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你在教训我吗?”怒极反笑,平野犬一郎的眼中有浅见的火苗晃动。
“岂敢?你是我的父亲,做儿子的哪敢教训父亲呢?我是在维持你的形象,免得有人又说日本人怎么样。”
他取笑似地凝了白景心一眼,意思是:你还有什么批评指教,不怕死尽管发言。
她回了一句无言带刺的眼神――下地狱去吧!
“你翅膀长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要忘了你是有婚约在身的男人,没有资格去招惹野花闲草。”平野犬一郎看了一下白景心。
干我啥事,看我?白景心不太满意被归纳成“狐狸精”一型,她没那等媚功迷惑人心。
“也许我该学你当年那一招,毕竟我是流着你血液的直系血亲。”平野正次依然说得云淡风轻,不带一丝火药味。
平野犬一郎脸色一变,被儿子说到痛处的难堪。“你好样的,我把早春家的女孩留给你,不许给我搞砸!”
一甩门,他不想让儿子以自己以前的风流帐来当借口,脚步沉稳的走下楼,处理宴会上凌乱的琐事。
☆☆☆
躺在平野正次宽厚的胸口,早已苏醒的早春夕子静静地聆听他的心跳声,一抹柔情由内溢向四肢,她好希望能永远停留在这个避风港,享受他温柔的怀抱。
路,短而不真实。
耳中传来表姊的惊呼,她怕被嘲笑而不敢张开眼,紧闭着双眼佯装昏睡,借以逃开令人脸红的时刻。
由温暖的怀抱移到冰凉的床铺,她的心因他后续的交谈而愈趋冰冷,手脚冷得几近麻木,咬着下唇不让泪水轻泄。
原本没自信的心再一次遭受打击。
她可以笑着安慰母亲放心住院检查,不在意父亲因生意而无法赶回出席订婚宴会,却难以忍受如此伤痛的一面在她眼前展出。
从小她就懂得隐藏苦楚,不让父亲夹在两个妻子和儿女之间为难,尽量摆出一张笑脸迎人,养成她凡事不与人争的怯弱个性。
可是……她真的很喜欢他。
能让吗?能退吗?她矛盾不已,真想一睡不起,当没听到他对表姊有好感的话语。
由于她眨动睫毛的次数太过频繁,很想假装她尚未清醒的平野正次似乎不能再当她不存在。
“早春小姐,你醒了吗?”仍是一派温和的口气询问着他早已看透的事情。
一个常年游走危险边缘的人,对于细碎的呼吸声比常人敏锐,当他抱起早春夕子时就知她醒了,只是碍于女子的矜持而装昏迷。
他顺应她的伪装,未曾加以揭穿,就发挥一下绅士风度,于己并无害。
“嗯――我……我怎么了?”她嗫嚅地张开颤抖的眼睑,无法掩藏一抹怯意。
“夕子,你怎么搞的,一点小场面就吓得昏倒,至少要死也要当个明白鬼,不然你怎么跟阎王告状!”
白景心一张口就是一阵数落,毫不在意早春夕子刚从惊吓中清醒,惹得平野正次直摇头。
“心子,你想再吓她一回呀!你没看见她脸色发白浑身直抖?”真是急性子。
“对喔!”她放柔语调坐在早春夕子床边。“没事了,你不要害怕,我保护你。”
“你保护她?”早春森原大笑地猛晃头。“肉体不比子弹硬,你自顾不暇还想逞英雄,心子……”
“我叫白景心,不要心子心子的乱叫一通,白色的白,景色怡人的景,心情不爽的心。”
“不过你这个小日本人一定不懂,中国文字博大精深,等你弄懂都白了胡子。”
白景心,很美的名字。“景心映月白似影,留待江波戏舟行。”他以中文吟半首词句。
“啊!你会中文?”白景心的脸当场变得难看。
“你讨厌日本人,一口流利的日语不输在日本长大的日本人,为何我不能说中文呢?”
他哪只眼睛看见她讨厌日本人?“我才不……讨厌日本人,日文只是我工作中的一个小环而已。”
分段说得很含糊,故意混淆视听,全句是,我才不、讨厌日本人。
“中文也是我工作上的需要。”这是实情。
全世界有四分之一的人口是中国人,他能不学会中文吗?何况他曾爱慕过的维丝娜正巧是爱国意识强烈的中国人。
“你学我说话。”他比早春森原更无赖。
他两手一摊,很无奈地朝她眨眨眼。“判我有罪吧!陈述事实该关几年?”
早春夕子有些哽咽,不敢哭出声,他们似乎太投入争吵,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憋了一肚子火的早春森原则忍不住气,插入两人之间。“不许你逗弄我的心子!”
一语引来两极化的反应,一怒一淡。
“早春森原你是牛呀!我是自由个体,不属于任何人!还有不许叫我心子,不然我真的要翻脸!”
