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抚住喉部,问都不敢问他漏什么不肯描述恩白;他阴郁的神情吓着了她。
恩白究竟有什么样的问题?为什么提到他时,相语莫会是那种极端忧伤的表情?
她不敢再深入思索,直觉小男孩的问题肯定与她有关,一颗心不停地收缩再收缩,直到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遍布全身。台北柏园当柏语莫的银色宝马驶上北投山区,季海蓝凝视着周遭青翠苍蓊的景色,心情逐渐不安起来。
这美丽的山景,清新的空气,向前直直推展的道路,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却又隐隐透着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感。她像是从未来过这里,又像是曾经爱极了这里。
她抑着呼吸,随着车子弯过一条绿荫夹道的小径,霎时豁然开朗,一幢外观整洁秀丽的欧式庭园别墅矗立眼前。
柏园……
她瞪着雕花铁门旁石刻约两个大字,身心的紧张升到了最高点。
这就是她三年前一声不响告别的家。在里头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车子穿过庭园,停在大门口。
“下车。”柏语莫淡淡一句。
她推开门,扬首凝望整幢建筑。白色石墙反照着璀璨的阳光,夺目非常,她禁不住蹙眉瞇眼。
“怎么,这房子不合你意?”他语气讽刺。
“为什么这样问?”
“你忘记了吗?你曾说这别墅格局太小,不够气派。”
她说这里不够气派?
季海蓝几乎是震惊地望着周遭,占地将近百坪的三层楼别墅,前头再加上一块更大的绿色庭园,花坛、草地、喷泉、泳池一应俱全,她还奢求什么样的居家环境?
“我怎么可能那么说?这里已经够好了。”
“对普通女人来说,或许这里已是梦想中的美丽家园;但对季家的大小姐而言,这里确实只能算是个笑话。”柏语莫语气淡漠,“毕竟令尊在天母可是有一幢占地数千坪的豪华宅邸,你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也难怪对我的柏园看不上眼。”
他这段话说得平淡,但季海蓝却敏感地听出其中几许受伤、几许自嘲。她悄悄自眉睫下偷瞧他一眼,他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她从前究竟是怎样一个千金小姐?竟说得出那般伤人的话!在美国时,她无法理解为何他如此恨她,但抵达柏园后,她却愈来愈觉得这似乎是她应得的报应。她从前或许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
“爸爸,你回来啦。”清脆娇婉的童音忽地在微风中扬起,随着这悦耳的语音,出现的是一个穿著粉红衣裳的娇小人影。她急奔下门前阶梯,像只蝶儿翩然飞入柏语莫怀里。
他一把抱起她用力旋转,小女孩洒落阵阵风钤般清脆笑声。
季海蓝凝望着两人,第一吹发现柏语莫也有如此慈蔼温柔的一面。瞧他擒在嘴漫的微笑是多么欢欣愉悦啊。
他是真的爱那个孩子!
“恩彤,这几天乖吗?有没有乖乖听语柔姑姑的话?”
“有。”小女孩软软地应道,自父亲怀里转过头来,一双灵动的瞳眸盯住季海蓝,原先鲜活的神色蓦地暗沉下来。“就是她?”
她的口气让季海蓝的心也跟着一凉。
“是的。”柏语莫亦停住笑声,放下女儿,语气沉静,“还记得吧?她就是你妈妈。”
“我不记得。”柏恩彤干脆地说,眸子仍圈住她不动。“那么久没见了,而且那时候我也还小。”
恩彤不喜欢她。
季海蓝不晓得自己在期待什么,她早就料到当初她毫不留情地离去,孩子不可能不怨她。但这样露骨的冷淡仍让她禁不住一阵心痛。
这是她的女儿……她蹲下身,凝望着眼前那张脸部线条像极柏语莫的漂亮脸庞。除了两道弯弯的柳眉像她,恩彤简直是语莫的翻版。
这是她的女儿,她小小的、聪明可爱的女儿。她感觉心一阵拉扯,胸腔瞬间涨满了某种难以解释的温馨感。
她深吸口气,绽出一朵愉悦的微笑,尝试对小女孩表示友好。“嗨,恩彤。有没有人告诉你,你长得很漂亮?”
“你记得我吗?”柏恩彤单刀直入。
“不记得。”她亦浅择坦然承认,“因为我头部受伤,所以许多人、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姑姑说就算你没有受伤,也不曾记得我们。”
恩彤冷淡而微带怨恨的语气刺痛了她,“为什么?”
“因为你讨厌我们。”
“恩彤,别那样说话。”柏语莫蹙起眉,纠正小女孩无礼的态度。
“我没说错!”柏恩彤小小的唇一撇,“是姑姑告诉我的。”
姑姑?季海蓝抬头望向柏语莫。
“我妹妹语柔。”他接收到她的疑问,“她也住在这里。”
语莫的妹妹?为什么她要对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说那样的话?
季海蓝收拾起烦乱心绪,重新将视线定在女儿身上,“我不讨厌你们。恩彤,我保证。”
“如果你不讨厌我们,为什么要偷偷离开家?”
