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脸庞的温度却一直无法降下来。
她可以装睡吧?趁季海平还未上楼前先行躺下,假装因为婚礼太累而沉入梦乡。
如此一来,他也不能对她做什么了。
主意既定,她立刻关上窗户,在床的一侧躺平.盖上淳厚的棉被,合上微微颤抖的眼帘。
不到几秒,她又睁开了眼,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像极了逃避现实的小女孩。
难道她要一直当一尊躲在玻璃城堡里的娃娃吗?
她瞪着床顶雕刻精细的浮雕,这才发现这是一张带有巴洛可式风格的古典四柱大床。今晚她必须和季海平在这张浪漫的大床上度过吗?汪梦婷瞪着主题为缪思女神们聚会的浮雕,心绪更加紊乱了。
忽然,她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连忙合上眼。
没错,她是懦弱;她就是无法想象与一个近乎全然陌生的男子做爱的感觉。
细微的足音虽然愈来愈近,却一点也没加重声的迹象。
他是特意放轻脚步的吧?
终于,她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
从他身上传来的不是她所以为的浓重酒气,反而是一阵清新的香味。
他一定洗过澡了;今晚他被灌了不少酒,不可能不沾染上酒气。
他在她身旁停住,她屏住气息。
有将近二十秒的时间,他没有任何动静,彷佛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凝视她的睡颜。
然后,他终于移动了——不是上床,而是转身向另一头走去。
汪梦婷蓦然睁开眼。
她看着他打开壁橱,搬出一条厚重的棉被,抱着它往卧房一角的沙发走去。
她惊讶地撑起上半身,瞪着他的背影。“你做什么?”话一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
季海平停住步伐,旋过身子,“睡觉。”房内晕黄的灯光在他的侧脸投射出一道阴影,让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为什么不在……床上睡?”
“我不想吵到你。今天一整天你也折腾够了。”但他也是啊,为什么他要委屈自己睡那既狭窄又不舒服的沙发?
“你可以睡上来。”她低敛星眸。
“在你还没准备好前不会。”他静静地说。
她倏然看向他,“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他微微一笑,“你屏住呼吸,那不是一个睡着的人会有的举动。”
“那又怎样?”
“那表示你在害怕。”
汪梦婷默然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完全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可以相信我。”季海平的语调仍是那么温和,“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我没有那样想。”她不由自主地辩解。
“但你的确心慌。”
她垂下头,“对不起。”
“没关系。快睡吧,明天中午还要赶飞机呢。”
“海平。”她忽然轻声唤他。
“什么事?”
“你可以睡上来。不要睡沙发,我不希望你着凉。”她柔声道,眼眸却不敢望向他。“没关系的。”“不,请你上来。”她强调着,这次语气坚定许多,星眸亦大胆地直视他。“正如你说的,我相信你是个君子,而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胆怯而感冒。”
季海平凝望着她,两人眸光交缠,流动着无以名之的相契。
终于,他点点头,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两人什么话也没说。
然后,季海平听到一阵呢喃。
“海平,你真的是一个十分温柔的人。我想,我不会后悔嫁给你的。”
他猛然转向她,黑眸圆睁。
但她美丽的眼帘静静地阖着,已沉入静谧梦乡。
季海平带着虔诚的心情伸出一只手,轻轻碰触着她安详恬静的睡颜。
直到现在,他仍不敢相信自己已将这个甜美的天使娶进门,并且让她睡在自己的身旁,触手可及。
轻轻颤抖的眼帘,微微开启的樱唇,细致而透明的脸颊,她就像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让人禁不住怜惜。
多听她说一句话,他就无法克制地更爱恋她一点;多与她相处一分,他就不自觉地更钟情她一分。
她是他心中最宾贝的玻璃娃娃,他会全心全意呵护她,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答应我你不会后悔。梦婷,千万不要后悔。”他全心全意地祈求。
因为如果她真的后悔了,如果她终究还是选择离开他,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还能像婚前一样,潇洒地放她走,并且不让自己落得偏体鳞伤、身心俱疲。
教堂。冬季温煦的阳光穿过彩绘琉璃窗洒落在长长的走道上,也悄悄覆上她与他的肩。
面带微笑的牧师高声宣布,“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
她转过身,透过白纱看着他唇角微弯的脸庞。她为他戴上戒指,他亦为她戴上那只亮丽璀璨的钻戒。
接着,他伸手揭开她的面纱,她几乎是屏住气息望着那双湛深的黑眸。
那双总是透着温煦的黑眸,第一次闪着让人透不过气的光点。
她知道他就要吻她了,缓缓阖上眼帘。
“等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自教堂门口响起,然后一路逼近他们,“我不允许!这场婚礼是个错误!”
