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真是好久不见了,小姐过得好吗?”都长大了,比照片中美丽、沉静。
“还不错,好吃好睡没烦恼。”她的语气是冷淡的,让人感受不到温度。
“猪。”头顶上传来一句取笑。
华斯满心欢欣的瞧着她。“坐飞机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
他刚要命人替小姐拿行李,却错愕地发觉她……他们并没有带行李来,先前的喜悦顿然像浇了一桶冷水,难道他们只待一下就走?
“我想先去看他。”这才是她来的目的。
大家心里自有明镜,了解她口中的“他”是谁。
“爵爷刚服过药睡下,可能得等一会儿,他最近的精神越来越差了。”华斯忧心忡忡的说。
“你是在暗示他快死了吗?”百无禁忌地脱口而出,四周一阵喘气声响起。
似乎认为她孟浪得太无情。
“小姐,你不该诅咒自己的祖父,他只是病得很重。”华斯不赞同的目光带着规劝。
倪想容笑了。“死亡我看得还不够吗?在这里我看着母亲断气,你能想象那一摊血全由我母亲胸口喷出的痛?”
一抹悔色轻易地占据他的眼。“我很抱歉没来得及救你的母亲。”
太突然了,叫人措手不及的愣在当场,喷洒的鲜血吓坏了所有人,以致失去了救人的最佳时机。
“不怪你,是母亲性子烈。”她以死向世人证明爱的不容污点。
“小姐……”是比提尼奥家族对不起她。
“别说了,带我去看看他吧!过去的事谈多伤感。”她人都来了,何必让当年的事弄得大家都不快。
华斯恭敬的一欠身表示服从。“那么这位先生呢?需要安排一个房间吗?”
“他……”和我一起。
倪想容尚未说出口,身后的山下忍魈已代她发言。
“不用费心,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个没有危机意识的女人不好好守着怎成。
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句窝心的话让倪想容眼眶红了,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珍惜的,冰冷的胃在一瞬间暖了起来。
他太狡猾了,猎物再怎么顽强狡猾还是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他真的是太可怕了。
而她甘心受缚,只因他狂肆的温柔。
“这……”华斯迟疑地望着小主人。
“我的身边只能有他,你安排吧!”一回到大宅,与生俱来的尊贵不由得散发。
他懂了。“是的,小姐,请跟我来。”
走过略带海水味的长廊,不安定的海风由半开窗户灌了进来,英国的气温明显比台湾低了几度,穿著套头羊毛衫的倪想容仍感到几分凉意。
记忆是一张泛黄的日历,溯着时光隧道往回流,慈蔼的长者换上一张严厉的脸,不再有笑声。
凝视着曾发出斥喝的那扇门,她的脚步迟疑了,停滞不前的犹豫再三,直到一双温暖的大手包住她颤抖的小手,源源不绝的力量支撑她走上前。
此刻她是需要者的,没有他她无法凝聚勇气游旧地,白屋里有太多徘徊不去的幽灵,夜里的呜咽声令人不成眠。
有他在,真好,鬼大概也怕他一身杀孽。
“去吧!你在别扭个什么劲,反正有我在你身边。”山下忍魈推了她一下,寸步不离的尾随着她。
“是呀!我有你嘛!”心笑开了,倪想容娇柔地在他颊上轻啄。
他微怔的抚着她吻过的地方。这女人开窍了?
不敢窃喜,反复无常是女人的天性,尤其是眼前的这一个,冷血排行榜她是榜上有名,无心之举老搞得人不明就里。
只是他的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绽开,抹上一抹人称傻笑的光彩。
铜床上的老人闭目养神,轻缓的呼吸来得比一般人浅,若不细察怕是感觉不到他尚存人间的气息,死白的脸色宛如招魂的幡。
“他老了好多,这样活着不辛苦吗?”他有八十了吧!不快乐的数字。
“嘘!小声点,别吵醒爵爷。”华斯在一旁做出噤声的手势。
“吵醒他又何妨,还怕他没时间睡吗?”像她的爸妈睡了一、二十年不曾醒来。
“小姐你……”他实在没有资格指责她,当年的事他算是帮凶,她怎么可能不恨。
一句小姐吵醒了床上的华伦,他手指先是动了动,眼皮微微的掀了几下慢慢张开。
失去生气的眼有着空洞,时间流动着缓缓有了焦距,立于床尾的人影忽明忽暗,他的生命写满了一连串失败,因此他不以为有人会来看他。
蓦然,失去光亮的瞳眸忽然放大,华伦不敢相信地发出沙哑声音。
“莉……莉琪,是你吗?”是她吗?
