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啦!”语气粗鲁。
她默然数秒,“那是不是心情不好?”顿了顿,“其实从上礼拜六我就想问你了,你那天去了哪里?为什么回家以后看起来怪怪的?”
“千你什么事?”冷冷一句堵回她的关怀。
她胸口一闷。“你……干嘛这么凶啊?我也只是想知道你今天状况为什么这么差……”顿了顿,“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对你今天的表现很失望?”
“你以为我白目到看不出来吗?”没好气地翻白眼。
“那你解释啊!”她急了,声调不知不觉拉高,“如果是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帮你解释,免得人家误会你。”
“误会什么?”
“误会你……只有这种实力。”她咬唇,想起方才几个男同学对他的侮辱,眉宇一沉,容色黯然,“总之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说了没事。”
“怎么会没事?”她不相信,“一定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啊!”
“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冷声反问,睨向她的眼神也好冷。
她身子一冻,半晌,找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又来了。
他又要推开她了吗?又要像他父亲刚去世时那样乖戾地拒她于千里之外吗?他们又要恢复之前那既冷淡又紧绷的关系了吗?
不!她不要,她不想啊。
“子麒,你别这样,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愿意帮你。”她急切地倾向他,嗓音沙哑,“真的!”
他不语,只是定定瞪她,湛深的黑眸,幽幽地漫开了什么,似乎……像是歉意。
他蓦地坐直上半身,别过头,“我拜托你,别管我行不行?”
“不行!我怎能不管你?我们是好朋友啊!”她紧紧捉住他的肩膀,“我们不是才说过,要像从前那样做好朋友的,你忘了吗?”
“我……没忘。”他绷着身子,语音痦痖。
“那你就告诉我啊!不论有什么困难我都愿意帮你,我保证!”
他不语,右指成爪,慢慢抓过地面,指节泛白。
她怔然注视他彷佛陷入极端挣扎的动作。“子麒?”
犹豫的低唤似乎震动了他,他身子微颤,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站起身,对她放声怒吼,“你打算怎么帮我?”
“嗄?”
“你有办法让我百投百中吗?有办法让我眺得比所有人都高吗?有办法让我抄截助攻随心所欲吗?有办法让我打满全场却一点也不累吗?”他逼问她,一句此一句语气更激昂,更愤慨,气息粗重。
她倏地茫然。
见她苍白的容色,他更加懊恼,爬梳了下头发。
她站起身,双手试着伸向他,“子麒……”
“你别过来!”凌厉的眼光阻止她善意的靠近。
她一怔。
“……你有办法让我变成超人吗?”他涩问,神色阴沉。
她颦眉,忧愁地望他,“这就是你今天打不好的原因吗?你真的……这么累吗?”
“对,我很累!我累毙了!”他红着眼咆哮,“又要读书,又要练球,还要背负全校同学的期待。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学校的球队实力根本没那么好,闯进HBL复赛只是运气,我一想到下礼拜就要上台北跟那些传统名校对打就紧张——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人家?只能让对方当虫子踩!”
“打不过有什么关系?”她试着安慰他,“只要尽力就好……”
“去你的只要尽力就好!”他粗声诅咒,“我今天才只不过在练习赛打烂一点,就被同学骂臭头,要是在HBL被痛宰,我看连我家祖宗十八代都逃不过!”
“他们……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嘛。”她白着脸,为同学们的反应找借口。
“爱之深责之切?”他讥诮地重复,“我宁可不要这样的爱!”使劲一甩手中的篮球。
篮球落了地,连续敲出不规律的声响,正如钟晨露六神无主的心韵。
她惘然瞪着慢慢滚至球场另一头的球,不知不觉举步追逐它,正当她弯腰准备拾起,另一双手抢先她一步。
她愕然扬首,“学长?”
落定她面前的,正是展岳。他皱眉望她,面上不赞同的神情显示他旁观两人的争执已久。
“你还好吧?露露。”他关心地问她。
她摇摇头,“我很好。”
展岳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瞥了站在远处的蔡子麒一眼,“他不该把脾气发在你身
“他……只是压力太大而已。”钟晨露勉强微笑,伸手接过他抱在怀里的篮球,“学长怎么会来这里?”
“我一路跟着你过来的。”
“跟着我?”她眨眨眼,“有事吗?”
“思,我有话跟你说。”展岳低声道,又瞥了蔡子麒一眼。
后者双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地回瞪他。
“什么话?”钟晨露问。
“嗯,是这样的。”展岳神色匆地尴尬起来,“我看这里不太方便说,放学后我们校门口见,我再告诉你吧。”
“可是我今天很忙,恐怕没那么快回家耶。”她为难地说,“校刊明天就要送印刷厂,我今天得做最后确认。”
“这样啊。”展岳闻言,犹豫地搓手。
一旁的蔡子麒看不不去了,索性直接走过来,“展学长,你好歹也是男人,干脆一点好吗?”
