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你们不都默许了,只差正式的名分。”穆桐指自己和石拓之间的亲事。虽然师父和师伯们口头上不提,私底下却总是借故让他们有独处的机会,这不就摆明了视他们为一对佳偶吗?
“桶子,当初我们是看你们师兄妹颇为融洽,所以才决定顺其自然,不去插手你们小俩口的事,如今……总之,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自己好自为知,千万别陷得太深,到时苦的是自己。”
当初洪姬父亲门下有三大弟子,大弟子黑如沟自幼和她订下婚约,但是她却爱上三师兄,而二师兄白似师偏钟情于她。
这段四角关系已够复杂了,而她所爱的三师兄却爱上她体弱多病的胞姊,她在大受打击之下,故意说些难听的字眼羞辱胞姊,胞姊因此一病不起,不久香消玉殒,她以为从此可以独占三师兄的专宠。
没想到专情的三师兄知道是她逼死他所爱的女子之后,竟然自责地引颈自刎,死在胞姊的坟前。父亲在盛怒之下,将她下嫁大师兄黑如沟,但大师兄深知她心中另有所爱,又顾忌师兄弟间的情谊,因此在拜堂前夕离家。
而二师兄有感大师兄退让之情,不久也离开了师门,一直到二十年后,他们才在异地相逢,只是人事已非。
如今她也看破了,三人如同以往再续师兄妹情缘,绝口不提男女情事,彼此比山为邻,终老山林。
“师父,你说的徒儿不想懂,我只知道一件事,命运要靠自己创造,我不会把师兄让给别人。”穆桐道。
“顽固。”洪姬平淡地说了这句。
穆桐偷偷地在师父身后吐吐舌头。“师父,咱们快走吧!竹屋就在前头。”
“你哦,老是长不大,不要在我后面扮鬼脸。”她就那一点小心思,洪姬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的小动作。
“师父……”真糗,被逮个正着。收起调皮的举动,穆桐撒娇地轻嗔,抚抚裙上绉褶,刻意地放缓脚步,表现出得体的风范,媛娜地走向竹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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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半掩的竹门,穆桐瞧见竹篱下相拥的人影,脸上的喜悦顿时凝结,化成难看的阴郁。
她双眉一敛,凶限地沉下脸,被背叛的酸楚充斥胸口,怒气冲冲地上前拉开拥吻的两人,一巴掌就向龙烟挥了过去。“不要脸的狐狸精,竟敢勾引我的师兄,我杀了你。”盛怒中的穆桐失了理智,扬手还想再挥。
石拓不及挡下第一掌,只能将她震退三步。“桐儿,你在干什么?”
“师兄,你的胡子呢?”石拓的举动震醒了穆桐的理智,首先跃入她眼中是他光洁俊朗的脸。
“刮了。”没多理会她,他心疼地抚抚龙烟的脸。“都打肿了,一定很疼。”
“我打你一巴掌,看你疼不疼。”光说废话,有人被打不疼吗?龙烟没好气地说,心想,这小丫头下手可真重,嘴里都尝到腥味了。
心上人被打,石拓满腹不悦地瞪视穆桐。“你太无礼了,怎么可以随意出手伤人,快向烟烟道歉。”
“我……”穆桐咬着下唇,泪水潸然欲滴。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师兄责骂,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是有意要出手伤人,只因气愤填膺,没多加思索就已一掌凌空劈去,忘了师训不伤无辜之人及无武学基础之弱者。但她不后悔,只要能教训到狐狸精。
“桐儿,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还不道歉。”石拓这次真的动怒了。
在他面前,居然让烟烟受到伤害,他太无能了,而且伤人的是他疼如亲人的师妹。
“我……我不要道歉。”心一横,穆桐把头一偏,坚持不道歉。伤人固然不对,但她不承认有错,是他们先对不起她,她有权为自己出气。
“桐儿……”他气得想上前,突然手臂被扯住。“烟烟,有事吗?”对她,她口气截然不同。
龙烟仰着头说:“算了,小孩子不懂事,计较太多反而显得有点小家子气。”
“她已经不小了,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我们不能纵容她,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你。”石拓觉得她受伤比自己受伤更疼。
“我说算了就算了,你敢不听我的话?”龙烟佯装生气的模样直瞪着他。
“烟烟……”他无奈地轻唤,表情已有软化的趋势。
其实龙烟不是避不开穆桐的那一巴掌,而是故意想试试穆桐的实力,以及穆桐在石拓心目中的地位为何,会不会危及自己的重要性?结果她很满意他的表现。
“一巴掌又死不了人,大不了我在她饭里下巴豆,泻她个十天半个月。”巴豆一样死不了人。龙烟不在意地说。
下巴豆?!真亏她想得到。石拓说:“好吧!我听你的话不为难她。桐儿,还不向烟烟道谢?”