“是的,祖父,我是小容。”倪想容用她的方式强调自己是谁。
“你来了。”真的是她,他活泼纯真的小孙女。
“是的,我来了。”来看你为什么能撑这么久,爸妈在等着你重逢。
“过来,让我瞧瞧你。”他抬起虚弱的手臂一招。
“嗯!”走了两步,她的表情是无情无欲的。
华伦哽咽地执起她的手。“孩子,让你受苦了,是爷爷对不起你。”
一句迟来的抱歉化解她心中的轻怨,他都老了。
“我原谅你。”
第九章
夜,总是深沉,让人想做坏事。
秋瑟的风拍打着崖壁,入夜后的浪潮声特别澎湃汹涌,似在埋怨月太明,星光灿烂,白带一般的银河掉落地平面的那端。
波浪在月光的照射下粼粼闪闪好不幽森,渔人们的歌声忽远忽近,断断续续的吟唱着,无畏海风猛如虎,浪似恶犬。
凌晨时分,所有人都睡了,厨子关上炉火,夜巡的提灯者也锁上房门,白屋的夜晚是如此静谧,静得听闻不到一丝声响。
突地,一双敏锐的眼蓦然睁开。
细微如发落于地,蹑足的猫行轻盈逐渐靠近,落地的门窗微微嘎吱地拉开一条小缝,沁入的冷空气拂着白色窗帘,预告危险的来临。
一抹如鬼魅般的影子闪身而入,如红鹤之姿来到大床前,阴冷眼眸注视着床上两团隆起的山丘,不驯的眸中有着凶残。
毫不考虑地举起灭音手枪朝大丘身侧的小丘猛烈射击,十余颗子弹悉数用尽毫不吝啬,彷佛和棉被下的人有深仇大恨。
得意的嘴角在黑色面罩下缓缓扬起,充满烟硝味的枪口如同本人般冷酷。
忽然间,那抹笑意不见了,影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照理说在疯狂的射击下应该大量出血,而床铺四周毫无血迹。
甚至没有惯闻的血腥味,莫非……
啊!糟了,中计了。
转身欲走的影子急切奔向落地窗,顾不得足音是否会惊醒人,手一伸向窗帘欲拉开时,一点红光在窗边亮起,鼻翼传来熟悉的烟味。
“老朋友来拜访不请喝杯水酒再走会过意不去,要不要我准备小菜好生款待?”
窗帘刷地拉开,月色一透进叫人无从隐藏,夜行衣中的女性曲线展露无遗,秾纤合度地恍若精心设计的人偶模特儿,完全找不到一丝瑕疵。
夜可以是冰冷的,也可以温暖,端看一个人的心情而言。
而此刻的两个人是对立的,即使他们曾是床上和谐的同伴。
“你阻碍了我的任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柔丝的嗓音夹带着愤怒。
“我警告过,她是我的人不准任何人动她,显然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黑夜中的回音传递着死亡讯息。
“杀手的工作是杀人,你没完成接下的任务我来代替有何不对?”于公于私她都该死。
“错。”风一般迅速,左手扣上她的颈。“你不该和我作对。”
“风煞,心软的人是成不了大事,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断送好不容易打下的名气太不值得。”聪明的女人通常与美丽绝缘。
重色轻爱是男人的天性,没有一个男人会对绝顶聪明的女人倾心太久,一时的神智不清是可以纠正,前提是障碍必须消除。
不应存在的就让他消失,杀手的天命是拿钱办事不念旧情,短暂的迷惑也到了说清醒的时候,涉入太深等于毁了杀手的生涯。
他不笨,理应了解其中的严重性,女人只能是调剂品而非必需品,除了她。
“你又知道我心软不软,捏碎你的颈骨易如反掌,你不妨尝试看看。”对她,他不需要留情。
“你敢──”
力道一施,山下忍魈箝制的手劲让她一度喘不过气来。“你说我敢不敢,美艳动人却心如蛇蝎的红鹤。”
“咳……你……你晓得我是谁还敢动杀机,分明是恩将仇报。”死亡阴影的逼近让神冈樱子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风,是绝对无情的。
“喔!我不记得曾欠你什么恩惠。”手一放开,他将烟灰弹在她手背上。
“哼!当年要不是我发现你吊在树上奄奄一息,求多桑救你一命,此刻你早已裹了山中野兽的腹。”真不知好歹,忘恩负义。
“原来我得感谢你在虎口下救了我,然后将我推进土狼群。”他不会忘了那段非人的磨练。
“什么意思,你在抱怨我救了你?!”难以置信的低柔女音平空而起。
冷冷一哼,山下忍魈吐出一口白雾。“你认为有人乐意在高山野岭里竞走,或是光着脚丫子踩过冰天雪地。”
杀手的训练非一般想象中的简单,得忍人所不能忍,做别人所做不到的事,以超越常人的体力攀山越岭,身悬百丈峭壁。
学得好是应该,学不好休想吃饭,饿个两、三天是常有的事,以他的资质还算是上等,饥饿的难受让他发誓要学会厨艺好喂饱自己。
第一次杀人是他十七岁时,他永远也忘不了被临死之人盯住的栗然感,彷佛死不瞑目地要记牢他的脸,来世定不轻饶要毁他一生。
恶梦是伴随而来的奖品,他几乎夜夜睡不安稳,需靠女人和大量酒精才能入睡。
杀手界是非常残酷的,人才的辈出代表竞争性,稍有疏忽即被淘汰掉,必须在夹缝中求生存才能闯出一番天地,否则只有死。
他用了人生的精华期在学习提升杀人的艺术,风一般的传奇是建立在渐失的人性上,他变得只会杀人,像是人工化的杀人机器,按钮一开就执行任务,不眠不休地夺走死神的工作。
天地若有灵怕是为他犯了重罪,成为杀手不是他所选择的,而是被强行赋予,他该心存感激吗?