“说得真悦耳。早春,景心不喜欢被冠上专属字眼,你应该这么说――我、平野正次才是她专属的男人。”
平野正次正式下战帖,但对象不是早春森原,而是怒目以对的白景心,因为她才是那个有选择权的“庄家”。
当然,他誓在必赢。
“姓平野名正次的野蛮人,你干脆一棒敲晕我,拖着我的头发回山洞。”换汤不换药的说词。
说来说去都是她吃亏。
笑得令人发毛的平野正次幽幽说道:“我舍不得弄伤你一根小小头发,而且我不住山洞很久了。”
“幽、默。”这男人专生来克她不成?“喂!你知不知你的笑容很邪恶?”
邪恶?!会吗?他下意识的摸摸嘴角的表皮。“你多心了,我、绝对无害。”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不信,可信者却不少。
“撒旦对天使说,‘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的纯洁灵魂。’试问少了纯洁灵魂的天使能不变成恶魔吗?”
平野正次佯装思考。“能,他会变成很坏的人类,行尸走肉的寻找纯洁灵魂来净化他的心。”
微微一愣,白景心聪明的脑袋听出话中话,脸上薄染淡淡虹影,她没那么伟大,足以净化他那颗看不清颜色的心。
“心子……心心,宴会取消了,我送你回去。”早春森原的危机意识渐抬头。
他不是无知觉的植物人,看不出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所谓争吵亦是一种情感的酝酿,他不能让两人有所开始。
陷情的人最敏感,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口头上胜了心子……心心,他努力了许多年,换来是一张不悦的怒容,而平野正次打破了她的冰网。
那淡淡晕红是最好证据。
“难得来寒舍作客,不小住几日有失礼仪,我保证是最佳主人。”平野正次微曲着身留客。
早春森原一口回绝。“心心是早春家的客人,与平野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来者总是客,何必分你我?”面对不是对手的对手,平野正次有些惭愧胜之不武。
工作上的历练让他一眼就能瞧出一个人的实力,女人需要强而有力的臂膀依靠,不能单凭一颗爱人的心来依附无能之人。
白景心本身就是一块悍石,所以她的世界容不下软泥,唯有水和金刚钻才能穿透她的心。
而他有水的温柔,钻石的强硬,才能永远守护她一生,以水的温度温暖她不定的心。
蚊鸣的细小声音吸引三人的注意力,他们一致将目光投向正紧捉着被褥的早春夕子。
“夕子,你要留下?”
“我……嗯!”她不敢看任何人,一张红脸垂着首。
有人牺牲,早春森原乐得奉送。“这也对,毕竟夕子是平野家的未来媳妇,理由正当。”
提早送走眼中钉、肉中刺,又可美人相伴,傻子才会拒绝这天降的好运。
正当?平野正次眼底闪过一道诡异眸光。
“夕子小姐要留下我当然欢迎,可惜我目前不住平野宅邸,而家中只剩老父和二弟,传出去似乎有损名誉。”
“你不住这里?”一惊,早春夕子忘了羞怯抬起头,大胆地问出这句。
“这是我父亲的家,我一向住在宫城家。”谁教他是宫城家的唯一继承人。
早春森原发出不平声。“那你干么故作姿态,假好心邀请人?”分明有不轨之意。
“这是礼貌,我‘只’邀请景心到宫城家作客。”他特别点出那个“只”字。
“我不能去吗?”红着眼眶,早春夕子的声音有着泣音。
人不能多情,多情的下场是空留余恨,平野正次看过太多为情所伤的女人,最后不是偏激地想毁掉情敌就是自我伤害。
爱会让一个温婉的女子疯狂,他不想成为那个罪人,因此他很温雅地对早春夕子说道:“在你出现前十分钟,我还不知道有婚约一事,我是被父亲使计骗回来的,所以这门婚事并未经由我同意。”
“可是……”她用力地咬着唇肉,留下淡红色齿痕,泪滴在眼眶中打转。
“你不适合我是事实,我没有办法为你打造一座无菌的真空温房,你太娇弱了,无法存活在我的世界。”
“我可以改,你想要我强壮,我一定会变得很强壮,请给我一次机会。”早春夕子像溺水的人紧捉着一线希望。
平野正次为难的笑笑。“在我遇见她前,我也许会接受你的提议,但现在不可能。”
她,每个人都知这是谁,因为太明显了。
白景心一见自己成了众人注视的焦点,赶紧撇清。“不关我事,你们不要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房内四人,四种想法。
白景心悲叹日本行不幸,平白被卷入是非中。
早春夕子则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多点勇气,不要做朵备受呵护的温室花朵。
既要打败情敌又要争取美人心,早春森原是腹背受困,想找出口。
而平野正次则凉凉地细数哪个日子最适合结婚,他连招待人选都有腹案,就那五个爱搅局的人吧!