她蓦然旋过身,瞪大眼眸直视着那个一路冲向他们的漂亮男人。
男人抓住她的手,“我不许你嫁给他!”他的语气既激动又急迫,“梦婷,这是不对的,你是属于我的,怎能嫁给别的男人?”
“庭琛……”她心痛地轻唤着,眼眸盈满泪水。“太迟了,我已经嫁给他了——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为什么?”
程庭琛不理会她的解释,只是愈发握紧她的手,握得她发痛。“你忘了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这一生都要跟随我的,而你现在——你现在——”他忽然抬起她的手,发红的眼眸瞪视着那一圈璀璨,“你竟戴上了别的男人给你的戒指,你竟让自己属于别的男人!”
她颤抖的唇瓣速出一声呜咽,“庭琛,我告诉过你的;为了汪家,我必须嫁给别的男人。”
“嫁给谁?这家伙吗?”程庭琛忽然转向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季海平,漂亮的脸庞布满了浓浓的厌恶,“告诉你,梦婷是属于我的,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夺走她!
她是我的!”他高声咆哮道。
“我了解你的心情,”季海平依旧维持一贯的冷静,“但梦婷现在嫁给了我。”
“了解?你了解什么?”程庭琛蓦然提起他的衣领,狠狠地瞪视他,“你了解我和梦婷那段缠绵悱恻的过往吗?你了解我们曾经立誓生死不离吗?你一点都不了解,竟还在此大言不惭!”
“或许你们曾经山盟海誓,但那些终究是过去的事了。”
“你该死!”程庭琛高声嘶喊,唰地一声抽出一柄长剑,“跟我决斗!你这乘人之危的公子哥儿,跟我一决高下!”
一见晃晃的长剑穿透结冻的空气,直指季海平的鼻尖。
她顿时满心惊慌,紧捉住他的肩,“庭琛,不要这样!”
他甩开她的手,“别阻止我!梦婷,你明知我说过若有人胆敢从我手中夺走你,我一定与他一拚生死!”
“庭琛,这太可笑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啊……”她拚命摇着头,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沿着脸颊不停滑落,“别这样,庭琛,求求你……”
她急促地吸着气,一边硬咽一边哀求着,直到一个沉稳的声音低低地唤她,“醒醒,梦婷,你在作梦。”
她幽幽地睁开双眼,失焦的瞳孔不知所措地调整焦距。
“是我,梦婷。”那个低柔的嗓音继续说道,“你方才做噩梦了。”
终于,她看清了眼前被柔和灯光映照着的脸庞。那张线条有些刚硬的脸庞却异常地漾着温煦的光辉,让她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安。
她勉力撑起上半身,“对不起,吵醒你了。”
他摇摇头,伸手替她拭去残留在颊上的泪珠。“你哭了。”那语气竟微微带着疼惜。
汪梦婷怔怔地随着他的动作抚向自己湿润的脸颊,这才察觉自己竟真的哭了——她原以为那只是个梦而已。
一个真实得让人心痛的梦。
“方才,你一直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季海平静静地说。
汪梦婷抬眸望他,响应她的是他平和的眸光。
“庭琛。”他轻轻道出这个令她心脏一紧的名字,“是你在英国的情人吧?”
汪梦婷眨眨眼,眼中的泪让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忘不了他。”他简简单单地做了结论。
那股熟悉的酸涩再度涌上眼眸,她吸着气,无法吐出只字词组。
“梦婷,”季海平轻抚着她的脸颊,声调微微瘖哑,“好好地哭一场,把一切的委屈伤心都发泄出来,好吗?别这样强忍着,别一个人躲在梦里偷偷地哭——就现在吧,天还是暗的,在阳光照不到你的时候尽情地哭吧。”
汪梦婷望着他,眼睫微微颤动着。
为什么在他如此温柔的凝视下,她的泪水会像海潮一样地汹涌决堤呢?为什么强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在他面前崩溃呢?为什么她想忘了庭琛,却仍然在梦中见到他呢?为什么因为庭琛而发生的强烈心痛会让她躲在季海平的怀里痛哭呢?
虽然有这许多的犹疑,虽然有这许多的难以置信,她依然在他怀里整整哭了一个小时,哭尽这些日子以来无法说与人听的委屈。
也哭尽她对自己以及对程庭琛的怨恨与痛心。
天啊,她是怎么回事?竟在新婚夫婿怀里为从前的情人痛哭流涕!这事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会是多大的笑话啊!
在飞机上,汪梦婷只是一径低垂眼帘,不敢向季海平望上一眼;而他,竟也不发一言,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他生气了吗?她忍不住心慌,如果他真的不悦也是她自找的.她必须为今晨的举动向他道歉。但……该怎么开口呢?