穆桐毫不领情地说:“哼!谁希罕她的假清高,做做样子讨你欢心谁不会,我才不会上当。”要她道歉,下辈子吧!居然想在她的饭里下巴豆,还嚣张地说得那么大声,怕人家不知道,分明是仗着有师兄撑腰,故意要她难堪。
“桐儿,师兄要生气了,你怎么可以污蔑烟烟,她又没有得罪你。”心想,真正想讨人欢心的是笨拙的他。
穆桐骄横地说:“谁说没有,你是我的,她没有资格碰你,她是坏女人,抢了我的师兄。”
忍着气,石拓克制自己不大吼地道:“我永远是你的师兄,但师兄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你无权侮辱任何人。”
他承认自己很喜欢穆桐,她的活泼、开朗和温雅都深受他的喜爱,但是烟烟的出现让自己的心明了原来喜欢和爱不同。以前他喜欢穆桐是因为她像个妹妹一样可爱,他喜欢疼疼她,但全然无男女私情。
他知道师父有意撮合他们,若没有烟烟,也许他会顺两老的意思娶她过门,但是现在已不可能了。
因为他有烟烟。
“你以前从不对我凶,你说我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往事历历在目,穆桐想忘也忘不了。
“现在你还是最可爱的妹妹,只要你把任性收起来。”石拓不相信她变得如此蛮横不讲理。
“妹妹!”穆桐愣了一下,太……太可笑了,谁要当他妹妹。
觉得脸颊有点麻痛,龙烟以为没人看见而掏出一红色小瓶,倒出黄褐色的药膏正准备涂抹伤处。
“烟烟,我来,你看不到不好擦。”石拓温柔地接过她手中的药膏。
“你背后长了眼不成,连这点小动作都难逃你的眼睛。”龙烟自以为已经够小心,但还是被他发觉。
旋开瓶盖,石拓轻轻地在红肿爪印处涂抹清凉消肿的药膏。“我的心只跟着你转。”
他人虽面向穆桐,眼角仍不时瞄向身后的人儿,所以她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眼。
一旁的穆桐看不惯他们亲密的模样,一把夺过石拓手中的瓷瓶往地下一扔,药瓶霎时碎成细片。
“桐儿,你太过分了。”石拓低吼。
穆桐无惧他的怒火,抬起下巴道:“我不许你对她好,你只能对我好。”
“穆、桐!”石拓再也顾不得对龙烟的承诺,眼露凶光。
穆桐一见他喊她的全名,当下身子一缩,开始有畏惧之心。
正当石拓想出手教训她时,一道轻扬的声音阻止了他。
“石头。”
第五章
“师父,你快帮帮桐儿,师兄要打我。”一见靠山来了,穆桐赶紧躲在洪姬身后。
暗红色的衣衫、橘红色的襦裙,穿在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身上,着实有些唐突。但是穿在白发童颜的洪姬身上,反而衬映出她的华容雍雅,有点塞外高人的味道。
“桶子,你出手伤人在先,后又出言不逊,甚至摔破人家姑娘的药瓶,你令为师的十分失望。”洪姬了解情字总是教人失去理智。
“是她先抢我的师兄,我才出手教训她一下而已。”她是一时冲动嘛!穆桐继续辩道。
“既然称师兄就该知长兄如父,父亲教训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该帮你吗?”洪姬看着自己不知悔改的劣徒。
从刚才她就一直观察石拓身侧的女子,所以迟迟没有露面,而隐身在竹篱后。
所谓美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为心,而眼前的女子正是美的化身。
洪姬更从她冷然绝丽的娇颜中看出她出身不凡,眉宇间散发一股英气,眼神中藏着深沉的智能,绝非一般市贾商女。尤其是她一举手一投足间皆散发傲然的气质,应是长居于领导之位,桶子在她眼里,大概就像桶子的名字一样——木桶一只。
“师姑,你人在此,石拓不敢僭越。”对于洪姬,石拓向来敬重。
“你言重了,石头。是师姑教徒不严,得罪了这位姑娘,我代劣徒致歉。”洪姬抱歉地弯下腰。
石拓不堪洪姬行此大礼,正想扶起她时,龙烟先一步开口。
“前辈毋需多礼,这可折了晚辈的寿。我年长于令徒,自不与小辈一般见识。”
嗯!言行得体,必出大家。洪姬不禁好奇地问:“姑娘贵姓?师出何门?仙乡何处?”