“这”被学弟一激,展岳脸庞一红,望向蔡子麒的眸微愠。
他毫不在意,继续催促,“快说啊!”
展岳倒抽一口气,忿忿然瞪视他一眼后,才将视线转回钟晨露莫名所以的俏颜上。
他推了推镜架,好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我想邀你当舞伴。”
“什么?”此言一出,在场另外两人都是一愣。
“圣诞舞会,可以当我的舞伴吗?”展岳重复,诚挚的目光透过镜片凝定钟晨露。
她愕然呆立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明眸流转,却是落向神情紧绷的蔡子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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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月夜。
银色月华柔柔洒落,静静拢覆蔡子麒伫立于公园球场的修长身形,他抬首,眯眸望向天际。
不知怎地,他很怕新月夜。
总觉得那钩在云边的一弯月很不安定,像随时会一个重心不稳,跌落尘世,碎成片片。
他还记得小六那年,跟露露离家露营那一晚。
那晚,他与她并肩躺着看星空,除了满天灿烂星斗,也看到了一弯淡金色的新月。
当时他的心,便隐隐浮现某种恐惧。而她却笑他一个男生不该如此多愁善感,笑他无聊,笑他傻。
他傻吗?也许吧。小时候家庭环境总是争吵不休的他,唯有在她身边才能得到温暖的安定感。
她总是巧笑倩兮,总是活泼可爱,两道弯弯的墨眉就像天际的新月,可他却不必担心它们会坠落。
只要有她在身边,他可以做到任何事。
他总是如此相信,直到那一天,父亲在枪战中死去,而她在一夕之间由女孩长成少女。
新月,终究还是落下来了,她也不再专属于他。
她长大了,他也必须。
她翩然像蝴蝶,迟早会飞到另一个人怀里,而他只能在她背后默默守着。
他说过,如果她真的喜欢展岳,他会帮她。
只是不论她喜欢谁也好,跟谁在一起也好,她都由他来保护。
由他来保护——
下定决心后,蔡子麒手臂一扬,篮球在空中画出近乎完美的弧度,空心落网。
他满意地微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拾起篮球后,他在球场内来回跑动运球,偶尔立定,远远一射,偶尔以漂亮的姿势带球上篮。
他打得很好,帅气潇洒的姿态完全不像下午在练习赛失常的他。
几声掌声匆地懒洋洋响起。
他停下动作,回首望向突如其来出现的另一个少年。
是展岳。他还背著书包,显然刚刚才结束晚自习离开学校。
“啊,是我们优秀的展学长。”蔡子麒嘴角嘲讽一扬,故意拉长声调,“怎么今晚有空来公园闲晃?不回家K书吗?”
展岳皱眉,很不喜欢他讥诮的语气。“你对我很不满吗?”他直截了当问。
“我?怎敢?”蔡子麒耸耸肩,“学长又帅又有才气,模拟考也是全年级第一名,我崇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不满?”
“别说客套话了。”展岳绷紧脸,“你根本觉得我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吧?”
蔡子麒冷冷一笑。
“是因为露露吗?”展岳追问。
蔡子麒眸色一沉。“关她什么事?”
“是因为我摆明了要追她,所以你不高兴吧?”展岳睨他,“你喜欢她,对吧?”
“我只当她是朋友。”蔡子麒锐声回应。
“是吗?”展岳不信,“如果真把她当朋友,为什么我邀她当舞伴时你看来好像很不高兴?莫非你认为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得上不是由我来决定。”
“但是你的确觉得我配不上她?”
“怎么会?”蔡子麒摊摊手,“学长你功课好,又写得一手好文章,正是露露最欣赏的那一型。”
“我也很喜欢她那一型的女生,活泼大方,率直开朗。”展岳若有所指地说,“我们之间很有话聊。”
“是吗?”蔡子麒暗暗咬牙。
“上礼拜六我们一起去看“魔戒”,然后又去吃饭。”
“……那又怎样?”
“我们约会得很开心。”
“是吗?”蔡子麒嘴角歪斜,“那真是恭喜学长了,课业爱情两得意,了不起!”
“你是真心恭贺我吗?”展岳眯眸打量他。
“当然。”蔡子麒冷声道,“坦白说我真希望学长教教我,究竟哪来这么多精力兼顾这一切的?又要念书,又要写文章,又跟女生约会——你一点都不累吗?”
“……你很累吗?”展岳意味深长地问。
“累毙了!光是打篮球我就应付不来了。”
“可你刚刚打得很好啊。”
“那只是随便练习。”蔡子麒撇撇嘴,“真正上场的压力是很大的,而且教练又希望我打满全场,我哪来那么充沛的体力啊?又不是超人!”
展岳凝定他,数秒,“你想成为超人吗?”
蔡子麒一愕,狐疑地望他,“什么意思?”
