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月的筝音,柳未央的曲,丝丝入扣。
不到半刻钟,紫涤院内外已围满一干深受感动的下人,忘却手中事地驻足聆赏,人人脸上洋溢著宁静平和,心荡神怡地含著微笑。
弦一停,指离线,好大的满足声破坏一时的祥和。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古人形容得不及万分之一。
不受欢迎的男音一出声,反应灵敏的秦乱雨即由歌声迷咒中清醒,倏地折下佳人发间的玉梳一射,落发及时覆面,未教近身的两个「贼子」窥了光华。
「喝,好大的见面礼,玉梳上还嵌著宝石,怕我没路费回大理呀?」真可惜,差一步就能瞧见佳人左脸的娇艳。
令人扼腕呀!
「先担心你的命吧,大理不缺不懂礼教的皇子。」该死的侍卫到哪去了?
「秦王爷好狠的心,待客之道是飞梳封喉。」他还真下得了手。
「原来是我的功力退步,封不了你的轻佻浪性。」身形一移,他挡住两道注视柳未央的炽热视线。
段玉稍略微失望,接著抱拳一揖。「抱歉了,本人天性如此风流。」
风流而不下流,不然自那日一见钟情後就会潜入偷香,哪能沉得住气忍耐至今,才因筝音所引而逾矩而入。
不过多亏了音律惑人,平日严守院落的冷肃侍卫疏了防备,轻易地让他们过了关,来不及阻拦地失了先机,全定在外头享受日晒的愉快。
纵容够了子乱的自私行径,该是反扑的时机,佳人不该由他个人独占。
抢得头筹不代表掳获美人心,一辈子还长得很,总有机会改变现况,他才不信百谱所言的姻缘天定说。
「苏杭多美女,何不移尊就教,我愿提供银两和代步马车。」够义气了吧!
「可是不及你身後的百花仙子,教人走不开。」他死皮赖脸往後一眺。
秦乱雨脸色不快地扬臂。「不要妄想,她是我的女人。」
「谁知能不能长久,你的指婚妻子八成容不下她吧?」长平公主的妒性人尽皆知。
长平公主郑丹翎是出了名的泼辣、刁蛮,人虽艳丽无双却好妒狠毒,只要身边出现稍具姿色的侍女就鞭花脸,不许有人容貌威胁到她。
若是真公主的娇贵使然倒也罢了,偏偏她是不折不扣的假凤凰,因其姊的受宠和郑国丈的从中撮合才受封为公主。
早在五年前她十三岁时,就因在後宫见到子乱一面而著了迷,从此追著他索爱。
可惜她的个性太不讨喜,再加上子乱对女人的评价都不高,一见到她就心烦地转身不予理会,因此她在纠缠了两年後心有不甘,及荓日时藉仪妃之口,以酒灌醉皇上诱允婚事并召告天下。
为此,子乱一怒之下远走边关,宁可面对凶残的敌人也不肯和个妒妇拜堂成亲,可见她的凶恶更胜於刀剑。
「多情罗刹,你那么渴望见阎罗吗?我非常乐於成全你。」秦乱雨双掌握拳地说。
敢在愚儿面前提起此事,他简直是找死。
「冷颜王爷,把头缩在壳里就代表没事吗?女人的感情骗不得。」两人怒目以对,教柳未央额头发疼。
该怎么叹息才不教人听见呢?她有这么抢手吗?让两个好朋友剑拔弩张得几近反目,只差未拔剑相向,引颈诛心。
若是她脸上无疤又是完璧之身倒还说得过去,可是她已蒂破瓜残,生性清冷孤傲,丝毫无一丝女子娇气,何来男子倾心?
自从懂事以来,加诸於身上的爱慕眼光不曾中断,她只需稍观其色,听其语,便知此人是否沉恋於她外在的美丽,甚少失误。
如今面已毁,却仍避不开既定的宿命。
撩心。
「你们何不坐下来,听小女子弹奏一曲玉楼春?」乐音能安抚人心,化戾气为祥和。
「好。」
「不行。」
段玉稍满心欢欣,秦乱雨则是一脸怒容。
「应公子,来喝杯茶吧。」不听和的牛不值得秣草以喂。
柳未央缓移莲步,不管谁是谁非,爱争爱斗都随人,她是人不是物件,纵无选择权亦有刚烈脾气在,惹恼她都休想有口好气喘。
「有礼了,杨姑娘。」渔翁得利的应晓生欣然一笑,在两双怨慰的目光走向茶居。
多安宁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鼻翼透香。
望著娉婷多娇的身影,那份难以吐实的倾慕已升华为纯然欣赏,应晓生知道今生将只能处於守候的地位,无法常伴左右。
「百谱先生」除了谱写武佚事,歧黄之术多少也涉猎些,深知逆天之举不可为,所以他甘为影子,追逐日月光华。
有些人的执念太深劝不醒,他身为两人的好友只好做壁上观不予以插手,凡事皆有迹可循,静观其变即可,不需强行介入。
风吹藤动铜钤动,风停藤停铜钤停。
「走开,这是我的位子。」秦乱雨满不讲理地将人推开,拉近心爱女子的距离。
「子乱,你心乱了。」光是一个他就忍受不住,日後她不用见其他人吗?他狂傲的一嗤。
「心乱了又如何,有人正在算计我的女人,我该含笑奉上吗?」
「含泪也成,我会帮你好好疼惜。」段玉稍说著,迷恋的眼神专注著正泡著茶的佳人。
「等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浸茶渣,你会感谢眼盲的乐趣。」还看,真想把她藏起来。
这种不该的情绪一直困扰他,人非鸟兽岂可豢养,尤其是淡泊名利的她,图得不过是身心的自在,怎肯长久置居金丝笼,等候主人的喂食?