她知道恩彤会这样问。“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她专注地凝视着小女孩,十分十分专注,“但我保证绝不是因为讨厌你们的关系。”
或许是她坚定的语气与态度说服了小女孩吧,她没再继续逼问她,小小的身子侧过去。
虽然不在言语上咄咄逼人,但这样的动作仍是拒绝她亲近的表示。季海蓝半无奈地承受她的疏远,她不能怪恩彤对她冷淡,是她这个母亲先做错事。
她站直身子,默默跟随柏语莫父女俩跨进大门,转进装潢雅致的客厅。
厅里已有几个人等着她。一个端着托盘的中年妇人,四十多岁,梳着高髻,皮肤光滑,容颜甚美,看得出来年轻时必是倾国倾城的人物。
“李管家。”柏语莫为她介绍。
季海蓝忍不住有些讶异,这样的美人竟是柏园的管家?她伸出手同她握了握,却强烈地感受到对方投射过来评估的眼神。那眼神如此阴沉,即便李管家表面上再和气有礼,她仍可清楚察觉到妇人对她有所不满。
按着是两个负责整理家务的年轻女孩晓月、美云,园丁张叔,厨娘张嫂以及刚刚接手将语莫座车驶入车库的司机。
季海蓝一一见过,也一一领悟到他们都不喜欢她这个女主人。或许他们三年前就在柏园工作,因此才会一见到她回来,面上都勉为其难挂上欢迎热情的微笑,偷偷瞥向她的眸光却都隐隐透着厌恶,或者是畏惧?
佣人都退下后,柏园另一位主人方姗姗出现在旋转式楼梯上,手里晕着一个步伐蹒跚的小男孩,一步步拾级而下。
季海蓝全副心神霎时被楼梯上两个人影吸引了。不只是柏语柔清丽出尘却冷若冰霜的容颜,更因为站在她脚边,那个静静用一双幽深黑眸凝望她的小男孩。
他只有三岁,该是纯真童稚,拥有一双灵动调皮的眸子;但他那双幽深的瞳眸却彷佛在害怕些什么、忧虑些什么。他看着她,彷佛又不是真正看她,而是透过她在注视着什么。在接触到他那样蕴借着恐惧惊忧的眸光后,她无法克制地自骨髓升起一阵战栗,仅仅三岁的小男孩怎会拥有一双如此让人惊惧忧伤的眸子?是什么样的折磨让他成了这副模样?
莫非……与她有关?
“你是恩白吧?”她朝站在楼梯口的他伸出双手,有股将他紧拥入怀好好疼惜的渴望。
但小男孩的反应却彷佛吓了一跳,在呆怔数秒后,蓦地转身就跑,不一会儿便消失无踩。
他怕她?她的儿子怕她?
她有一股纵声狂笑的冲动,涌上来的却是满眶泪雾。
“这就是恩白。”一旁的柏语莫忽然低声说道,语音沙哑,“他有不语症。”
“不语症?”季海蓝眨眨眼,试图透过迷蒙泪雾看清他的表情。是她的错觉吗?或者他的确眼眶微红?
“从出生到现在,恩自从未开口说话。医生说他并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愿意开口。”天!怪不得当时他不肯对她描述恩白,原来……
“弟弟不肯说话都是你害的!”柏恩彤忽然瞪她一眼,恨恨拋下一句话后便负气直冲上楼。
“恩彤!”她张口想唤回女儿,语音却细细微微,软弱无力。
她扶住额,强忍一阵忽然袭来的剧烈头疼,额上逐渐渗出细细的汗珠。
恩彤说恩自不肯说话是她害的。
真是她害的吗?因为她在他襁褓之时就狠心拋弃他?
“这样你满意了?伤害他们够了?”一个尖尖细细的嗓音侵入她的脑海,她扬起眼廉,正对上柏语柔那张丝毫称不上友善的容颜。
“你究竟回来做什么?”她厉声逼问。
“我……”她身子一晃。
柏语柔却不理会她,在脸庞转向兄长时忽然从原先的冷若冰霜转成灿若春阳。她对柏语莫笑着,笑得那般柔媚,那般和婉,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轻轻柔柔地,和对季海蓝的态度完全两样。
“语莫,”她嗓音放得柔软,像在撒娇,“这几天你还好吧?”
“还好。你呢?”
“很好。”她夸张地扬高语音,“总比你得勉强自己跟那个女人相处好得多。”
这句话像根利针刺得季海蓝眼皮直跳。她调转眸光,望向柏语莫。他神情平静,性格的嘴角勾勒着微笑那微笑是因他妹妹而扬起的。
“语莫,她没给你惹麻烦吧?”柏语柔再走近他,整个人似要偎进他怀里,“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让这个女人回来,你忘了她从前做的那些下贱事吗?”
下贱事?这句话虽是对柏语莫说,但季海蓝感觉到她的眼光却是射向她的,那样凌厉冷冽,几令地无法承受。
她究竟做了什么可怕的事,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对她如此厌慑?