“何必自命清高,若没有我多桑的提拔你会有今日的地位?别太不知足。”人一生下来的命运是不容改变。
“不知足……”山下忍魈冷然的低笑。“我的地位是这双染血的手所带来,没人能代我打出一片天。”
“你……你一点都不在乎多桑的感受?”她不豫的逼问。
“试问他几时问过我要不要成为杀手,他没让我有选择的余地。”烟蒂一丢,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神冈樱子心头一惊。“你要杀我?”
“如果你放弃此次的任务回日本,也许我会考虑放你一马。”他不想花香满溢的房间内多添一丝血腥味。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的回答,信心满满的笃定他不会杀她。
她的美貌足以让男人神魂颠倒,尝过她滋味的男人根本舍不得下手杀她,这是勾引猎物的手段,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美丽的女人等于多了一项武器在身上,她的自信是被男人恭维起来的,她善用它,也了解它的力量有多大。
“那么我只好向你说声再见,今生有缘再来奉茶。”他的笑意很冷,彷佛拉满弓的箭只待松手。
不甘认输的神冈樱子扯下面罩贴近他。“你忘了我的身体曾带给你多少的快乐吗?”
绝顶美艳的脸孔在月色中媚得令人呼吸一窒,紧身的夜行衣难掩胸前的突出,通常男人很难拒绝如此的邀请,那是一顿飨宴。
可惜尝遍了百花的他养刁了胃口,对于投怀送抱的女体不感兴趣,任由她摩摩挲挲的察觉自己魅力不再。
“够了吗?你以为我还是血气方刚的十七岁少年?”她的把戏魅惑不了他。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神冈樱子脸色一白的咬咬下唇。“你不再需要我了?”
“应该说很久以前就不需要了,你不会天真的认为我只有你吧!”山下忍魈讽刺的一问。
“你明明对我的身体还有兴趣,在你接下这件任务前,我们一直维持良好的床笫关系。”她不相信他翻脸翻得如此神速。
“对于唾手可得的乳牛何必客气,反正省得我出去叫鸡。”她对他的功用不过是方便而已。
“你当我是妓女?”这对自视甚高的神冈樱子来说可是莫大羞辱。
“好说,妓女至少有收费,而你……”言下之意比妓女还不如。
他的话成功地激怒行事阴狠的女人,幻术一使攻向他背后,并分心的搜寻房内另一道呼吸,她红鹤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忍术之最高是幻化为无形,与地势和掩蔽物相结合,可惜她修练的火候不够道地,在移动间轻易泄了行踪。
毕竟是同一个师父,她有多少实力他一清二楚,只避不攻的身形是回报她父亲多年的栽培之恩,若她不玩得过份他不介意陪她过过招。
相较之下神冈樱子显然失利,吃力地想在这一场实力悬殊的较劲占上风,攻法急进而浮躁,忽左忽右的变化速度明显迟缓。
身为杀手有一定程度的骄傲在,岂容他再三调戏般地退让,三只星型镖扬袖而出。
身形一移,三镖成排地钉在书架上,险些刺入一旁的壁柜,山下忍魈当下眼一沉的半瞇.“樱子,你真要我出手吗?”有些人不受点教训是学不乖。
神冈樱子面上一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不该成为我的阻碍。”
“冥顽不灵,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选择,逾时不候。”他重重地往她肩上一击。
“你敢伤我……”月眉一横,她咬牙的抚着肩膀怒视他。
“我说过了,你有机会选择,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他一派轻松地以逸待劳。
“你作梦,试试迷雾烟。”手一掷,红色烟雾立即弥漫一室,伸手不见五指。
而他亦非等闲之辈,既为风煞便御风而行,他顺手扯下窗帘挥向窗外,一阵红雾悉数排出,只余淡淡的红丝飘浮半空中。
只是他没料到在短短一瞬间,黑色身影快速袭来,他毫无迟疑之意地扣住手腕一扳,当场传出骨骼折断的清脆声,流星蝴蝶刀鏮的落下。
“你真的很不聪明,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痛苦吧!是你自找的。
“不公平……”五官极度扭曲的神冈樱子扶着连皮断肢怒吼。
他只是笑着拉开落地窗。“要自己出去还是我送你一程?”
天底下的事本来就不公平,神都做不到十全十美何况是人呢?
她对人性太苛求了,公平其实是不存在的,否则今日的他不会是杀手,她也没有机会让他伤到这地步,该怪她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