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于甄没说出口的是,她前天大嘴巴的跟谷爸、谷妈说他们的二儿子“好像”在谈恋爱,对象是移民之前画室的同学,为了让老人家高兴,她还自己加了千里姻缘一线牵之类的注解,老人家叫她别声张,说要找时间偷偷飞来看儿子的女朋友。
就在她还悠哉悠哉的时候,谷爸、谷妈打电话跟她说,已经订好机票,预计下星期就会到,这下,她不紧张也不行了。
虽然说是老人家自己把“好像在谈恋爱”自动变成“在谈恋爱”,但是没有前即出声更正,她也有错,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确定那个“好像”的关系存不存在——存在的话,天下太平;如果不存在,她得赶快跟谷爸、谷妈解释清楚,省得他们白跑一趟。
原本,刘于甄是有七成把握的。怎麽说谷天霁跟夏茗微都同进同出好些天了,以前互有好感的两个人天雷勾动地火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没想到女主角居然说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汪意,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喔。
很断然、很坚决,完全没有转圈的馀地。
可是,怎麽可能,没道理啊,刘于甄想。
在天霁哥哥回开罗前,夏茗微平均十天出红海之后一次,至於天霁哥哥就更明显了,依他那种对别人漠不关心的个性,居然还要天霍哥哥替他多注意一下夏茗微,而且在埃及都住这麽久了,还有心情陪她一起当观光客,这样的两个人说没有什麽,不会有人信吧,除非……
盯著茗微的脸,刘于甄小心翼翼的说出最後一个假设,“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欢的人?”
“嗯。”
果然 她就知道。
虽然已经听到答案,但刘于甄还是忍不住做最後的挣扎,“比天霁哥哥还优秀?”
“我不知道有没有比较优秀,可是,我比较喜欢他。”茗微扬起长睫,“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也不需要担心什麽,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能跟他一直在一起,我应该会很幸福吧。”
刘于甄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些违心之论的证据,但可惜,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是一片坦荡。夏茗微不太会说谎,当她能这麽自然的时候,只代表著一件事情——她说的是实话。
“而且你想,我是顶班的外派人员,只要有人来接替就要回台北,就算是远距离恋爱,至少也要找飞机可以直飞的地方啊,开罗,我还得从新加坡再转机呢。”赌气似的,茗嫩劈哩啪啦的说了起来,“有人可以靠一条宽频谈恋爱,但我没办法,我可以忍受为了工作而一两个月不见面,但没有办法忍受一年两年都处在分离状态上。”
她那股不知打哪来的气势让刘于甄也不好再说什麽了,只好顺著她的话题问下来,“你讲的那个人是你在台北的男朋友吗?”
“也不算。”她很诚实的回答,“是我自己喜欢他而已。”
“你喜欢他,他又不是你男朋友。”刘于甄小心翼翼再发问,“单恋?”
考虑过後,她点了头,“也算是吧。”
暧昧跟单恋其实也满接近的,茗微想。早上那个把她推回电梯里的谷天霁让她很受伤,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廉价。
他在她面前跟那个号称是工作夥伴的女生很亲昵的聊天,然後显然是要一起离开,没有解释她不能跟去的理由,对於精心妆点的她,他居然要她回房补眠,或者,自己找娱乐打发时间。
相形之下,她还比较喜欢很久以前的那个少年。
她常常枕在他的肩膀小寐。
课堂结束後,一起清洗画具。
渐渐长大之後,她会跟他勾勒自己的绿园——那是茶庄的名字,也是父母恋爱的证据。
她的父母是恋爱结婚的,母亲叫陈绿云,父亲娶了母亲,给了她一个家,发誓照顾她一辈子,绿园是父亲对母亲的承诺。
茗微喜欢这种浪漫的感觉。
小时候她总是想,有一天,她要找到属於自己的王子,一个愿意跟她一起建造另外一个绿园的王子。
少年时候的谷天霁,总是微笑的听著她的天马行空,让她觉得轻松而放心。
现在的谷天霁已经是个完全成熟的男子了,双手有著风沙痕迹,但眼神流露出学者气息,很吸引人,真的很吸引人,可是,她一想起他消失在电梯後面的样子,就觉得难受。
非常、非常的难受。
第七章
埃及有许多金字塔,最早的一座即是出现在孟斐斯,也因为这样,范围内的新出土物都别具意义,考古学家鉴定後,修复师们会以专业判断需不需要修复,修复的程度如何。
这次找到的是一批没有太大特徵的工具,前所未见,出土的地方也不在一般考古活动范围里——新发现让所有的人都很高兴,那天晚上,几个熟识的考古人以及修复师聚在一起聊著这个新话题,直到深夜都还持续著。
一方面是因为情绪使然,一方面则是为了等布里教授的粗略判断,待到知道那应该是旧王国时期的东西时,谷天霁已经在孟斐斯待了三天。
回开罗的途中,他已经将接下来的行程都计画好了。
带茗微去街上逛逛,安抚一下她的情绪,顺便跟她解释一下那天为什麽明明收到她眼中的讯息却不予理睬,时间如果够,也许可以去闹区看场肚皮舞或者是电影……计画很完美,除了女主角不见踪影这点以外。
茗微没有手机,谷天霁只好土法炼钢的找。
顶楼?不在。
游泳池?不在。
文化回廊?不在。
他已经把红海之后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都绕了一遍,碰到刘于书两次,可却没发现要找的人。
後来是第三次在仕女休闲区看到刘于书,刘于书问“到底在找什麽”,谷天霁问“有没有见到夏茗微”,这才知道答案。
“不早讲。”刘于书很轻松的告诉他伊人在何方,“她跟于甄出去了。”
谷天霁扬起眉。跟刘于甄?茗微见到刘于甄是能跑就跑,怎麽会在一起?