“语莫,”柏语柔娇娇柔柔地再唤一声,挽起兄长的手臂,“我们上楼,我有事跟你说。”
语音未落,两人己相偕往楼上适去。季海蓝瞪着两人亲密无比的背影,忽觉脑中一团黑雾弥漫,浓浓重重,让她视线亦跟着不清起来。
她捂住唇,拚命忍住强烈的呕吐感,纤弱的身躯摇晃不稳。
终于,她合上眼,晕了过去。
第二章
不晓得过了多久,她才幽幽地醒来。她先眨了眨眼,眼帘方缓缓掀开,露出灵气动人的黑色瞳眸。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影像竟是柏语莫的身影。他坐在不远处一张沙发上,一盏灯光柔美的立灯摆在他身旁,映照着他微垂的脸庞。他低着头,腿上放着一叠文件,正专注地沉思着什么。
她眨眨眼,怔怔地凝视他俊逸的侧面,尤其是他架在鼻梁上那副无框眼镜;那副眼镜意外地柔和了他原先冷漠淡然的气质,添了几分乎易近人的书卷气。她怔望他良久,一直到他终于注意到她的动静,抬起脸庞望向她。
“我怎么了?”她开口问道,嗓音是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沙哑,“这里是哪里?”
“你不记得吗?”他静静地摘下眼镜,“这里是你的卧房。”
“卧房?”她蓦然直起上身,微显慌乱地瞥视四周。这间以蓝色系为主,宽敞舒适,装潢风格偏向古典的房间是他们的卧室?“我怎么曾往这儿?”
“你突然昏倒了,我抱你上来的。”
他抱她?他不经意的一句话竟让她脸颊一阵莫名的发烫。她回转星眸,悄悄凝睇他,“对不起,一定很重”
“还好。”他淡淡地,“你好象瘦了。”
她瘦了?他怎能确定?难道他从前曾抱过她?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感情相当不好,或者他们并非一开始就这样?他们曾有过两情相悦的日子吗?
季海蓝有满腔疑问,但一接触到他那平淡冷静的眼神,她就是无法开口。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你要吃点东西吗?”
“凌晨两点?我晕过去那么久?”
“你刚复原身子原本就虚弱,再加上又经过长途旅行,会疲倦也是应该的。”他立起身,“想吃点什么吗?我让佣人替你准备。”
在凌晨两点的时候?她摇摇头,“我现在还不饿。”
他微微颔首。
“大家都睡了吗?”
“都睡了。”
“那你为什么还不唾?”她假做不经意,事实上她想问的是,他是否因为担心她,才一直在旁守着她。
“时差还没调过来。”他简洁地答。
“哦。”他冷淡的语气令她无以为继,只能怔怔地应着。“你既然不想用餐就再休息一下吧,我先出去了。”
“你去哪儿?”她忍不住提高嗓音。
“回房睡觉啊。”
“你──”她犹豫地,“你的房间不在这儿?”
他瞥她一眼,黑眸中迅速掠过一丝奇特的光影,“我们一向分房睡。”
“我们分房睡?”她忍不住惊讶,“从什么时候开始?”
“结婚第一天。”他冷冷地响应,旋过身,走向卧房左侧一扇门,转开门把。“我就睡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可以敲门叫我。”
“语莫。”她轻唤着,愣愣地看着他欲关上门的身影。
“什么事?”
“我……”为什么他们结婚第一天就分房睡?一般夫妻会这样吗?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结合的?“我们为什么选择分房?”
他愣了一会儿,彷佛讶异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原先平静的神色也倏地转为阴沉。“这是你的要求。”他一字一句,语音冷冽,“忘了吗?”
他没等她响应,径自关上那扇隔离两人的门。
同时也关上他的心。
一颗清泪沿着她莹润的脸颊缓缓滑落。
有谁能告诉她,从前的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她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纠葛,为什么今日他们俩的关系竟会是这样的?
柏语莫仰倒在床,深深地吐气。
为什么他的心还会为她牵动?为什么当她用那双满蕴灵气的眼眸凝望着他时,他竟会误认其中有着楚楚可怜,忍不住想伸手抱住她细细呵护?为什么当他抱她回房时发现她比从前纤瘦了,会感到一阵心疼?
她是个魔女啊!柏语莫,难道你到现在还没认清?
她在结婚第一晚就表明要与他分房,他原以为她只是不习惯与人同房,但很快便明白自己错了。
至今他仍深深记得她怀了恩彤后,曾用冷淡异常的语气发表宣言──柏语莫,我愿意委身嫁你并不表示我爱你,只因为我父亲如比要求我,所以我尽这份孝心。现在我的责任已了,请你别再打扰我。
一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明了,季家的大小姐根本从未喜欢过他,她之所以愿意委身下嫁,只为实践对父亲的承诺。他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匹种马,或者只是一个为求跻身名流,不惜一切娶得世家千金为妻的野心分子。
她根本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高傲女人,更别提她后来还做了那许多让人恶心的丑事……他该恨她的,他早认清她的魔女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