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樱花在轻风中飘落,左右摇晃,轻轻地坠落在尘土之中。
一片飞舞的樱花瓣,沾上了乌丝,带来微弱的清香……
“糟糕了!”容纤纤边看着手腕上的表,一边还吃力地想将快滑落的长形圆筒顶回腋下。
就在她还盯着手表叫糟的同时,身体已经冲进一堵肉墙之中,撞得她鼻青脸肿,而且在作用力的反弹下,她整个人跌坐在地。
手中的圆筒滚出钳制,一路滚到柏油路上,她眼睁睁看着圆筒滚到路中央,然后被行驶过的汽车压得不成样,扁得像垃圾似的。
“我的稿——”
她挣扎起身,毫不考虑地就想冲到路中央去拯救她的东西。
踉跄的行为和急迫的思考,让她没有顾虑到来往车辆车速之快。
一阵呼啸在她耳边穿过,她只感到手腕处被温热的掌温包覆,脸庞一阵急风吹过,她的身子被拉了回来,跌进柔软的胸膛之中。
“你不要命了。”
冷而无情的嗓音,教她的鸡皮疙瘩都窜起。
容纤纤仍然处于惊吓状态,脸颊紧贴着那堵胸膛。
冰火无法共容,但此时此刻却奇妙地结合在一起,融合在眼前这男人身上。
容纤纤抬起头,望进了水蓝色的一对莹眸,她就快迷失在醉人的星眸之中,只是,那股冰冷,却是这么的令人胆战。
掺杂微弱金色的黑色发丝,像无底的漩涡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微风轻吹,发尾随着风儿飘扬,牵动发根,漫无目的飞翔……
容纤纤已傻了,被眼前俊美却冷静自持的男子所吸引。
感觉手腕处的温热不在,她才从沉醉中清醒,红晕马上沾上粉颊,这也才想起了她的稿子,而且她正在赶时间。
“啊!我的稿子!”她转身看着路中央已不成样的塑胶筒,眼泪不自主地便滴了下来。
她花了好几个礼拜的时间所画的画稿……
越想她越伤心,泪水滴落的速度也就越快速。
她转头,却发觉原先那男子不见了。
而遗留下的,只是一抹淡淡甚至看不清的微金色、特殊气息和令人永远无法忘怀的冰冷。
第一章
“纤纤,你真打算去找那孤僻又怪异的‘画灵’学画?”朱淑君咬着洋芋片,神情乐不可支。
“嗯。”容纤纤的注意力完全在整理画稿上,答得很敷衍。
“纤纤,人家说那画灵的脾气很怪异耶,你为什么一定要找那人学画?”朱淑君手抱着装洋芋片的筒子,另一只手猛往筒内伸,拿出一片片的洋芋片吃进嘴里。
“嗯……”容纤纤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过好友朱淑君的问话。
朱淑君气得柳眉倒竖。
“纤纤!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油腻腻的手正叉在腰上,摆明了对容纤纤的态度很不悦。
容纤纤感受到身后传来好友“热切”的注视,她微微笑转过头面对微愠的好友。
“君,你老是用那双沾满颜料的手拿东西吃,小心吃坏肚子。”
朱淑君看了看自己的手。
“要死早死了,还会苟活到现在?”朱淑君无所谓地说。
谁都知道颜料是有毒的,可是她习惯在绘画的时候,顺手就用沾满颜料的手拿东西吃,吃也吃了好几年了,要中毒也早就中毒了。
“服了你,连外行人都知道颜料是有毒的,可你手也不洗洗,所有的毒都吃进肚子里了。”
容纤纤从背包里拿出一罐洗手乳递给她。
“喏,回来的路上在便利超商替你买的洗手乳,麻烦你好心点,画完画就将手洗干净再拿东西吃好吗?”
朱淑君漾起甜笑,探过身子接起那罐洗手乳。
“谢谢。”朱淑君窝心的看了看手中充满好友爱心的洗手乳,突然间她收起笑容,手又叉在腰上。“喂,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话。”
“你刚刚问了我什么?”容纤纤一脸无辜的看着朱淑君。
朱淑君受不了似的翻白眼。
“我问,你是不是真要去找那个画灵学画?”
“是啊。”
“拜托!我听人家说那个画灵的脾气很怪,而且行为乖张不说,外界对他的评语也很恐怖。”
“恐怖?”容纤纤对这话题有兴趣了,连忙坐正,双手抱膝。
“听说只要是被画灵画过的人,都会死亡,所以大家才会称他为画灵。”
朱淑君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全身冷了起来,双手不停摩擦突起的鸡皮疙瘩。
“不可能,太荒谬了,哪有被画过的人一定会死亡这种事,又不是灵魂被封在画像里了。”容纤纤摆明不相信。
“也不是不可能啊。”
容纤纤猛摇头。
“我还是不相信。”
“你不要不信,如果没有这种事,又为什么谣言会以讹传讹呢?传出这样的风声太奇怪了吧?”朱淑君皱起眉头。
“那是别人太嫉妒他的才华。”
朱淑君发现自己快昏倒了。
“纤纤!你不要这么单纯好不好?”
