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儿圆杏子的眼睛瞪得更大,她还张大了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她、她… …这个死奴才竟然叫她--小不点儿?
「怎么了,痛坏脑袋瓜子啦?」心宓抬起手,张开五指在小女孩的面前晃了几下, 邪恶地欺负小孩。
「你的脑袋瓜子才坏了!」段嫣儿气的想尖叫--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取笑她!
「这么凶,你忘了刚才我教你的礼貌了。」心宓甜甜地威胁小孩。
段嫣儿呆呆地瞪着她口中卑视的「奴才」瞧,想到天黑了以后自己要待在这可怕的 地方,她就垂下了头,让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心宓瞇起眼,一抹甜甜的笑容在她的嘴角荡开,她背过身转头对小女孩道:「上来 吧,我背你回去。」
***
小女孩看起来瘦小,可是要独自背她走一段山路,对娇小的心宓来说还是很吃力。
「喂,你乖乖的,别乱动!」皱着眉头、咬紧牙根,心宓一步步吃力地背着小女孩 下山。
小女孩却像没听见她的警告似地,除了那条受伤的腿还算安分,她不时在心宓单薄 的背上扭动身体、伸手踢脚--简直把「恩人」当成了仇人一样虐待。
心宓当然明白这个没良心名小鬼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虽然讨厌这个小恶魔,却又不 忍心把这么小的孩子丢下不管。
因为自己是个孤儿,她特别清楚孤独的滋味,因此就算段嫣儿再恶劣,心宓仍然咬 着牙拚命忍耐。
好不容易快走回下人房,太阳早就越过了头顶,逐渐向下西沉。
还没接近那一排简陋的睡房,就听到屋子前头传未一阵骚动声--「救人啊--救 人啊--」
心宓背上的小恶魔突然大声叫喊起来,不安分的身体比刚才还要剧烈的扭动着-- 「喂,你干嘛--啊--」
话还没问完,心宓就被小恶魔推得一把跌在泥地上--背着段嫣儿走了一大段山路 ,她实在太累了!
相反的,段嫣儿舒舒服服地坐在她背上「养精蓄锐」一个时辰,力气可大了,一个 劲儿就把心宓推倒,心宓根本没有力气挺直腰杆!
听到叫喊声的段府仆人往这儿奔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宝贝小姐跌坐在泥地上的 狼狈景象!再掉过头,看到的是一脸烂泥的心宓。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你到底上哪儿去,可急死春花我了!」段嫣儿的贴身婢女 春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跑上前去--能看到她家小姐简直比每个月底发月例银子还 叫她开心。
「春花……我……哇!」段嫣儿突然抱着春花大哭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老管家福叔听到声音也超过来,看到一旁脸上沾着泥巴 的心宓,老人皱起了眉头。
从早上春花嚷着小小姐不见了以后,大伙儿就找了小小姐一整大。现在突然被段嫣 儿这一哭,众人都给哭呆了,连心宓也不例外!
直到四周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心宓才把呆在段嫣儿身上的眼光移开--她看到昨夜 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正朝这边走过来--紧黏在他身后的还是昨天那个凶她的年轻汉子 。
「不许哭,把话讲清楚!」段寅低沉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宛若打在石板上的 冰珠子。
他男性化的脸部线条绷得很紧,两道刚毅的浓眉酷得有型。
段嫣儿突然间像是被吓到一样缩起了小小的身体,拚命地往春花身上靠。
她不知道父亲大人回来了!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敢跑进树林子里去玩耍的!
「喂,你不必对小孩这么凶吧?」心宓虽然讨厌小恶魔,但毕竟是个孩子,她还是 不忍心。
「爷在问话,你插什么嘴?」燕咯尔斥道。
又是这个黑脸丫头!他心里嘀咕着,这会儿黑脸又成了泥脸了!
「说话。」段寅惊冷的眸光直视着女儿。口气比方才严厉了几分。
「我……我不知道,早上她说爹爹您找我,要我跟着她走,后来……后来……后来 我突然昏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直到方纔我醒了,趁着她不注意想逃出来,她 追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扭伤了脚……」六岁的段嫣儿指着心宓,心虚地指控着 瞎拨的谎话。
话才一出口小女孩就垂下了头,像是怕遭天打雷劈一般,缩着脖子、视线根本不敢 看心宓。
段嫣儿虽然顽劣,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就算再坏也还不至于连良心也没有--她当 然知道是谁辛辛苦苦背她下山、方纔还帮她说话的,可是她从小就怕父亲,要是爹爹知 道她一个人跑到后山去玩耍,她不知道要受到多严厉的处罚……她实在怕极了!所以她 昧着良心扯谎,把一切嫁祸给心宓,只求父亲别追究……心宓呆住了,她不相信一个小 小的孩子居然掰得出这种谎言。
「黑丫头,偷玉簪子的事儿,爷还没跟你计较,你竟然还敢将小小小关在房里头, 你好大的胆子!」老总管直觉地认定是心宓拐小姐想乘机要胁。
心宓呆呆地抬头瞪着那老人口里的「爷」--那个男人原来就是小恶魔的爹?