展岳没立刻回答,眼神闪烁不定。
“展学长!拜托你有话就说好吗?话老是说一半,都快被你急疯了!”蔡子麒大声抱怨。
展岳默然,半晌,嘴角扬起半自嘲的苦笑,“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想成为超人,我可以帮你。”
终于说出来了。他就是在等这句话。
蔡子麒敛下眸,掩去精光四射的眼神。
“怎么帮?”
第八章
黄昏,霞光夕影在南方校园内蒙胧地晃动着,像掩上一层玫瑰色的薄纱,为总是朝气蓬勃的校园添了几许浪漫气氛。
藕臂靠着水泥围栏,钟晨露微微倾前身子,凝睇天边美丽的晚霞。
霞光映上青春的娇颜,淡淡刷上一抹困脂愁。
她幽幽叹息,眯起迷蒙的眼,想着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男孩。
那个表面上爱现爱闹、调皮淘气的朗朗少年,其实有一个不甚快乐的童年。
他的家总是充满了争吵,他的父亲总是为了工作外出不归,他的母亲经常以泪洗面。
他很怕待在家里,很怕家里那令人透不过气的窒闷氛围。
所以,他总爱与她腻在一起,总在她家玩耍闲晃。
她知道,他很羡慕她拥有一个甜蜜的家庭,拥有一个脾性温和的父亲,和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
是的,比起他,她是非常幸福的,许多时候,甚至会将这样的幸福视为理所当然。
这么幸福的她,很想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与他分享,很想让他和自己一起笑,一起开心。
她还记得两人离家露营的那天晚上,他曾指着天际斜斜高挂的新月告诉她,他害怕终有一天它会坠落。
她笑他傻。
但她本意并不是想嘲弄他的,她只是希望自己灿烂的笑容能像阳光,温暖他不安定的心。
她希望他快乐。
可最近的他,似乎很不快乐。
在练习赛荒腔定板的演出后,蔡子麒主动向学校请假三天,这三天,他每天早出晚归,连她也不晓得他到哪里去。
问他,他也不答,只是板着一张脸,眉宇严肃地凛着,湛深的眸藏着她猜不透的心事。
其实猜不透他,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他父亲去世后,她就察觉两人的心慢慢地远离彼此。
她与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总是紧紧依偎着彼此,她与他,都渐渐地在长大。
成长是否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心城筑上一道堡垒,不容许人轻易越界?成长难道就意味着从前存在于他们之间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粹情谊终究必须灭去?
如果长大,意味着他们不能再放纵自己依赖彼此,那她宁愿不要长大。
她不要长大啊!
想到心神激荡处,钟晨露不禁收拢拳头,绷紧一张娇柔的脸蛋。
她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想与他一起分担肩上的压力,她想和他共同对抗所有的悲伤与痛苦。
她想和他并肩作战,就像小时候一样——
“不行吗?”她喃喃,嗓音压抑而沉碎,“真的不行吗?”
“……发生什么事了吗?露露。”温柔的声嗓拂过她耳畔,蕴着浓浓关心,“你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她回眸,眼瞳映入一张女性清婉容颜。
“于老师?”她有些意外,没想到班导师竟会出现于此。“你怎么会上楼顶来?”
“我去校刊社找你,汪小薇告诉我的,她说你说要一个人上来静一静。”于静逸柔声解释。
“哦,是这样啊。老师找我有事吗?”
“啊。”于静逸俏脸一红,似乎颇难启齿,“其实……是莫老师坚持要我来找你的。”
“莫老师?”钟晨露扬眉,“他要你来的?”
“嗯。”
“究竟什么事?”
“这个嘛……”于静逸顿了顿,尴尬地别过红颜,“他说无论如何要跟你解释清楚一件事,怕你不相信,所以才要我来。”
“什么事?”钟晨露好奇地问,可话语方落,她立即领悟,“难道是那天他跟子麒在这里被我撞见的事?”
“嗯。他要我告诉你,他跟蔡子麒之间……呃,绝对清白。”
“嗄?”钟晨露一愣。
“他说,他绝对不是同性恋。”于静逸低质敛眸,代传莫传虱千交代万嘱咐的话,
望着导师好不自在的模样,钟晨露不禁轻声一笑。
什么啊?莫大要声明自己不是同性恋,干嘛自己不来说,却偏要派于老师来当传声筒?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抿嘴笑,凝睇于静逸的眸璀亮生光。
窥见她异样的眼神,于静逸气息一促,“别这样看我……我也不是自愿的啊!”
“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莫老师别人不求,偏偏要请你来帮忙解释这件事?”钟晨露偏头,俏皮地打量颊色徘红的导师。
“为什么?”于静逸眨眨眼,仿佛觉得她问得奇怪,“当然是因为我是你的导师啊。”
傻老师,才不是这样呢。
钟晨露在心底暗笑导师的单纯,表面却扮出凛肃神情,“我知道了,老师。放心吧,我不会乱传谣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