“有没有说什麽时候回来?”
他知道那天硬把她推回电梯她有点不高兴,她没手机,又不打电话给他,所以他们已经三天没讲话了,周一他要去亚斯文,不管怎麽样,他都得在期间跟她解释清楚才行,要不然她会难受,他也不好过。
刘于书想了想,“最快明天。”
谷天霁皱起眉,“去哪?”
“于甄的朋友家吧。”刘于书也不是说得很确定,“好像说是什麽派对,两人还带了一大堆东西出门,昨天就走了,于甄的意思好像是,如果有趣就多待几天,无聊的话就会快快回来,现在看来,应该会玩个几天吧。”
几天?开什麽玩笑,他後天就要出远门了。
茗微的个性很拗,他那样对她,她是怎麽样也不会跟他联络的,跟刘于甄在一起是吧,那好办。
要了刘于甄朋友家的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後,谷天霁立刻拨了那组号码,先问好,接著找爱丽丝刘。
等了很久之後,终於有回音了。
“哈罗。”很愉快的声音,“哪一位?”
“是我——”
“天霁哥哥。”刘于甄的声音兴奋起来,“你怎麽会打电话到这里?你有事情找我喔?”
“叫茗微过来听电话。”
“等一下喔,我去找她。”
那一头听起来就是个很热闹的地方,有音乐、有人声,颇为喧闹,隐约听得出来正在争论最近的时势。
又过了很久很久,话筒终於再度被拿起。
“天霁哥哥,小矮人说她没空。”
没空?果然在生气。
“你再去叫她。”
“她不会过来的啦。”她说得很理所当然,“她现在跟人家聊中国五千年的历史,正讲到蔡伦怎麽发明纸张,那些外国人有多崇拜她你都不知道,而且你又不是她的谁,叫她过来她就过来啊?”
“你这个小报马又知道什麽了?”
“也没什麽啦。”声音很是得意,“就是跟她聊天嘛,我问她说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她回答没有,我原本也不信,後来被我问出来了,原来她在台北有喜欢的人,小矮人还说,跟那个人在一起很轻松,也不会烦恼之类的,所以你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老朋友,她干麽那麽听你的话。”
因为刘于甄的最後一席话,所以即使谷天霁很累,才回红海之后不到两小时,他的车子还是再度出现在大马路上,朝著刘于甄告诉他的地方前进。
什麽叫做他又不是她的谁?
什麽叫做她在台北有喜欢的人?
是刘于甄误会了茗微的意思,还是她本来就是那麽说的,他得弄清楚才行。
“你要来找小矮人?好啊,我们在西亚饭店的别墅房。”刘于甄在知道他要过去後,这麽告诉他,“我哥跟你说我参加派对?不是啦,是丹尼尔的家族旅行,我想我也是他们家的媳妇啊,所以这两天都在陪他那些叔叔伯伯婶婶表哥表妹堂哥堂姊,跟著住在这边是方便他们找人嘛。”
“丹尼尔的家族旅行,你拉茗微过去做什麽?”