“画灵绘画的才华无人能比,甚至还有外国的博物馆特地高价收购,将他的画列为收藏,他现在一幅画叫价上千万,至于他的人像画价值则更高,而且还不是任何人都能得到他的青睐,让他替自己画人像画,所以外界要收藏他的画作,通常是人像画的价值高于他的风景画。”
容纤纤几乎是如数家珍般地将自己多年来收集的资料一一说出。
朱淑君一手支着头,叹着气。
“对他的事,你还真是了解。”
容纤纤拿过一旁的画本。
“那当然。”她一页一页地翻阅。
朱淑君探过头瞄了眼那画本后,又缩回脖子。
“其实你的功力也不错,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学画?而且,你去找他,他就一定会收你作徒弟教你作画吗?”
“我会想尽办法让他收我。”容纤纤很肯定地点头。
“用什么方式?死缠烂打?”
“都行,只要他能够收我当徒弟,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我都会用上。”
“你也太橡皮糖了吧。”
容纤纤无所谓地耸肩,反正她就是要拜画灵为师。
“那么……”朱淑君蹲到容纤纤的面前。“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我记得好像是在阳明山上很偏僻的郊外。”
“拜托!你连地点都不是很清楚,你还想叫人家收你?”
“我有十一号公车,只要我有心,我就能找到他住的地方。”
朱淑君鄙夷地点着头。“是哟、是哟!”她双手在裤管处拍拍,伸了个懒腰后又拿起一旁的画笔。
“这已经是你第几次想通过学校内审而出国参展了?”容纤纤看着白色的画布洒上了暗沉的线条。
“数不清了。”将画笔沾上黑色颜料,朱淑君大手一挥,潇洒、简洁有力地画过,颜料就洒在洁白的画布上。
容纤纤站到朱淑君身后,手摸着下巴思考。
“你这次的用色和以前不一样,好阴暗。”
朱淑君继续调着颜色。“你知道吗?画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我已经被退选好多次了,心情还能轻松愉悦,充满亮丽的色彩吗?”
“说的也是。”容纤纤若有其事地道。
朱淑君一听气极了,转过身就是一画,将画笔上的颜料画上容纤纤有些古铜色的健康皮肤。
容纤纤惊讶地倒抽口气,眼睛瞪得好大,全身根本已经僵住了。她没想到朱淑君会突然将颜料画上她的脸。
“朱淑君!”她气得大叫。
容纤纤也不拿笔,直接将十指按上调色盘,沾得整个手掌都是颜料,然后趁朱淑君没有防备时,快速画上她的脸颊。
“啊——”顿时换来朱淑君的尖叫。“容纤纤!”
“哈哈哈哈——”容纤纤左闪右躲,试图躲避朱淑君的魔掌。
两人在窄小的画室里展开追逐战,搞到最后,两人身上没有一处完好、没遭到颜料凌虐的地方。
“不要——”
容纤纤朝门口跑去,转头看看朱淑君的魔掌还离她有多远时,身体已经撞上一堵肉墙,作用力反弹教她往后倒去,而在还来不及看清撞到谁时,腰部就被一只大手由后扶住。
“你还是那么莽撞。”那只大手的主人开口说话了。
容纤纤惊魂未定,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后才倩笑。
“教授。”她唤道。
而朱淑君一看来人,连忙将双手藏于后,跟着喊道:“教授。”
逯宗政放开容纤纤,环顾一下两人。
“你们,在画室里玩?”
两人吐吐舌没说话,毕竟她们被他逮个正着。
“朱淑君,你要参选的画作画好了吗?”逯宗政突然问道。
“还没。”朱淑君有些心虚地回答。
逯宗政走到画板前,沉思了起来。
朱淑君笑着偷偷对容纤纤吐舌,两人的神情顽皮极了。
逯宗政沉思了非常久,朱淑君和容纤纤两人都屏息等待他的评语。
“构图简洁有力,但欠缺完整架构,整个作品似乎有点单调。”逯宗政终于说话。
一听逯宗政这般不甚动听的评语,朱淑君难过的垂下双肩,顿时失望地只想将眼前的画毁了。
“这么差,那我今年又要落选了。”她已经连续落选三年,今年再不入选,她就再没机会了。
“也不见得。”逯宗政修长的手在画布上比了比。“如果能够减少上头直线条式的泼洒画法,多点随性的印彩,或许画面会丰富点,而在架构上会完整点,作品也就不会过于单调。”
“随性的印彩?”朱淑君语带疑惑。
“不要太多的直式线条,加上一些几何曲线,作品内容会更丰富。”他解释道。
“喔。”朱淑君恍然大悟。
逯宗政忽然皱起眉头。
“朱淑君,你画这幅画时的心情很沮丧吗?”
