦婷终于扬起眼眸,语音轻柔,“你不必介意这一点,我已经跟他分手了。”
她平静的语气隐隐透着忧伤。她为了挽救家族企业而答应嫁给他,而且还被迫与心爱的人分手——在与那个男人分离时,她是怎样的心情呢?
季海平不敢想象,心底慢慢渗进一股酸苦的滋味,“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可能必须——”
她举起一只手阻止他,“别说了,那都已经过去了。”她语调轻柔,紧蹙的秀眉却让人感到不容置疑的坚决。
季海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比他记忆中还美上几分的古典脸庞。
他想起今晚在李家楼下大厅与她哥哥聊天时,自楼上传来的琴音。
虽然只是隐隐约约地传进他耳中,他仍听出那是贝多芬的“月光曲”。
柔雅的琴音笼罩着一层感伤,平淡却深沉,让他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是她弹的吧?为了哀悼必须忍痛牺牲的爱情。
传说这首奏鸣曲是贝多芬为一名女伯爵而写,纪念两人不为人知的恋情。而那个女伯爵,终究嫁做他人妇了。
她是否藉此抒发己身的忧伤?
为什么他从未考虑过这桩婚事可能对她造成的伤害呢?为什么他竟如此愚昧?
沐浴在她身上的月光该是澄雅平和的,不该有这么多惆怅感伤。
汪梦婷忽然幽幽地开口,“时间也差不多了,请你送我回家好吗?”
季海平微微颔首,默然起身。
在回家的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汪梦婷径自盯着窗外,季海平也陷入沉思。
他在认真思量是否要做一个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这个决定不仅可能伤了他与父亲之间的感情,更可能会重重地伤了自己。
季海平对自己苦笑,没想到他一生中第一次为自己做的决定,竟是把钟爱的女人推入别人怀里。
人生真是充满了讽刺啊!在抵达汪宅,为汪梦婷打开车门时,季海平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这个约定随时可以取消。”他终究还是做出这个他并不乐意的决定。
汪梦婷闻言一怔,“你的意思是——”
“随时可以取消婚约。”
“但这是你父亲提出的条件啊。”她无法相信情势竟急转直下。
“你不必担心,”他镇定地微笑,“我来拒绝他。”
汪梦婷没有回答,默然凝视着他探不可测的眼眸。在月华的掩映下,他的眼神像笼上一层轻纱,更加难以理解。
“不行。”她抑制着狂乱的心跳,终于还是摇头。“我们取消婚约的消息一传出去,那些投资人又会再度疯狂的。利丰承受不起再一次挤兑风潮。”
“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无限期地延长婚礼举行的时间。”他语气温和,“待利丰的投资人恢复理智,我们再宣布取消婚礼。”
“可是……婚礼的日期已经决定了。”
“放心吧,我有办法的。”
“你——”她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等你的回复。”他朝她微微颔首,然后便转身上车。
不到一分钟,黑色的奔驰已在汪梦婷眼前失去踪影。
她像被魔法冻在原地般无法动弹,只有披肩的长发随着晚风轻柔地飞扬。
他竟向她提议取消婚约?!在她早已绝望,早已准备接受命运安排的情况下,这个提议美好得不像真的!为什么他愿意如此做?
难道是因为他发觉了庭琛的存在,他不愿意接受一个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的妻子?还是他不忍心让她因为策略联姻而断送经营已久的感情,所以才提出这个建议?
汪梦婷仰望星空,心底五味杂陈。
她知道她可以接受这个提议——虽然失去与季家联姻的机会意味着失去许多潜在的商机,汪氏恢复元气的时间更会因此而多上好几年,但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那可能让汪家一夕破产的危机已经安然地挺过了。
所以她大可以接受季海平的好意,回绝这门亲事。
她可以这样做的,她可以这样背信忘义。
汪梦婷唇角掀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她毕竟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为了程庭琛,她愿意忍受良心的苛责。
她的心情蓦地轻扬,要是庭琛知道这件事,不知会有多高兴!
她等不及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了!