「你有什么话说?」段寅冷冷地盯着跌坐在地上的泥脸丫头,冷硬的表情显示出他 根本就不信任她。
「你的女儿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还想听什么?」心宓反问,她注意到段嫣儿瑟缩 的眼神悄悄朝她瞥过来……从她和这个恶形恶状的孩子周旋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段嫣 儿这么害怕、畏缩的模样。原本她想直接拆穿小女孩的谎言,但直觉让她到口的话有所 保留,她并没有拆穿那孩子的指控替自己辩解。
或者是因为她眼中毫无惧怕的神色,段寅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你不解释?」
心宓看到小女孩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怔怔地瞪住她,可怜兮兮的眸光挟着一抹恳切 的哀求……直到这个时候心宓才明白,原来小恶魔的父亲就是她的克星!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她选择了保护小女孩。
直到听见心宓的回答,嫣儿才松了一大口气,小女孩发红的眼眶里充满了感激。
「你可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段寅沉下声。
「大不了再把我关在地牢里一夜!」心宓心里可是一点也不怕。
如果「住」在地牢一夜,运气好的话,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也许就能回到她熟悉 的二十一世纪。
他佩服她的勇气,但那不代表他会饶了欺蒙自己的下人。
「福叔,把小姐带回房。」段寅沉下声命令。
「是。」老人恭谨地回道,立刻带着小小姐往房里去。
其余一干原本围在周遭的段府家仆,也识相地走避,各自干活儿去。
等到周旁只剩下随身侍从燕咯尔,段寅才冷冷地开口:「为什么说谎?」他质问心 宓。
「说什么谎?」心宓倔强地反诘,心底却讶异这个外表粗犷的巨人居然有这么细腻 的心思!
「你不必袒护嫣儿。」他沉冷地道,干脆揭穿她。
一旁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燕咯尔,惊讶地瞪着自个儿的主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袒护她?」心宓好奇地问,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想隐瞒。
「你的眼睛,」他沉下声,噪音有些微沙哑。「它不会撒谎。」
心宓的脸蛋蓦地红了,不过还好她沾了一脸的泥巴,他不会看到她困窘的模样。
「那就奇怪了,你这么会看人,怎么没看出你的女儿怕你怕得活像见鬼似的--」
「放肆!」燕咯尔可不容有人污蔑自个儿的主子,他上前打算教训叛逆不道的奴才 。
「说下去!」段寅僵硬地冷着声制止燕咯尔。
「是你让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心宓从泥地上爬起来,悄悄退了两大步。「「如 果不是你太严厉、就是你大苛刻,我从来没见过一个本来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的孩子, 见到父亲却一反常态,活像见了鬼一样,变得退缩、畏惧!」
「满口脏话?粗鲁恶劣』?」燕咯尔张大了嘴喃喃重复一遍。
在他的眼中,小小姐是全天下最文静、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怎么也不可能跟「满 口脏活、粗鲁恶劣」扯在一块儿!
燕咯尔当然不知道,段嫣儿所有的文静、乖巧全都是在她爹面前装出夹的,私底下 段府里的长工、丫头全都被这个六岁的孩子呼来喝去,段嫣儿从来不把他们当人看。
「你的意思是,嫣儿是一个说谎、卑鄙、低劣的孩子?」段寅瞇起眼,不带感情地 陈述。
打从六年前这个孩子一出生起,他从来没想过她,更没关心过他的「女儿」。
他甚至憎恶她的存在。
如果当时他人不在西夏、而是在中原--他会让云姬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不会留着 这个孽种让自己蒙羞!
心宓皱起眉头,有些困惑。
如果姓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怎样的孩子,听到这么严厉的指控,他的反 应应该很激烈,可是他却冷静得显得太无情了!
「如果你的女儿是一个没教养的小恶魔,你这个作父亲的绝对该负最大的责任!」 心宓故意把过错全推到他身上,就是想看到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燕咯尔听到她的话却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小恶魔」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可「 没教养」这三个字他当然明白!
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胆敢对主子这么说话的,更何况对方是个柔弱、身分卑贱 的女子!
