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乱雨冷笑地俯在皇上的御桌一陌。「杜将军若不算忠良,我不晓得朝中还有谁能担得此名,你吗?」
「他是畏罪自……焚……」郑国丈说得心虚,一见「人证」淡漠的神色,竟有些发毛。
「可我听的恰与你相反,国舅仗著有仪妃撑腰,强索婚姻未果,愤而纵凶杀人,完全不管天子脚下是否有王法,遂令手下放火焚府。」
那日中毒之後,央儿的妙手真能回春,不出一日光景便毒消神爽,比中毒前还要康健,脸色红润得被玉稍讥为偷抹姑娘家的胭脂。
所有的前因後果由当事人口述,他是听得激愤万分,恨不得手诛胆大妄为之徒,予以削足刨心之刑。
郑姓父子罪无可这竟还敢只手遮天,恶人先告状地反诬人一军,瞒上欺下地逞凶,以为世人皆无眼,一人独大地为所欲为。
人之君上尚有天,其儿女都报了灾劫,他岂能无恙。
「王爷不可听信女子之言,老臣向来循规蹈矩,教子温文有礼,落落大方,有如谦谦君子般受人赞叹……」
他那一番吹嘘自我的强词夺理,听得太后一阵反感,不悦地将龙头拐杖掷地有声。
「郑国丈,你太张狂了,仪妃狐媚惑主,排挤其他嫔妃的手段,我可是看在眼里,郑丹翎受封为长平公主却刁横无礼,见了哀家也不行礼,你的圆滑之说未免自欺欺人。」
「太后--」
太后挥挥手。「人重要的是知错能改,两案苦主都在此,你还能狡辩到哪去?」
「我……」
「皇儿呀!你自己看著办,判得太轻哀家第一个不服。」太后淡然地一说。
「是,母后。」赵扩一反平日温和的模样,冷厉地说:「郑国丈为恶乡里,败坏朝纲,陷忠臣於不义,纵女行刺王爷,朕下旨郑氏家产全数充公还诸百姓,国丈一家贬为庶民,公主封号一并取消,从此逐出临安城,不得进出。」
「不,皇上,老臣……」他本想说看在仪妃侍君的份上饶恕郑家,但是女儿已被太后贬到冷宫去了。
「来人呀!拖下去,命禁卫军彻底执行朕的旨意,不许一人私带禁品,日落前完成。」
「是。」数名侍卫将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双腿发软的郑国丈拖出宫外,并开始服膺皇上的旨令。
「柳未央,朕的判决你可满意?」
「无感。」
「无感?!」不谢恩则已,还给了个莫名的名词。
柳未央清冷的一视。「人已死,家已散,挖堤补墙无济於事。」
「你在怪朕沉迷女色,让外戚专权?」这女子真是狂妄,和那小子有得比。
哼!敢拿剑放在朕颈上威胁上过他主持「公道」,真该判她个诛九族。
不过,他亦在九族之内。
「凡事自有天定夺,臣女不逆天。」怪又如何,皇土能砍自己的头吗?多说无益。
「很有认命的味道,你在等著看朕的报应吧?」他有点不是滋味,分明拐著弯损人。
「皇上认为自己有错吗?」她扬眉一笑。
「我……」他当场被堵得无话可说,是或不是都是个错字。
「皇上,还是早点解决小两口的事吧,子乱在瞪你喽!」秦观云掩著口轻笑。
赵扩沮丧地垂下肩。「你们都欺压朕。」「你们」包括太后、云贵妃、临淄王爷和柳未央。
「皇上,臣的剑磨得很利,你要不要试试锋口?」秦乱雨站在他身後恫喝道。
他倒抽了口气。「朕要下旨了。」
「嗯!」
「柳未央听旨。」
她双眉微蹙地屈膝一跪,心想干她何事。「是,民女在。」
「征战将军受人诬陷葬身火场,朕追封为镇国公,其子孙可承其爵,世代沿袭。」
「谢主隆恩。」她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形式化的句子後,正欲起身……
「等一下。」
「还有事?」她略显不耐烦地微瞪著秦乱雨,早说她不进宫来,看吧!一大堆繁文耨节。
赵扩无奈的一笑,她真无礼。「朕封你为无盐公主,择日与临淄王爷成亲。」
「无盐--」
大叫的不是柳未央,而是非常愤慨的秦乱雨。
「子乱,你有意见?」
「不。」他咬牙地吞下一句,怒看皇上的得意。
是他故意藏私不让众人瞧见心爱女子的绝色,以免皇上见色心喜地同他抢起老婆来,怨不得人。
「无盐公主,日後子乱若欺负你,尽管来找朕投诉,朕不许他纳妾负了你。」哼!谁教你小气,不让朕一瞧未来王妃的真实容貌。赵扩怀怨地一眄秦乱雨。
「唉!」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众人不解的看著她,一切都尽如人意,她在感慨什么?