汪梦婷旋身直奔家门,像只轻盈的花蝴蝶,一路飞过装潢优雅的大厅、回旋状的漂亮楼梯,一直到那间布置得典雅自然、又充满女性气息的套房。
一进房,她立刻拿起电话拨号。
铃响了两声后便被接起。“喂,是庭琛吗?”
但话筒那端却传来沙哑的女性嗓音,“Hello?”
汪梦婷怔了好一会儿,才改用英文道:“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
她正要挂上电话时,那女人却突然喊了一声,“等一等!”
“你是汪梦婷吧?”那女人忽然改用中文,“庭琛的女朋友?”
她更加疑惑了,“我是汪梦婷。请问小姐是——”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对方的嗓音忽然变得尖锐,“只要告诉我,你现在还打电话来做什么?”
“对不起,我不认为我有必要向你解释。”
“我干脆告诉你吧,庭琛现在不在这。”
庭琛不在家里,难道他回台湾了吗?
汪梦婷心脏一阵狂跳,“他是不是回台湾了?”
“回台湾?回台湾做什么?”
“来找我啊。”
那女人一阵狂笑,“找你?你当庭琛是什么样的男人?”她话中满是尖酸,“他会是那种被女友甩了,还千里迢迢地奔回去请求她回心转意的软弱男人吗?”
“我并没有甩了他。”
“别不认帐,这是庭琛亲口告诉我的!”
庭琛告诉这个女人他们之间的事?汪梦婷心中一阵气苦。
“我没必要跟你争论这些。”她语声变得冷漠,“阁下究竟是哪一位?”
“我说过,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是庭琛的仰慕者就行了。”
她一阵怔忡,“仰慕者?”
“对,仰慕者。”女人恶意地加强语气,“所以一得知庭琛被一个拜金主义的女人甩了之后,就匆忙赶来安慰他。”
“拜金主义者……庭琛是这样告诉你的吗?”汪梦婷语音颤抖。
“对。他说他的女友为了钱宁愿放弃多年的感情,说他的女友变了,变成一个拜金的高级交际花!”女人的情绪相当激动,“他醉成那样,让人都忍不住跟着心痛起来!你真是太过分了,竟然如此伤害他!”
是这样的吗?他的庭琛会是那种受了打便跑去酒吧买醉,甚至还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痛骂自己女友的男人?他会是这种经不起挫折的男人?
“你——”她咬着牙问,“究竟在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你难道猜不到吗?”女人忽然放柔了嗓音,“告诉你,庭琛现在正在洗澡,你说我们等会儿会做什么呢?”语毕,她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汪梦婷心如刀割,“叫庭琛来接电话,我有话告诉他。”
“贱女人!”话筒另一端传来一声咒骂,“你不知道庭琛现在必须专心写论文吗?你还要烦他到什么时候?”
“他既然必须专心写论文,你又为何来打扰他?”
“我不一样,我是来照顾他的。”
“你——”汪梦婷气得浑身发抖。
突然,一阵高昂的男性语音模模糊糊地传进她耳里,“喂,替我把衣服拿进来。”
女人也用同样高昂的语音喊道:“嘿,庭琛,你女朋友从台湾打来的电话呢,你接不接?”
“你别开玩笑了,快把我的衣服拿进来!”
“你听到了。”女人悄声对汪梦婷说道。“庭琛说我开玩笑呢。抱歉,他不接你的电话。”
接着,她便挂断了电话。
汪梦婷再次听到那冷冷的嘟嘟声。
但这一次,她不再热泪盈眶,只是木然呆立,两眼无神地直视前方。Still,Still
toheaehertender-takenbreath,Andsoliveever–orelesswoontodeath。
是她的错觉吧?她竟恍若听到庭琛正在她耳边低喃这首诗。
但是,他的声音却与她的心相隔如此遥远……
“以上就是今天预定的行程,有需要更动的地方吗?季副总。”在一连串流畅的报告之后,女秘书扬起浓密的睫毛望向上司,眸光带着深深的好奇。
这几天,季海平似乎总是心不在焉,即使在听她报告行程时,也是一张脸半朝着窗外,若有所思。
方巧玉从不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待人谦和的季副总虽然不像某些企业经理人一样霸气十足,但他对公事一向认真,经营能力在集团内评价甚高——究竟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分心?是否跟他那个新科未婚妻有关?