「我怀疑,有没有人教训过你这张该死的小嘴!」段寅不怒反笑,压低了沙哑的嗓 音,粗嘎地低语。
还没刮除的青髭在他刚毅的脸部线条投下阴性的合影,他冷峻的语调让心宓不自觉 地又后退了一大步。
「是你让我说实话的,更何况被诬赖的人是我、该生气的人是我!」她一边后退、 一边找躲避的屏障,以防他一掌劈下来的时候,自己完全不能反抗就被剁成肉酱。
「你可以不必护着嫣儿。」他冷冷地说,冷静的眸子像苍鹰一样瞪着她一步步后退 的举动。
「你可以跟我道歉!」心宓不怕死地反过来要求他。
段寅眸光一沉,瞬间迸射出一道杀人的冷光--「别惹怒我。」他抑着脾气警告。
「孩子会说谎绝大部份是为人父母的错,你跟我道歉本来就是应该的!我从来也没 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难不成嫣儿说谎是我的错?你还指望我开口道歉?」确定自己 已经退得够远,心宓肆无忌惮地讲起道理。
燕咯尔已经完全呆住了,不自觉地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丑脸黑丫头大概不知道 ,他的爷儿一身的武功,轻而易举就烧一掌解决一条山大虫……「你要我跟你道歉?」 段寅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移到了身前,他剔亮的眼珠子燃烧着的烈的火光。
燕咯尔心里开始有点同情这个鲁莽、愚蠢的黑丫头。
「如果你肯道歉的话,表示你还算明理。」如果他道歉,她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他 。
接下来段寅说的话,差点儿让燕咯尔的眼珠子掉出来--「嫣儿的顽劣,我无话可 说。至于你的损失-一我会赔偿。」这已经是他忍让的极限。
他是段府的主子,当然清楚府里的大小琐事,嫣儿对下人的恶形恶状他不会不知道 。
他坐视那个孩子变得粗野、卑俗,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管教」她。
燕咯尔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不发怒,在他看来,这已经是给一个奴才天大的恩惠了!
但显然的,这个笨丫头却不懂得见好即收;
「赔偿?」心宓却对他的「施舍」非常不满意。「我刚才说的是道歉--」
「别得寸进尺!」段寅打断她的话,态度转起强硬。
「看来你认不清楚自己的身分」他沉声道。
这个屡出意外的丫头虽然让他印象深刻,但是她大胆的态度和挑衅的言词,已经直 逼他的耐心底限。
心宓握紧了拳头。她想反驳,但他深刻的脸孔渐渐冷硬,她知道男人已经失去耐心 了。
「记住自己的身分,太放肆的结果,会让你后悔莫及。」
他冷冷地拋下话。冷峻的视线和心宓的眼眸对峙了片刻,确定她的不驯稍有收敛, 才大跨步离开后院。
忍着气、瞪着段寅高大的背影,心宓握紧的拳头却始终没松开过。
第三章
在段府里住了十来天,心宓现在已经知道她所在的时空地点是北宋的首都汴梁城。
虽然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总比什么不明白的强,但是就算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她 也无法可施,因为重点是她该怎么回去!
但是,现在比较实际的,却是她该怎么从段府甲逃出去。
如果说段府的「主子」那高做的态度叫人不能忍受,那么府里头那些「狗仗主势」 的下人,就更让她反感一百倍。
她做过的「服务业」没有一百种也有几十种,虽然每一个工作下班后都要留下来抹 地兼擦桌子,但还没有人敢支使她到「虐待」人的程度--一样是「下人」,就因为她 的职位叫做「杂役丫头」,这里的「同仁」们居然人人都有权去使她,奴役她!
她不是不逃,而是段府实在太大--大得让人找不着方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就因为那个傲慢、邋遢的臭男人要她记住自己的「身分」,心宓告诉自己小不忍、 乱大谋,为了她的逃走计划,现在她得暂时忍耐、努力装乖,等摸熟了段府的地理环境 ,临走前她会记得在井水里扔下泻药,然后拍拍屁股、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情不愿地蹲在井水边洗菜叶的时候,心宓心不在焉地只顾想着她的「逃亡」计划 --「喂」
幼稚的童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心宓僵了一下。
「喂……」
小恶魔--段嫣儿等不到心宓回头,干脆跳到她跟前去。
「叫我啊?」心宓皱着眉头,瞇起眼打量一身红衣、红兜裙的「天使」小娃娃。「 跟你说过我不叫『喂』,想跟我说话就记得你的礼貌!」说完,她故作冷漠地低头继续 洗她的菜叶。
「那…喂……大姐姐。」嫣儿别扭地绞着自己的红兜裙,眼睛、鼻子、眉毛、小嘴 儿全挤在一块儿,好象客客气气的说话会要了她的小命。
听到嫣儿的「尊称」,心宓总算抬起头,笑瞇瞇地问她:「干嘛?」
「那天……那天……那天……」
嫣儿连说了三遍「那天」,接下的话就是说不出口,好象比叫心宓大姐姐还要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