可是他就是害怕,怕一旦打开笼门的下场是插翅冲天,再也不回头地奔离他的视线,从此枕畔孤独。
所以别怪他自私冷酷,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动机--
得到她。
段玉稍移开视线。「反正你也看不久,我慢慢陪你耗。」
「什么叫看不久?她一生一世都是我的,你如果不想被扔出府,就闭上你的嘴。」秦乱雨陡然大怒地一掌击碎窗侧的花盆。
「好吧!你尽管自欺,我安静的喝茶,看著你的无能为力。」难道他斗得过皇上的指婚?
「你……」
「子乱,段公子,我好像没邀你们两位品茗。」柳未央浅笑地将茶递给默然不语的应晓生。
两双落空的手僵著,有些不是味道地瞟向一脸悠然的男子,恨不得改焰他的脖子,逼出那一口香茶。
「愚儿,这里的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她的不豫口气令人心寒。
垂下眼,她捧杯清茶细闻其味。「别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你以为我会希罕一座金玉搭起的牢笼吗?」
「我不……不是这个意思。」他懊恼的说不出完善的解释,困窘地望著她。
此举是很幼椎,他想开口道歉又碍於男人的面子而低不下头。
「我不是你能掌控的女子,一时的驯服不代表甘於受困,当我想走时,谁也拦不住。」若论冷,她可以比他更冷。
「你敢!」他两眼赤红的抓住她的手。
柳未央笑不及眼地睨著他。「要赌吗?我的筹码并不多。」只有自己。
「我会先折断你的双腿,加以铁练上身,除了床,你哪里也去不了。」如果必要,他会落实。
「王爷,我不晓得你独钟尸首,或许白骨更能惹你怜惜。」她不在乎的啜饮香茗,无视疼得泛淤的另只一手。
她的话令在场的三个男人全白了脸色,为她的倔强倒抽了口气。
「子乱,先把手放开,你真的会拆断她的手腕。」一抹心疼闪过应晓生的眼底。
秦乱雨一看自已的杰作,几乎痛心地想杀死自己。「你这个笨女人不会痛吗?呕气也该有个分寸。」
「小女子岂敢和王爷呕气,我怕将来会悲惨地残肢断臂,练在床上一辈子不得翻身。」她疏懒的说。
「你……好,是本王错了,本王说的全是浑话,我道歉。」他软下身段地求和。
既然他有诚心,她也不好计较太多。「嗯哼!王爷是愚儿的天嘛!」
「还痛不痛?」见她气消,秦乱雨轻抚她的手腕揉散淤血。
「不痛。」这个男人呵!一下暴戾,一下温柔,搅得她心也乱了。
「还说不痛,都肿红了。」他是气过了头,力道没拿捏好。
他的脾气本来就没个准,一发起火来就顾不得伤不伤人,只求能消气就好,所以每个人都怕他。
唯独她例外。
她不但不怕他,还处处和他较劲,表面上赢的是他,私底下退让的也是他,掌控权全在她的手中。
她是个狡猾的女人,而且阴险。
「喝茶吧!别让两位公子看笑话。」他的温柔会让她软弱。
秦乱雨抢过她的乌沉壶,没诚意地洒了几杯。「喝死你们这两个水鬼,没事早点回去休息。」
「有事。」
「听曲。」两人一搭一唱地气黑了他的脸,他粗鄙地以口就壶口饮乾一壶茶。
「子乱。」柳未央以眼神责怪他的无礼。
「不给他们听曲,他们故意破坏我们的感情,你别顺他们的心。」秦乱雨狠狠地一瞪。
她笑笑地将手覆在他粗黝的手臂上。「是我想试试玄月的音度。」
男人也需哄的,他有一半的自我是属於孩子性情。
「你想弹?不是因为他们无耻的要求?」他看向两人的眼神净是不屑。
「你想我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吗?」她好笑地抿唇微勾。
他嘟哝道:「好吧,就只弹一首。」
秦乱雨的意思很简单,弹完一首就得打发两个碍事者走,他可不想和人分享与她相处的美好时光,所以识相的闲杂人等最好快点走开。
不过,显然那两人没这么想,他们都在心里打算著,难得的机会不多逗留一会,下回肯定无此好运再见她一面,他必会把紫涤院护得固若金汤,连集蚊子进出都得经他同意。
既然恶极就恶个彻底,看他如何请神出院,而且是赖皮神。
「两位想听什么?」
「菩萨蛮。」
「玉楼春。」
意见相左的段玉稍和应晓生相视一笑,眼底的兴意是希望两者都能博得佳人的赞同。
「你们休想。」秦乱雨强硬地回道,转而谄媚地向柳未央说:「愚儿,我要听虞美人。」
这几个男人真是……唉!不像话。
听个曲儿有何好争,弹奏的人不都是她。
柳未央信步地将玄月抱至茶居,以茶凡为底座轻放於上,细心地调了几个音,让音色更臻完善。