第四章
京都的夏季是炎热闷暑,走在古色古香的平板路,两旁的樱木含笑着轻摆枝叶。
不时有浓妆艳抹的高中生,打扮怪异地大声喧哗,偶尔有遇见身着和服的虔诚男女,在金阁寺礼佛参拜,轻拍两声双掌合并,低头默祷。
忙碌的上班族,优闲的退休老人,街头热情拥吻的年轻情侣,小孩高飞的汽球,路边抢食的野狗,一幕幕写实的人生画面,完美的保留在她的相纸上。
“啊――自由的空气。”
吁出多日来的郁闷,白景心像脱笼的小鸟,自在地翱翔蓝天白云里,踩遍京都每一寸土地,寻访她镜头下的自然美景。
她从来没想到从早春家溜出门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夹在两张“哀怨”的脸孔中,她真的快神经错乱了。
天没亮,她就趁着大家尚未起床前,匆忙地背起相机套上泛白跑鞋,由东侧二楼爬水管下地,然后再翻过两人高的围墙。
很像越狱的“逃犯”,她的脱逃过程差点被早春家两只小狗破坏,幸好她的狗缘很好,及时翻过墙,没有引来震天欲聋的狗吠声。
“姐姐,你在拍照呀!”
她低头一瞧,一个戴着黄色小帽,穿着幼稚园服的小女孩正扯着裤角,小女孩从左肩斜挂着小水壶到右腰。
天真的小脸令她会心一笑,自动地按下相机。
“你拍我呀!”小女孩高兴的笑开少了牙的小嘴。
她揉揉小女孩的头半蹲着。“你好可爱,今年几岁?念哪一班?”
“我五岁,桔子班。”童稚的娇声数着小指头,很骄傲地扬起下巴。
“今天不用上课吗?”幼稚园公休?
小女孩突然掩着嘴。“啊!我忘了。”
一双肥短小腿飞快地往集合地点跑去,不忘回头向她挥挥小手。
白景心看她低垂着头,心虚地接受幼教老师的责骂,不由莞尔地按下快门,留下一副纯真引人发噱的画面。
“美好的季节,美丽的风光。”
绕着金阁寺取景,一张张相纸几近告罄,她从附近商家买了一卷底片,继续拍摄下个月的专栏作品。
由于杂志社是以周刊方式发行,她一个月至少要交五篇附有相片的旅游文章,每篇大约在两千五百字至三千字左右。
通常她采自助旅游的方式在国外取景,杂志社依稿件计酬支付机票和生活费用,若不是有三位慷慨的兄长义务资助,恐怕她得缩衣节食当个苦哈哈的穷摄影作者。
咔擦!咔擦!
闪光灯在寺内阴暗处一起,远处似乎传来某种低咒声,白景心发现底片又到底了,赶紧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树荫下,再抽换一卷底片。
心想在金阁寺已用完两卷底片,洗出的相片应该能有几张派上用场,待会经过邮局时,寄张风景明信片回杂志社问候一声。
因为没有留意,她不小心和一群年轻人擦撞了一下,引发了一场小纷争,但很快地就平复了,因为他们的指导教官来了。
走出金阁寺,绕入巷道口的小幽径,白景心正嫌无聊时,突然从树丛旁冒出两个大汉,一把抢走她手中可高速的单眼相机,在她尚未理清情况,一卷底片被强行抽出曝光。
“你们干什么?”有病呀!那卷底片还没用过呢?
她定下心凝睇眼前两名满脸横肉的男人,发现他们有南欧国家的深邃轮廓,嘴巴念着类似南斯拉夫的地方言语。
心下有个问题掠过――她又在无意中招惹麻烦了吗?
“把我的相机还来,还有底片的钱,我就当没见过你们如何?”她改用英文和他们沟通。
两人面无表情地朝她靠近,其中一人将手伸入黑色西装内,她警觉到危险,慢慢地往后移了两步寻找适当的逃走路线。
就在她眼角瞄到那人手中的黑色手枪正指向她时,一个快速的侧蹋再用手肘一拐,趁他们呆住的一瞬间抢回相机,拔腿就往人口密集的街道跑去。
她不是笨蛋,就冲句平野正次的话:肉体绝不会比子弹硬。
咦?怎么这当口,她会想起那个害她被早春兄妹怨死的男人?
不管了,那个持枪的男子正在后面追赶,八成是被她那一肘给惹毛了,自卫是人体的本能反应嘛!不能怪她下手太重。
何况她不记得曾得罪过他们呀!
“你们也太小气了吧!小心我到警察厅告你们。”
她不开口还没事,一提到警察厅三个字,两人的脸色变得十分凶狠,一心要置她于死地,子弹比风还急切地在她四周呼啸而过。
“下次出门我会记得随身携带防弹衣。”她自我调侃的小心躲子弹。
京都的街头和台北没两样,到处黑枪流窜,人民安全遭受极大的威胁,白景心记得左转就到商店街,那里人多得像蚂蚁。
一古脑地往前横冲直撞,一堵肉墙撞得两人齐向后跌。
“哎哟!”好……好疼。
“怎么又是你?”
那个被撞的男孩站起身,非常生气地指着她的鼻子,不敢置信一天之内被同个女人撞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