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壶红茶给你。”
“谢谢。”
十分钟后,小赖自现代化的厨房走出,托盘上除了茶具之外,还有一碟手工制的小饼干。
“请用。”他对她微笑。
桑逸琪回他一个微笑,深思地凝着他。
她曾问过小赖为什么会想在向海玄手下担任助手,当时他虽然觉得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但回答时的语气仍掩不住兴奋。
“因为先生是很有名的摄影师啊。他在美国办过几次个展,作品很受欢迎,玩相机的人很少有不知道他的。先生本来不打算在台湾请助手的,是我自愿跟在他身边,同他请教技巧。”
“这样啊。”
“桑小姐没看过先生的摄影集吗?”
“没看过。”
“桑小姐应该看看,先生真的拍得不错。”
“不用替我打广告了,小赖。”当时向海玄一面自暗房走出,一面懒洋洋地说道,“桑小姐看过我的作品,她可不是顶欣赏呢。”
“为什么?”
“因为她一眼就看出我最大的缺点。”
“先生的作品有缺点吗?”
“不是技术上的。”向海玄对他微笑,眼角余光却若有深意地瞥向她,立刻促使她心跳加速。
他总是有办法用最简单的方式影响她,所以她才会轻易地陷入他特意张开的情网。桑逸琪幽然长叹。“桑小姐心情不好吗?”
小赖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勉力一扯嘴角,“我没事,你忙你的吧。”
“要不要先过去隔壁等?琉璃小姐好象在家。”
“不,不用了。”
除了向海玄之外,她没气力再应付其他人了。
小赖深深看她一眼,“那么我先走了,我今天还有课。”
她微微颔首,“再见。”
小赖离开后,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等候,直到一壶满满的锡兰红茶涓滴不剩,直到原先自落地窗潜入的亮丽光影转淡转暗,直到所有的声音都被闇黑的夜吞噬,只剩下满室的寂寞里围住她。
终于,玄关外传来大门开皆启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莺声燕语。
“我不管,海玄,你答应替人家的写真集掌镜嘛。”
“Lily,我说过我不拍人物的。”
“为什么?你对人有偏见?”
“怎么会?我喜欢人类,尤其是女人。”
“证明给我看。”女人娇声软语。
“这个嘛……”向海玄低声一笑,扭亮了客厅的灯,却在发现沙发上窈窕的身影后倏然一僵。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厉声问。
“我想与你谈谈,海玄。”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必须和你谈。”她平静地坚持。
向海玄瞪视她,数秒后忽然仰头一阵朗笑。他一把拉过身后长相娇媚的女子,将她整个人带入怀里。
“你应该发现了吧?我今晚忙得很,可没空跟你闲聊。”
桑逸琪瞇起眼,迅速扫过他怀中的女人。即使她对演艺圈并不熟来,也认得出那是一张最近经常出现在屏幕上的新秀脸孔。
“我可以等你。”
他面色一沉,“要等请你出去等,我办正经事时可不希望有电灯泡打扰。”
她一撇唇,“你称那为正经事?”
“海玄!”被他搂在怀里的女人忽然大发娇嗔,“这无聊的女人究竟是谁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活像只欲求不满的孔雀!”
向海玄闻言再度大笑,“比喻得妙啊,甜心,没想到你还有点小聪明嘛。”
“怎么,你以为我是那种胸大无脑的女人?”女人斜睨他一眼,一面有意无意地将丰满的乳峰挤向他。
他笑吟吟她瞥她一眼,“以你这种天赋,你不能怪一个男人有那种想法。”
一瞬间,粉拳频频落向他胸膛,“讨厌啦,人家才不是那种女人。”
向海玄笑着,捉住她不安分的玉手,“别把你的体力浪费在这种无聊事上,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呢。”
“讨厌!你好坏哦。”
桑逸琪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会在外头等你。”她冷吟她说,走向大门。
“我可不能保证我会需要多少时间。”他的语音自身后追上她。
“我会一直等你。”她简单地回答。
“随便你!”他砰地甩上大门。
桑逸琪僵直身子,好一会儿,只是静静地冻立原地。
屋内传来隐隐约约的笑语声,一声声都重击着她的心。接着,笑语逐渐逸去,世界重新归于沉寂。
她闭上眼,想象着这样的沉寂代表了什么,想着想着,眉尖愈颦愈紧。
然后,她用右手扶住墙,让微微沁着汗的额头贴住水凉的墙。
泪水静静地滑落。
“天啊!这女人还在。”
女人轻声尖呼,细致的肩尖一挑,肤质莹腻的容颜写满了惊异,隐隐蕴着一丝鄙夷。
向海玄不动声色,瞥了端坐在地上的桑逸琪一眼。她背靠着墙,螓首深深埋入双膝之间,似乎是睡着了。他不禁皱起眉,她就这样坐了整整六个小时?