她不假思索地拨弦弄调,秦乱雨得意地朝其他两人扬眉一笑。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
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禁。
一曲唱罢,三人如疑如醉地忘了纷争,黑眸半闭地享受难得的曲乐,心口满涨著不可言喻的美妙。
弦音并未中断,转调一挑,指尖轻泻如流云。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
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
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一首玉楼春教庞晓生惊喜万分,他没想到她愿意为他吟唱此曲。
反倒有人十分不悦的瞪大眼,似要将他凌迟至死,骨肉丢给街尾的乞丐吃。
「杨姑娘,别忘了我的菩萨蛮。」
「请叫她愚夫人,她是我的爱妻。」秦乱雨咬牙切齿地直想一脚踹他出院。
「等她成了你的正妃再说,妾是可以随意送人的,对不对,杨姑娘?」段玉稍偏和他作对。
「段玉稍--」
把两人当烛台的柳未央继而唱起菩萨蛮。
花明月黯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划袜步香阶,手提金镂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怜音尚未断,坐不住的秦乱雨已做出送客的动作,毫不客气揪起段玉稍和应晓生的手臂,几乎是用丢的把人往外一甩,随即关门落闩。
「愚儿,我要你。」一回身,他猴急地脱了衣服走向她。
芙蓉帐一放,多少春宵尽在欢吟声中。
紫涤院外,两个落寞的男人背影,正在轻轻叹息。
第六章
「愚儿,答应我一件事?」
「嗯!」她睡眼惺忪,含糊的一应。
「以後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身边。」他承认自己有点卑鄙,利用她睡梦中索取承诺。
「嗯!」
「说好,愚儿。」
「不要……吵我。」她翻个身继续入睡。
闻言,他的心吊了半天高,差点碎了,以为她在没设防的梦中还顽强的抵抗,拒不成为他的爱。
「愚儿,你乖,只要说一个好字,我就不再吵你。」快说呀!迷糊一点。
她嫌烦地皱起眉头。「等我睡醒再说。」
真是顽强,秦乱雨气馁的想著。
多少女人想求他青睐他都不屑一顾,而她却老是把大好的运气往外推,气得他肠子都快打结了,还是想不出该用什么办法留住她的人和心。
只能利用欢爱过後,她体力消耗殆尽之际,进行他的计谋。
「愚儿,愚儿,只要说个好,不然我要再爱你一回。」他威胁著说。
她微呻了一句,将身子蜷缩成虾形。「好,随便你,别再折腾我了。」
好累,她只想休息。
秦乱雨乐得不禁想跳起来大叫,按捺著喜悦拍拍她的背,「乖,你好好睡,我不吵你了。」
「嗯!」
她在无知的情况下被诱拐了一个承诺。
「我爱你,愚儿。」
他只敢在她沉睡时倾诉爱语,清醒的她总是令人有所顾忌,而他碍於面子和自尊实在说不出口,只得一再以威吓的口气要胁。
爱她已是事实,打一开始他便无法自拔的爱上她,愈沉愈深地恋著她迷人的智慧,渴望与她每一回的唇舌交锋,爱看她臻首低垂的深思模样。
她是一幅具有深度的画,右脸的凸疤是丘陵,左脸的光滑是平原,两湖碧潭深不可测,看似清澈,实则暗波汹涌,教人爱得惶然、不安。
轻轻抚弄她因翻身而无掩的面容,那份满足盈充心窝,不管日後有多少风雨,他绝不放手。
想到此,一抹阴影拢了上来。
他嘴上虽不承认皇上的指婚,但是以郑家在朝中的势力而言,肯定得下一番工夫才摆脱得掉。
更教他头疼得是郑丹翎的难缠,一度他请缨上战场,而她竟不畏边防时局危急,三番两次假借各项名义赖住军营不走。
因此,他在三年之期将届之时决定班师回朝,只要他立场够顽强,谁也奈何不了他。
女人的青春有限,他不相信她还能坚持多久。
「子乱,我好像允诺了什么重要的事。」
秦乱雨微微一惊,对上一双略带睡意的星眸。「没事,你只是答应我永不离开。」看看天色,他竟发呆了一、两个时辰,难怪向来睡得不多便能恢复体力的她已然清醒。
「喔!永不离……什么?!」她蓦地瞠大美瞳,一副受惊吓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