“晚辈姓龙名烟,系出龙门,来自杭州。”
杭州!洪姬有些讶异,“莫非姑娘是斜剑山庄的龙烟,四冰美人之一?”不过她的美貌果然堪称绝色。
江湖传闻,杭州的斜剑山庄有四位出色的女总管,人称四冰美人,她们的武艺传承自龙门,以龙为本姓,烟、霞、云、雾为名。所以她一听到系出龙门又住在杭州,立即想到斜剑山庄的四冰美人。
“江湖上小小的称谓,徒惹前辈笑话了。”龙烟发觉眼前的老人家比黑水沟、白死尸有见识。
“传闻若是不假,劣徒刚刚那两招上不了台面的小招式,应该伤不了你。”洪姬笑着说道,眼神散发睿智之光。
有意思。龙烟也回道:“传闻不一定是真,我资质驽钝,难登大雅之堂。”她觉得和聪明人对话很过瘾。
洪姬难得遇到好对手,可以与她在口舌上争锋。“谦虚是一种美德,过度的自谦就有些矫情。”
“前辈的修持令晚辈汗颜,请前辈千万不要嫌弃。”龙烟扬起一丝诡笑,丝毫不在意她暗讽自己虚伪。
果然够胆识,龙门出身的女子皆不凡,洪姬真开了眼界,自己的徒弟若有此女一半修养,她就不怕后继无人了。
“师姑、烟烟,你们到底在讲些什么?我听得胡里胡涂的。”石拓有被忽视的隔离感。
洪姬和龙烟相视一笑,颇有相见恨晚的味道,在眼波交流之际,已成忘年之交的好友。
龙烟说:“石头,你太没礼貌了,还不请前辈进屋。”她心想,笨石头,他要是听得懂,她在道上的日子就白混了。
“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不喜欢和她有隔阂,想知道所有的她。
“你说要听我的话,现在呢?”
石拓此刻才发现,他被“听话”的承诺给绑死了。他闷闷地说:“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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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时分,风随着季节的流转而带着凉意,大地染上深秋的颜色,山岚披着淡淡薄晕,景色显得萧飒凄然,像位慵懒的仕女,梳头无力起常迟。
微凉不热的好天气,白云仿佛触手可摸,天青得知大海般清澈。
“烟烟,你喜欢吃野雁还是山鸡肉?”石拓趴在草丛,低声地问着身侧佳人的喜好。
“都好,看你猎什么,我不挑食的。”侧躺仰望天,在树底下纳凉的龙烟没有意见。
说到杀人她可以面不改色地痛下狠手,但对大自然孕育出的生命,她反而起了崇敬之心,若非逼不得已,绝不轻易夺取它们的生命。所以她凉凉地待在树底下,此等破坏大自然平衡的罪行,就由“听话”的石拓去执行。
“待会我们再摘些野菜、山菇回去,顺道看看溪里竹篓里逮了什么好鱼货,可以再做顿大餐。”石拓说道。他爱死她的好手艺,每一道菜经过她的手,立刻变得美味无比,害他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了。
同样的食物不一样的烹调法,竟有如此天壤之别,石拓终于了解他以前烹煮的手法错得太离谱,原来煮熟的食物可以像新鲜的原貌,不一定要焦黑才算熟透。
“石头,你准备养猪吗?”她好笑地问。野菜、山菇、鱼虾?他还真会享受。
“养猪!咱们要养猪吗?我明天就下山买猪仔回来养。”他以为她想养小猪。
龙烟在心底重重地叹息。“我不是这意思。”
天下男人何其多,她怎么会挑上个大智若“愚”的男子,是她坏事做太多的报应?
“你不想养小猪?”他低下头思忖一下。“可是山猪凶残难驯,很不好养。”
养……养山猪?!真该说他联想力佳,还是说有创意。养山猪,她又不是嫌日子缺乏“异味”。她没好气地说:“我不想养小猪,也不想养山猪,连你我都不想养。”当她是什么,畜牧大王?
“我又不是猪。”石拓不服气地抗议。
“你不是猪,为什么长了一个猪脑袋?”她还觉得说他长了一个猪脑袋会侮辱到猪的智能,至少它知道自己的下场。
“哪有?”他下意识地摸摸后脑。
还狡辩。她闲闲地说:“那我请问你一下,你打算喂饱一庄子的人是吧?”
“没有呀!就你、我和师父们而已。”还有老是霸占他心上人的师姑,以及老是来插一脚捣蛋的师妹。石拓不愉快地想。
前两天师姑一进屋就和烟烟热络地聊个半天,好象两人是失散已久的亲人般,完全把他冷落在一旁,害他郁闷得差点内伤。好不容易师父回来了,她们才稍停歇。
本想他可以独占她一会儿,但人算不如天算,穆桐一双怨恨的眼睛直盯着他们打转,好象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是天下第一大恶人。然后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她就像影子一样地跟着,监视他们有无踰礼之处,他真是快被烦死了。
龙烟知道他故意少算了两人。她转过头说:“那再请你回头看看,我们得花几天工夫才能把那堆‘山’填平?”接着手一扬,指向十尺以外的猎物堆。
石拓顺着她纤纤食指望去,不好意思地干笑。“我想每样猎物经过你的烹调后,就变得好吃,所以……”他忘了估算食物量,只是一味地攫取看得见的猎物。
她皱着眉说:“你当我是什么?煮饭婆还是女佣?”想累死她呀!一头鹿,两头羊、三只肥硕的灰兔、两条腕粗的青竹丝、一串倒串的大山鼠,更别提山笋、野菇等山菜。
而他还不知足地想猎野鸭、山鸡,捕捉鱼虾蛤蚌来下菜,这要是在二十世纪还有冷冻框可以冷藏食物,可在大唐盛世也只有任其发臭长蛆。这贪心的男人,只为一逞口腹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