“我们走吧。”他扶起女人的手臂,刻意不再向她看上一眼。
“真受不了!”女人一面摇头,一面细声抱怨着,在向海玄的带领下乘电梯下楼。“她是你的爱慕者吧?她想这样缠你多久?要不要脸啊!”
“不干你的事吧,甜心。”向海玄轻松地说着,眸中却毫无笑意。
女人似乎察觉了他的不悦,态度软化下来,“我只是替你抱不平嘛。这样紧迫盯人的,你还要不要过日子?”
“别想那么多了。你等会儿还有个通告要赶,不是吗?省点精力拍戏用吧。”
女人抬首望了他一眼,眼神幽怨,纤纤玉指在他胸膛上画着圆圈,“你还会不会来找我?”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你对我毫无兴趣吧?”女人轻轻推开他,小小的发着脾气,“昨晚也是故意在那女人面前演戏,最后还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里。”
“这样不好吗?让你好好的养精蓄锐。”
她嗔视他数秒,忽然叹了一口气,“算了,只要你肯答应为我的写真集掌镜,陪你演多少戏我都不在乎。”
“那就多谢了。”他轻拍她的脸颊,“我替你叫的车应该快来了。”
“你不送我?”
“小姐,你不怕被那些好事的媒体记者逮到?我可是为你的名誉着想。”
“好吧好吧,算你有理。”她似乎颇为不悦及无奈,但终于还是乖乖离去。
向海玄望着她上车,松了一口气。麻烦总算去了一半。
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呢。
他聚紧眉峰,果然发现桑逸琪还坐在工作室门口,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他心一紧,一股冲动让他蹲下身抬起她的头,“喂!醒醒,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她随着他粗鲁的动作扬起头来,眼帘仍静静合着,自喉中逸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搞什么?”他咒骂一声,拍起她的脸颊,“快给我醒来!”
然后,他拍打的功作忽然缓了下来,右手在空中僵凝许久后才覆上她的额。
他立即迸出一串诅咒,“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她发烧了。这就是她双颊微红,前额发烫,怎么唤也唤不醒的原因。
他将她拦腰抱起,一路穿厅过廊,来到工作室最里头一间小小的卧房,将她整个人安置在柔软的单人床。
这间房原是他特地留的,以供小赖有需要时住下,没料到昨晚刚招待了那个女人,今晨又轮到她进驻。
但这次他可没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里。纵然阴沉着一张脸,他仍然替她量了体温,仔细地为她准备了冰枕,并喂她喝下一杯温热的水。
她总算有了动静,长长的眼帘在搧了几下后缓缓开启,“是你。”她细声说道,仿佛有一点惊讶,却又理所当然。
“你发烧了。”他面色不善,“现在虽然是夏天,晚上还是顶凉的,谁让你这样在外头睡觉的?”
“我只是想等你。”她喉咙发痛,语声微哑。
“现在你等到啦。”
她勉力一牵唇角,拼命想坐直身子,无奈力不从心,只能紧拽他衣袖,“我有话跟你说。”“现在不行。”他冷冷地拒绝。
“为、为什么?”
“你以为你现在有办法条理分明地跟我说话吗?我可不想浪费时间跟一个神志不清的女人瞎缠!”他自床边立起身,“等你恢复清醒再来找我吧。”
然后,他反身带上房门,背靠着门深吐一口气。
虽然他说得潇洒绝情,但其实他整颗心都在发慌。
他从来不曾见过她这般柔弱的模样。打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她一向坚强自信,待人处世都是一贯的果决明快,几曾像今日这样连话也说不清楚?
是他害的。虽说小小的发烧死不了人,但若不是他绝情地将她一个人留在门外,她也不会着凉生病……他真的没料到她会倔强的在外头守上六个小时。
他轻叹一口气。
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依照她那副脾气,肯定是说得出、做得到。
该死!
现在倒是他心慌意乱的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他拨电话给小赖,给广告公司,取消所有预定的工作,然后,悄悄地进入卧房,坐在椅子上。
她究竟为什么还要再来找他?他伤她还不够吗?
他眼角肌肉一阵抽动,凝视着她如白连般的纯洁睡颜,一只手禁不住抚了上去,沿着她秀丽却坚毅的脸部轮廓徐徐滑行。第一次在她身边醒来,他便曾因她与世无争的美丽睡颜所惊。在望着那张无欲无求的容颜时,简直无法相信她会为了金钱出卖自己的灵魂。
但事实如此。若非有求于季风扬,她何苦对一个将她视如敝屣的男人尽忠,任由他糟蹋侮辱?