「皇上,你害惨了臣女。」
「朕又做错了哈事?」不会吧!他自认做得很完善。
柳未央哀怨的一瞥。「你让臣女没有休夫的理由。」
嗄?!
只闻一阵抽气声。
顷刻,震天的笑声包围著御书房,其中还有一声特别突兀的咆哮声。
第十章
「姊姊,你怎么可以嫁给这个大坏人?皇上是不是又指错婚了?」
在大婚前夕,布置成新房的紫涤院中,发出不服气的愤怒声的是个不满五尺高的小人儿。
瞧杜仲嘟嘴又叉腰的模样,摆明了非常不满意秦乱雨成为他的姊夫,故把一切怪罪给皇上,意思是指他乱点鸳鸯谱,随便指了个坏心的男人给其姊。
那人不但欺负他个子小,还霸道不讲理,抢了姊姊不还,又嘲笑他未断奶,可恶至极找了个奶娘来监视他。
这样卑劣又低等的男人配不上他美丽的姊姊,他一定要抗议到底。
最好是破坏这件婚事。
「姊姊,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像玉稍哥哥会哄人开心,长得也比他称头,是好丈夫人选。」
「他很风流。」柳未央淡笑地饮著清茶。
嗯!好像没错,他前天还调戏卖豆腐的姊儿。「那应哥哥他温文儒雅又谦恭自持,绝对会疼惜妻子。」
「他是不错,比子乱好太多,可是……」她顿了一下不说话。
杜仲性子一急得抓住她的袖口问:「可是什么,你不选他会後悔。」
「我若选了他,你会死得很惨,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小孩子的任性应该可以原谅。
「怎么会?我现在的身分是镇国公世子,谁敢动我?」他可神气了,现在人人见了他都得打躬作揖,好不威风。
「有,你最痛恨的那个人。」两人天生相克吧!彼此不对盘。
「哼!我才不怕他呢!小人一个。」他鼻子仰得高高的,一脸不屑。
「的确是小人一个,小鬼。」秦乱雨大掌一覆,正好如倒碗般盖住他的头顶。
他吓了一跳,身子一低随即窜出。「喝!你是鬼呀!无声无息地想吓人呀!」
「人小无胆没知识,这叫轻功,爱在人背後嚼舌根的小分化家。」嗟!想把他娘子送人,他活得不耐烦了。
「有什么了不起,中了毒还不是解不了,要我姊姊在你身上插针。」没用的男人。
「小鬼,你很讨厌我对吧?」秦乱雨冷笑地板著手关节头。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杜仲警戒的眼一眯。「对,我很讨厌你。」
「真好,我也一样讨厌你,我们的兴趣挺相近的。」他故作亲切地摸摸杜仲的头。
「你……你别想偷袭,我咬你哦!」他倏地一闪,露出森白牙。
「小鬼就是小鬼,一点长进也没有,光会恐吓没实力,徒惹人笑话。」他恶意的嗤了声。
「谁说我没实力,以後姊姊会教我武功,然後我会变得很厉害,打得你落花流水。」他骄傲地挥著拳头。
这小子好大的口气。「很抱歉,小鬼,央儿得替我生儿育女,没时间理你这个半调子徒弟。」
「子乱。」柳未央微嗔地瞟了他一眼。
「而且,我们要窝在床上亲亲我们的小孩,没你的分。」他低头一亲心上人的粉颊示威。
她赧然的摇摇头,不知该骂他孩子气还是该叹息,居然和仲弟一般见识。
「姊姊,你看他做人多恶劣,不懂得以身作则地教坏我,我们再逃一次婚,不要他了。」杜仲说得理直气壮,教秦乱雨恨得牙痒。