她一直很好奇季副总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其实不只是她,公司里每一名职员都相当好奇——尤其是女性职员。许多人把他当成偶像,对他温雅从容的绅士风度评价甚高。
不知道是怎样出众的女人能和气质不凡的他匹配?
“这样的安排可以吗?季副总。”见他迟迟未有反应,方巧玉又问了一次。
季海平彷佛此刻才回过神,“嗯。十点要开会是吧?”
他指的是今天第一个行程——与盛华电子在台湾及美国公司的干部开会,拟定公司明年度的营运方针。
“是。”
“我马上到。”女秘书退下之后,季海平悄然叹息,拿起桌上一份干部们拟定的企画书翻阅。
他知道盛华目前的营运状况很令人满意。
三年前,他召集史丹福的同学们,在硅谷成立这家专门研制个人计算机重要组件的公司时,并未料到会在短短一、两年内便奠定基础。现在的盛华不仅在美国与台湾各有分支,制造工厂更遍布世界各地,成为盛威集团旗下最赚钱的子公司之一。
虽然父亲是这两家公司名义上的总经理,但真正负责打理一切的,其实是他这个副总。
父亲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有意将其它同类型的子公司也交由他经营;同时,他也赢得盛威集团各大股东的信心,叔叔甚至同意让他在两年后进入董事会。
但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与其进入盛威的决策核心,他宁可专心研发信息产品。对他而言,和同学们一起进行研究比坐上管理者的位置、负责运筹帷幄要来得充实。
他一向就不是那种喜欢在商场上杀伐冲阵的男人;他想要的是更简单、更平淡的生活。
然而,他却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没有真正认真地想要得到过什么。
汪梦婷是第一个。她是第一个他真心想要拥有的宝贝。
可是她非但不属于他,甚至已经属于别的男人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失落,心脏好象被雷击中般剧烈作痛。
已经三天了,她依旧未给他任何答复。
事实上,他知道她的选择会是什么。有哪个女人不是强烈渴求与真心相爱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她之所以迟迟不肯回复,或许只是因为在道义上有所愧疚。
但他宁可她干干脆脆地决定退婚,也不愿像现在一样,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奢望着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季海平再次长声叹息,拾起桌上厚厚的企划书正欲起身时,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
他瞪着那具铃铃作响的电话,那是他的私人专线,只有少数人可能透过这支电话找他。
会是她吗?
半晌,他终于拿起话筒。“我是季海平。”
话筒那头一阵沉默,他的心跳亦微微加速。
“我是汪梦婷。”她细微的语音传来。
“汪小姐,你好。”他佯装镇定,“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首先,我要谢谢你。”她嗓音平静,“那天晚上很愉快。”
她要拒绝他了!他闭了闭眼,“哪里,是我的荣幸。”
“我在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直说无妨。”他听出她的犹豫,柔声鼓励道。
“今天下午,你能不能陪我拍婚纱照?”
季海平完全地怔住了,“拍婚纱照?”
“我已经挑好礼服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竟是打电话来提出这种要求?“这是你的回答吗?”他小心翼翼地求证。
他听到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才说:“是的,这是我的回答。”
“我们可以把婚礼延期——”
“不必了,原来的日子很好。当然,如果你今天下午没空的话——”
“我当然有空。”他迅速应道。“下午过去接你?”
“谢谢。”
挂上电话之后,季海平足足愣了两、三分钟。
汪梦婷竟未坚持退婚?为什么?
三天来,他不断地对自己进行心理建设,告诉自己,她不会同意这件婚事的。
但她却答应了。
难道这通电话是出自于他的想象?季海平用力掐自己一把,当剧烈的疼痛传来时,他才真正确定这一切不是个梦。
刚才的电话不是他的幻想,而是千真万确的!
一抹微笑悄悄爬上他的唇畔,他按下桌上的通话钮。
“方小姐,替我推掉下午所有的约会,开完会后我马上要出去。”
“副总?!”方巧玉的语音充满惊愕,“下午三点是俱乐部的固定聚会,你们约定过不准任意缺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