“教授你怎么会这样问?”她不解。
“你的用色太过保守、太暗沉了,让人看了心情也会跟着被影响。”逯宗政又道:“不过这或许能成为这幅画的特色,只是在色彩方面尽量减少使用深色调的色彩,有些明色调里的较深颜色也是不错的选择。”
朱淑君听了逯宗政的解说,顿时觉得所有灵感一涌而上,原本还不知该怎么进行下一步的,现在被逯宗政这么一说,阻碍完全解除。
她马上拿起画笔,专注地开始作画。
见朱淑君这么专心,容纤纤也不想打扰到她的创作,她无声地走出画室,到洗手台去清洗自己满脸满手的颜料。
“还是决定去拜画灵为师?”逯宗政跟着走出来,此刻正一派优雅地靠在柱子上。
其实逯宗政的年纪和容纤纤差不多,只不过人称天才的他,早在幼儿时便已成为留学维也纳的小留学生,接受正统的艺术教习。
而他在绘画方面的才华也让他在二十岁时,名声就传遍全世界,成为炙手可热的艺术创作者,世界各地都有人争相邀请他办展。
直到两年前接受了这所大学的邀聘,他才回到国内来。
而自小留学国外的他能说得一口流利中文,完全归功于他的家庭。
他的家人规定他在家中只能以台语或国语说话,他的中文能力就是这么训练来的。
容纤纤忙着清洗手上的颜料,漫不经心地答道:“嗯。”
颜料顺着水流,颜色由深转淡,扩散在水流尽头,她手上突兀的色彩正缓缓被清净的水冲刷掉。
逯宗政闻言微微一笑。
“你还是改不了这么不专心的坏习惯。”
早在两年前接受这所学校聘任,担任美术系的系主任时,他就注意到系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才华洋溢,却不想争取什么名利。
他曾和她谈过好多次,要她交出作品参选,可是她却总是兴趣缺缺,每次都是晚了截止日一刻才交稿,然后愧疚地对着他吐吐舌,表示自己忘了截稿日期。
可是他知道,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刻意让自己忘了交稿这件事,等到非不得已一定要交了,就随随便便画一张图交差了事,摆明了交稿已算对他有所交代。
带了她两年,如今即将迈入第三年,他和她也算混得很熟,从要她交稿参加选拔到连着两年她都刻意拖着不交稿,她的身影早已在他心中扎根。
他想他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教过的学生当中,有这么一号才华洋溢却又不爱名利的学生。
容纤纤回过头。“啊?教授你在和我说话吗?”
逯宗政摇摇头。“你还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
“什么坏毛病?”容纤纤不解地问。
“老是只专注在自己想专注的事情上,对其他事就吝啬得不肯分点注意力,老是不专心听别人说话。”
容纤纤皱起柳眉。“胡说,我哪有这么多缺点。”
“那么我问你,我刚刚问了你什么?”
“你刚刚有和我说话吗?我没听见。”容纤纤双手并拢掬起清凉的水,将之泼往自己的脸上,然后不停搓洗脸颊上沾染的颜料。
逯宗政除了挫败感,就再也找不到别的情绪能够反应她对自己的漠视。
“我刚问你,你还是决定去找画灵学画?”
“对啊。”她回答得很干脆,倒是伤了逯宗政的自尊心。
“难道和我学就不好吗?还是你觉得跟着我学,你会学不到东西?”
“没有,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她老实回答。
容纤纤满脸都教清水沾湿,她抽出面纸擦干。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特意去找画灵学画?”他不解。
“直觉上。而且他的画法的确很独特也很巧妙,每幅画都像是有生命般,看起来栩栩如生,令人连注意力都不忍移离几秒。”
逯宗政倒有些吃味了。
“如你所说,你可以去拜他为师,但你求的是什么?你学画完全不求名利,就算和他学得了那独特的画法,那又怎样?”
容纤纤很认真的看着逯宗政,看得他心虚了起来。
“那么教授当初学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名利吗?”
逯宗政竟想不起来自己学画,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答案。
“找不到答案吗?”她问。
逯宗政别开视线,看着远方摇曳的绿树。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发觉有绘画天分,甚至被称为是这方面的天才,很理所当然的,家里的人便以此来培育我,送我到国外读书,专心攻读绘画这方面的知识,而我的世界从识字开始便被绘画占满。绘画技巧、配色、美术知识、认识各种名画,我的世界就是被这些东西占满的,我根本是以本能在支持着自己一直朝这方向钻研,如果你要问我为了什么,我只能说我不知道。”逯宗政有点无奈。
容纤纤摇摇头。
“难道你不曾想过,学习绘画,甚至往更上层走,是兴趣使然吗?是兴趣在支持你往上攀登吗?”
逯宗政笑着摇头。“这不是兴趣,兴趣无法支持一个人走一条路走了二十几年,甚至还以此为业。”
“错了,错了……”她实在不敢相信。
她更仔细说明自己的观点。“兴趣能支持一个人从困境中站起来,也能使一个人不怕跌倒、批评。因为是兴趣在支撑着,只要遇到困难时能够告诉自己,自己究竟做了那么多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