秦乱雨脸色不佳地拎起他後领往外一丢。「去找你的奶娘喝奶去,小鬼。」
砰地一声,用脚关上门。
「子乱,大婚前夕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你逾礼了。」她含笑地轻睨他。
「我想你嘛!」他撒娇地贴著她的背一抱,吻起她的耳後。
「你一向视礼教为无物,总有藉口胡来。」柳未央後仰地偎在他怀中。
「知我者央儿,有幸得你为妻,是我今生唯一做对的事。」明天她将成为他的妻呵!
「狂妄,冷狷,你呀!无可救药了。」好温暖的臂窝,此人将是她一生的依靠。
「可是你偏就爱我。」他撩起她的发,细细吻著她平滑的左脸。
这是他的私藏,他愿当全天下最吝啬的男人,绝不与人分享她。
皇上、太后,甚至他的亲胞姊一再要求也没用,不给看就是不给看,谁能奈他如何,她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不许俗人染指。
「是呀!不爱你都不成,霸道的王爷。」爱得毫无理性,就是他了。
「瞧你说得一口酸,爱我很为难吗?」他用危险目光瞪著她。
柳未央握住他的手,放在颊上磨蹭。「为难的是我自己,爱你却是世上最简单的一件事。」
怎能不爱呢?
这个男人用他狂肆的爱紧紧裹住她,让她无法呼吸地只能依赖他而活。
他像无形的湖,她是长翅的鱼儿,不管飞得多高,跳得多远,终归要回到孕育她的湖心休憩、觅食,永远也离不开水面。
「央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子乱。」
唇轻轻地一覆,秦乱雨深情的吻著她,似要告诉她今生无悔,独锺情於她。
陡地,她被人横抱起,置於软绵绵的喜床上,衣服一件件的少了,而他俩的四唇也未曾分开过。
「我要你,央儿。」
「我本来就是你的,你不是常向别人这般宣示。」她微笑地调侃他。
「顽皮。」他重吮她锁骨上方凹处。
「啊!」
「嘘!小声点,我怕那小鬼会贴著窗偷听。」
他的手滑入她的亵裤,可才一碰到花心,突地,一阵巨响轰然响起,南风不知羞地全灌了进来,童稚笑声咯咯而起,他们听见--
「段哥哥,你的火药好有趣哦!一下子就轰掉了紫涤院的窗户耶。」
秦乱雨当场脸色变得十分狰狞,马上披衣下床。
「段玉稍,杜仲,我要杀了你们。」
笑声依旧,只是远了。
大红蜡烛两边烧,双喜红字贴床头,新嫁娘手往腿儿搁,一只巾盖满颜色,遮住多少喜气。
哨呐声不绝於耳,烟硝味镇日不消,今日是无盐公主和临淄王爷的鸾鸣日,宾客迎门,礼堆如山,但恭喜声带著几分讪笑,堂堂的临淄王爷竟娶了个无盐公主。
无盐、无盐,有才无貌,人尽皆知。
殊不知此无盐貌似桃李,艳绝无双,乃是一美人也。
无亲人送嫁是冷清些,柳未央自行取下红巾,脱了凤冠,她亦是邪肆之人,世问礼教与她何关,何妨放肆一回,她不想折虐了颈项。
门半掩,一双绣花鞋轻巧的走过来。
「愚儿姊姊,应公子带了一对夫妇要来向你道喜,你见是不见?」杏花儿小声地问,生怕被前厅宴客的王爷发觉。
百谱先生?若是段玉稍她会予以拒绝,但应晓生是君子。「请他进来。」
「是。」
一衫白衣的应晓生轻摇著羽扇,微微的落寞藏於眼底深处,不易察觉。