为了什么?因为季风扬给了她一个可以尽情挥霍的优渥生活吗?
他紧聚眉峰,便生生将手收了回来。
他恨。恨她既有了季风扬,又与他亲密缠绵,更恨自己竟会为这样一个荡妇所吸引。
他抿紧唇,忆起当她见着那些裸照时脸上受伤的神情。那是他拍的照片,也是他故意寄给季风扬的;他早料到那老头会将照片拿给她看。
一切全在他计划之中——只除了他没料到季风扬会无动于衷,而他自己却在瞥见她凄楚的神情后,一颗心大为动摇。
这实在太可笑了!他是主动进行报复的人,为什么心绪动摇的人不是季风扬,而是他?
真是幼稚又愚蠢的行为!连他都禁不住要嘲弄起自己。
他伤了一个他其实不想伤害的女人,而真正想报复的人却依然身心完整,连一丝丝裂痕也没有。
“海澄”。他喃喃唤起久不曾呼唤的名字,“你说我是不是笨得可以?”他沉寂数秒,周遭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微凉的空气拂过。“回答我啊,你这书呆子!”
“你回答我啊,季海澄。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想欠你!”
“你不欠我。”
“我夺去你的生命,还说不欠你?”
“不——欠。”
“你不准死!不准!你听到了吗?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为我而死?我不要你救我,不要!我不要欠你人情——”
“别哭了……”
“老大!你究竟是哪种人?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安慰我?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不相信!”
“我家人……来了吗?”
“还没,他们还没来。”
“来不及了。替我、替我把这个交给他……”
“他是谁?”
“弟弟……”
“季海澄,你不能死,不能——”
桑逸琪惶然惊喊,自床上坐起。
她怔了好一会儿,眸光一转,恰恰与一双湛深的黑眸幽然相对。
“你做噩梦了。”他简单地说。
她微微苦笑,伸手抚摸自己的前额。烧,似乎已经退了。
“你一直坐在这里陪我?”她低声问,语气有着不敢置信。他——关心她?
“怎么可能?”他急促而尖锐地一笑,“我只是在外头听见你大喊大叫的,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是这样啊。”桑逸琪轻咬下唇,悄悄在心底自嘲。她也真够傻了,竟还以为他对她有丝毫感情——他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不是吗?
他盯住她,“想吃点东西吗?”
“不了,我不想吃。我只想……”她停顿一会儿,“那女人还在吗?”
“你指Lily?她走了。”向海玄轻扬眉梢,“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吧?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昨晚你想必很愉快吧?”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不该问的,可是这句话偏偏无法克制地冲口而出。她回转星眸,对上了向海玄看似嘲弄的眸光,禁不住垂首咬唇。
“对不起,那不干我的事。”
“你真那么想得开吗?”他低声质问她,“如果真放得下,又何必再来找我?我们之间……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我了解。”她迅速应道,“我当然了解。”
“你了解我接近你是不怀好意,了解我其实是个恶魔,只想利用你来报复季风扬?”
“我了解。”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向海玄终于摘下平静的假面具,情绪激昂起来,“回季风扬身边当你的情妇去!他不是说过不在乎你跟别的男人上床吗?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轻贱你,你还巴巴地跟在他身边?或者……”他的神情像恍然大悟,“你终于看透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所以才决定离开他来找我?”这样一想,他内心的无明火烧得更旺了。“我先告诉你,我不过是普通人,没什么家财的。”
“我不是来图谋你的财产的,”对他的嘲讽,她只剩下麻木,和深深的疲惫,“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
他知道她不是。就是这样他才更加火大!她既非拜金女郎,究竟为什么任季风扬予取予求?难不成是因为爱?她爱上了那老头?
这样的想法岂止是恶心,简直让他火冒三丈!为什么她这样有主见的女人一碰到那老头便软得像一团果酱?季风扬哪点吸引她?这简直……简直荒天下之大谬!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他瞪视着她,为什么在望着她凄楚莫名的容颜时,他的身子竟会颤抖得如此厉害?逼得他必须紧握双拳万能维持均匀的呼吸。
“我从来就不是季先生的情妇。”她低声地解释,“但我愿意替他做任何事。”
“为什么?”这样的告白并不比承认她是季风扬的情妇让他高兴,“这意思是不是如果他要求你献身,你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他暖床?”
桑逸琪默然,不禁想起曾有过好几次,季风扬以淫邪的目光看她,好整以暇地将她逼入墙角。
如果他真的对她出手了,她会怎么做?
“说啊,你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我想……”她语声细得几不可闻,“或许吧。”他蓦地甩了她一巴掌。
桑逸琪侧过头,洁白的玉颊迅速浮上淡红掌印,但她并未伸手抚住痛处,甚至连蹙一下眉尖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