“她自己说要来的啊,而且我看她这两天也玩得满高兴的,西亚的别墅房做得真的很不错耶,七间大房,还有游泳池跟会议室,而且我告诉你喔,”刘于甄的语气显然十分开心,“饭店派给我们的管家帅得不像话,好像乔治库隆尼。”尾音上扬再强调一遍,“乔治库隆尼喔。”
她顿了顿,又说:“哎喔,我不跟你讲了,那个不知道是叔叔还是大堂哥的人在找我了,我们住玫瑰房,小矮人下午都会睡一两个小时,我等一下就会交代管家,你自己去找她吧。”
☆ ☆ ☆
唔,好好睡喔……
茗微些微的翻过身,将脸埋在胖枕头的绵软里,果然不愧是玫瑰房,好像用玫瑰薰过似的,那种甜香好舒服喔。
叩、叩。
如果没有敲门的声音会更棒吧,她想。
刘于甄一定又是忘了带什麽东西或者要补妆之类的,反正这房间只有她们两个住,除了她,也不会有别人。
很困难的睁开眼睛,茗微下了床,拉开门後也没看来人是谁,直接又转过身,倒回床上,将被子一拉,预备继续作梦。
刚才在想什麽?喔,对了,她昨天跟李佩芝通过电话,知道蒋克祺跟陈雅蕙已经从拉斯维加斯回来了,理论上是该马上到开罗的,不过饭店体恤他们出差多月,加上预备接手的工作又是长时间,是以打算让他们休息一阵子。
李佩芝也不敢保证一阵子是多久,只含糊的说,你再忍耐一个月。
茗微当下便算了起来,一个月就是三十天,就是七百二十个小时,就是四万三千两百分钟,就是两百五十九万两千秒。
好久喔……
即使只能早一秒,她都想快点回到台北。
她想家,想念巷口的那只小黄,想念麦当劳的猪肉满福堡,想念捷运站里播报员的声音,还有,听说 7-ELEVEN出了种新饮品——香草牛奶,安安说喝起来像液体的小美冰淇淋……所以她拚命的鲁李佩芝,要她想办法,就算是只缩短一天,她都会觉得高兴。
四周很静。
没有刘于甄式的嚷嚷,玫瑰香中流动的是一种安宁的氛围,甜软的感觉中,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很大,很粗糙……
茗微睁开双眼,看清楚来人後一怔,“你怎麽在这?”
谷天霁笑,“来找你。”
来西亚饭店途中,他原本是因为“你又不是她的谁”跟“她在台北有喜欢的人”这两句话耿耿於怀的,可是在看到她半睡半醒的迷糊神色後,那些微的不愉快全烟消云散——面对这样可爱的一张脸,他突然间再也气不起来。
他将她的刘海拨开,“还没睡醒?”
声音很温柔,可是茗微并没有发现。
她平复了的怒气以及委屈,突然间又复活起来。要不是他当著玛琪朵的面把她推走,她根本就快要忘记那件事情了。
很多年前,他曾在画室檐廊下偷吻过她。
他以为她睡著了,但她没有,大雨过後的闷热天气,怎麽可能还睡得著,她只是有些倦,靠在他身上假寐而已。
偷吻她,也没说喜欢她,就这样跑去美国说要游学,给了个找不到他人的电话,虽然,他在她刚到开罗时跟她解释过是怎麽回事,但他知不知道那件事情搁在她心中?
然後在这麽久之後,他又突然说喜欢她,激情过後,当她打扮妥当的去找他,他却假装没看到她那种要跟去的眼神。
她知道他跟玛琪朵要去孟斐斯,她对埃及不熟,查了地图才知道孟斐斯在大开罗里,就算用走的,也不用三天的时间。
少年时期偷吻她後,人就不见了。
长大欢爱过後,人,还是不见了。
恶梦重演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皱起居,那些她勾勒出来的粉红泡泡在瞬间消失,一方面觉得自己呆,怎麽会以为那就叫不一样,一方面又觉得他怎麽会这麽过分,每次都对她做一样的事情。
此时,害她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想吵,觉得自己没立场。
想假装什麽事情都没有,她又做不到。
微一考虑之後,她将脸再度埋入玫瑰香枕。睡觉总可以吧,工作已经完成了,她不属於红海之后,也不归他管,她是台北饭店的协助人员,现在是私人时间,她要在西亚饭店午睡。
“茗微。”
她不想吵架,她不想吵架,她不想吵架。
“起来,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醒了也不关你的事。
“你的脾气什麽时候变得这麽拗了?”谷天霁的声音带著笑,“还有,你要把脸藏到什麽时候?”
不用你管。
啪。屁股被轻拍了一记。
“还不起来?”
居然还动手?
她终於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喂,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怎麽过分了?”
“进来我房间就算了,又打扰我午睡。”小脸上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我现在告诉你,我要休息,请你回去。”
她觉得这已经是义正辞严的宣示了,却忽略自己的脸根本就不是属於凶得起来的那种,在枕头上磨了半日的头发乱蓬蓬的,气鼓鼓的粉红脸颊让她多了几分孩子气,加上身上那件穿反的凯蒂猫睡衣,一点严肃的感觉都没有。
看到这个画面的人通常都只会有一个感觉——可爱。
谷天霁伸长手臂将她拉入怀里,然後,一如预料的得到挣扎跟很不友善的“不要碰我”。
所有的男人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一定要抱得更紧,他也不例外。
茗微很快的认清自己人瘦力气小的事实,反抗不成改威胁,“你再不放开我,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现在才告我性骚扰太晚了吧。”
他在她耳边轻笑,暧昧的言词让人不禁想起那一晚,茗微很没用的发现自己的脸颊居然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