「你很离经叛道哦!秦王妃。」她还是美得惊人,令人坪然心动。
她笑笑地看了一眼歪斜的凤冠。「听说你带了朋友来见我,怎不引见引见?」
「他们,你比我还熟。」
熟?!她困惑的偏著头。
他缓缓一退,身後即走进两个人。
来人映入眼中,柳未央的眼眶当场一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希望你喜欢我的贺礼。」应晓生黯然一隐,消失在夜色中。
别了,我的爱,风,传送著讯息。
「义父,婶娘,你们没死?」
杜怜秋扶著妻子苏巧月来到面前。「央儿,你就跟你娘一样美,义父很欣慰你找到好归宿。」
「义父,」她哭著奔向他俩张开的手臂里,享受亲人的拥抱。
「乖,别哭了,新娘子哭花了脸,可是会让夫君笑话的。」同样眼泪直流的苏巧月以绢巾拭去她的泪花。
「我以为……你们都死了,我看见大刀往婶娘背上一劈,整颗心都快碎了。」她哭得不能自己。
「是呀!我当时想也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一睁开眼就看见屋梁……」
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背有伤不能正躺,必须侧著身,而一根横梁就杵在眼前。
光是背上的伤就让她躺了快三个月,孱弱的身子疗养了大半年才稍有起色,能下床行走则是近年的事,现在的她仍体弱得很,禁不起一丝小风寒。
「我们住在医谷。」
柳未央诧讶极了。「当初你们是如何逃过那场大火?」
「有个常偷懒的下人,发现家里假山下有条水道可通城外,火一起时,他便通知所有人由水道逃生,我们才能避过一劫。」
「有多少人逃出生天?」感谢老天的慈悲。
杜怜秋叹了一口气。「不多,二十来个,其他……唉!没逃过。」
「婶娘的伤怎么救得了?我远远一瞧就知道砍断了背脊,应该无生还机会。」难道真有菩萨吗?
「央儿,你还记得老背著一管水烟的师伯公吗?」真多亏他及时伸出援手,救了妻子一命。
「他还没死?」她惊呼一声。师伯公少说有近百岁了。
「小孩子乱说话,师伯公还健康得很,天天跑去医谷的慈湖钓鱼。」老来优闲过日,人间美事一桩。
「仲弟知道你们来了吗?」一家人也该团聚了。
苏巧月摇摇头的握住她的手。「仲儿就拜托你们照顾了,我和你义父不想再涉足官场。」
她了解的点点头。「你们是看了榜文才寻来的吧?」
「是呀!皇榜贴得四处都是,下人们一看见就赶回来通报。」追谧镇国公存何用?皇上的喜怒教人寒心。
「这回出谷打算待几日?」
「不了,待会就走了。」久了,怕不忍。
「这么快?!」好不容易乾了的泪又泛堤而出。
「再不走,新郎倌要拿刀追杀我们了。」杜怜秋好笑地指指一脚在内,一脚在外,满脸怒色的男人。
「呃,你们是那小鬼……咳!仲……仲弟的父母?」那小鬼当他儿子都差不多。
「是的,王爷,以後请你多费神了,央儿和仲儿的脾气不是很好,所以……」
「我见识过了,央儿是我的妻子,我宠她都来不及,她的拗性子我尚能容忍,至於令公子……你得多包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