他为什么不肯说一句话呢?即使是斥责她也行啊。
汪梦婷决定自己不能再忍耐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了,她自眼帘下望向他。
他戴着耳机,手上拿着本书,似乎读得津津有味。
她瞄了一眼书名,发现是克莉丝蒂的侦探小说,名闻遐迩的《东方快车谋杀案》。
在英国,阿嘉莎.克莉丝蒂被推崇为推理小说的女王,甚至连女皇伊莉莎白二世都对她的书着迷不已。当然,汪梦婷也是她忠实的读者。
季海平察觉了她流转的眸光,摘下耳机,“看过这本书吗?”他问话的语气自然,彷佛今晨的一切只是梦境。
她微微一怔,“看过。”
“很不错的一本书,克莉丝蒂一向有办法用最平淡的叙事语气挑起读者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这本书。”她出于直觉地应道,“真可说是经典之作。”
“千万别告诉我凶手是谁,”他半开玩笑,“我还希望多享受一下悬疑的乐趣。”
“你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吗?”
“我才刚读完第一章呢,小姐。”他朝她秀了秀自己读到的地方,“甚至连谋杀案都还没发生。”
汪梦婷禁不住笑了,紧绷的心绪舒缓下来。
“那你慢慢看吧,保证凶手是你怎样也想不到的人。”她调皮地眨眨眼,“我就不打扰你了。”她不会告诉他其实列车上所有的乘客都是凶手——当然,除了那个鼎鼎大名的比利时侦探。
季海平望向她,唇角缓缓向上扬起,“要听点音乐吗?”他指指耳机,“有个播送古典乐的频道顶不错的,现在是拉威尔的波丽露。”
“你想让我的神经振奋到最高点吗?”她逸出一串轻柔的笑声,“还未听完波丽露,我恐怕就需要一杯酒来安定心神了。”
这时,推着饮料车的空姐正好经过他们身旁,露出甜美的笑容。
季海平也笑了,“要不要先点一杯准备着?”
她摇摇头,朝空姐微笑,点了一杯柳橙汁。
季海平也为自己点了一杯。
在空姐为两人倒上两杯柳橙汁后,季海平再次望向汪梦婷,“只点一杯果汁会不会太客气了?你不是需要烈一点的饮料来安定心神吗?”
她睨他一眼,“你不怕待会儿下机时得扶着一个醉女人,引来机场所有旅客异样的眼光吗?”
“不怕。”他淡淡地答。
汪梦婷因他简单的回答轻轻挑眉。
若坐在她身旁的是庭琛,这时候他一定会扬起一丝带着挑逗意味的微笑,回她一句:“这是在下的荣幸。”
但这男人却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但这就是季海平。他不懂得调情技巧——或者是不愿运用这样的社交技巧——
却不会让女伴感到无聊,他自有独特的幽默感,可以令人会心一笑。
汪梦婷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了解他了。她啜了口橙汁,然后戴上自己的耳机,切换着频道。
他说得没错,现在确实是在播放着“波丽露”,曲子已经快到达最高渐的结尾。
她静静地聆赏着音乐。
而他,也回到书中的世界,眉尖因专注而微微蹙着。
汪梦婷发现自己的担忧都是无谓而多余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曾将今晨发生的事放在心里。
该说他是莫测高深呢,还是他根本毫不在意?她不晓得,也不想去弄清楚。
现在,她只想好好享受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安宁。
第四章
汪梦婷到过日本几次,但都是走马看花;只有高中时和几个同学一起拜访北海道,算是唯一一次认真欣赏日本的景物。
她一直渴望有机会好好认识日本,所以才安排了这个蜜月行程。而且,她决定探访比较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是古城高山。
季海平在得知她第一站想去的地方时,眉尖微微一蹙。
汪梦婷注意到他的犹豫,“你不喜欢那里吗?”
“并非不喜欢。”他摇摇头,驾驶着租来的车子,“只是奇怪你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
“我想看看不一样的地方。高山的街道和下吕的温泉,据说都值得一游。”她微笑着。“的确。”他微微颔首,没再表示什么。
“你一定常来日本吧?”
“不常。”
他略显抑郁的语气令汪梦婷禁不住瞥他一眼,但他神情平静如常。
他不喜欢日本吗?她应该先问过他的意见再决定蜜月行程的。
汪梦婷懊悔着,不自觉的沉默下来。
季海平注意到她的沉静,“怎么了?”
这该是她问他的话啊!
汪梦婷考虑着如何响应,他却主动化解了她的为难。
“别担心,我并不排斥日本。旅行最重要的不是地点,而是同伴。”他偏过头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我相信你会是一个最好的伴侣。”
他语带双关的话让她的脸庞浮上一抹嫣红,但心情也因此恢复轻松。
她涵览着窗外的景色,“好象要下雪了。”方才在名古屋机场时,天空还是一片蔚蓝呢。
“对这里的冬季而言,雪是不可或缺的妆点。”
“没错。我曾在北海道观赏冰雕,在漫天风雪下,那些冰雕反倒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