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好猜,他不想为难她。
“不用说也没关系。”
“以前的男朋友啦。”她笑笑,态度很轻松,“是长得不帅,不过我以前很喜欢他。”
如果说真的有疑惑,也只有这点了,乔雅捷虽然没化妆,但还是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但那个人看起来却很平凡。
“他追我的时候,真的对我很好,我随便讲一句话,他都放在心上,无微不至的呵护,我又很容易被感动,等我喜欢上他之后,他突然又跟我说,我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我太野了,说话又不是很老实,他喜欢文静一点的,我说我会改,他说人的个性是天生的,我改不掉的,哭也没有用,后来还是分手了。”
他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泪。
泪痕未干的她居然又笑了,“你会不会觉得女生很麻烦,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会出现可怜兮兮的样子?”
“男生有时候也会哭啊。”
“我跟你讲,我不是因为他才哭的喔,我是因为有点感慨。”她吸吸鼻子,“所以我才不喜欢那么清楚时间,因为时间改变了好多事情,而且记忆会在时间的落差之间显得更残忍。”
她咬着下唇,看起来正在忍耐下一波的泪水。
方浩军不知道她是因为那个男孩子,还是真的感慨,他只知道她在哭,很委屈的样子,让人于心不忍。
他轻揽过她,却遭到她些微的抗拒,“会弄到你的西装啦。”
“没关系。”他稍一用力,将她扯入怀里。
乔雅捷的脸就埋在他的胸膛,原本只有海水咸味的空气突然间多了淡淡的发香,甜甜腻腻的,女孩子的味道。
她在哭,而他则因为她的眼泪觉得不好受。
这算心疼吗?
他心疼一个有男朋友的女生?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间知道她口中所谓时间的意味,人的感情会因为不可见的东西起了无法恢复本质的化学变化。
胸口情绪的撞击越来越鲜明,原本模糊不清的轮廓在此时全有了答案,一切清楚得有点荒谬。
他的心疼,他的挂念,此时就在他的臂弯里,然而他的情绪并不是全然的幸福。
因为他嫉妒。
☆ ☆ ☆
她一定是太久没哭,才会一哭惊人,他的西装上全是她的眼泪跟鼻涕,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他居然只问她“好一点了没”。
后来,他们在河边又聊了很久,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胡扯,但她的心情逐渐变好却是不争的事实。
方浩军还夹了一个娃娃送给她,不过因为技术蹩脚,前后换了好几次硬币,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他却笑着说没关系。
他陪着她到好晚好晚,他的手机一直响,可是他都没有接。
干么对她这么温柔啊,她想,她根本要不起。
两人分手后,乔雅捷自己走路回家,转进巷子,看到朱红色的大门前有一双人影,是凯圣跟她的男朋友。
韩凯圣将披在肩上的男生外套还给了他,两人仍然牵着手,他低着头,在她耳边说话。
她轻笑了出来,他顺势在她脸颊上一吻。
韩凯圣脸皮薄,如果知道自己跟男友卿卿我我被看见,会有好几天都低着头走路,乔雅捷想了想,转身靠在交岔路的围墙上,打算等他走了再进巷子,免得凯圣尴尬。
二月的淡水真的很冷,而朱红色大门前的学生情侣却舍不得告别,乔雅捷看了看手表,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蹲了十五分钟。
有爱情的人才会那样吧,她想。
以前热恋的时候,她跟黄翌治曾经有好几次在女生宿舍前面依依不舍的站了一个多小时,从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只是很单纯的想多在一起一会,虽然在外人眼里有点蠢,但对当时的他们来说,那是一种证明。
证明自己的爱情。
证明自己的真心。
她知道那种倾爱相恋的感觉,所以,当看到不舍分离的画面时,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到底要什么时候,她才能再有那样的热情去喜欢一个人?
不是为了工作的想像,而是真正的情生意动。
为了他哭,为了他笑,为了他一句话而高兴,或者,变得勇气十足,不知不觉的改变自己去迎合对方,努力让两人看起来更相配。
她将脸埋在膝上,深深呼吸。
有点沉重,有点孤单,矛盾的情绪之中,她想起了陪着她在西门町吃阿宗面线的亚曼尼。
离她的世界很远的人。
不可能会爱上她的人。
她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一个部分正在逐渐软化,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原因而软化。
原本以为自己又要哭了,结果也没有,因为情绪锁了太久,现在已然找不到宣泄出口,只能任心思在胸口乱撞,再感慨,也只能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了,醒来一定会将一切忘记。
一定可以。
第五章
淡淡三月天。
大雨过后的院子里,残瓣纷落。
日式旧宅院里的走廊上,乔雅捷喝了一口刚冲的绿茶,茶水以及雨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违和感,类似春天的感觉。
最近一个月来,画得很顺利的她心情极好。
她的左边,坐着一个刚跟女友分手的五年级生,右边则是一个正为了升学问题烦恼的七年级生,相形之下,她就真的很幸福,因为她是一个刚交稿的轻松人,而且,结束这次的连载后,她就要跳到淑女月刊去了,这意味着她不用再老是画一些亮晶晶的眼睛,或者背景是五彩泡泡的粉红画面。
淑女哎,虽然还是不能太真实,但至少不必再装梦幻,这对她来说已是大大的恩赐与幸福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间笑了出来,而很快的,江日升的手再度巴上她的后脑袋,“发什么羊癫疯?”
“你才发羊癫疯。”乔雅捷捂着头,“你自己被女朋友甩了,不要把帐算在我头上。”
“我被女朋友甩了?那你呢?男朋友跑哪去了?最近都没看到人,该不会也被甩了吧?”
“我才没有被甩。”
“那意思就是感情很好了?”
发觉自己被耍,她连忙补充,“他、他才不是我男朋友。”
虽然加了但书,但似乎有些来不及,因为不但江日升笑得开心,就连韩凯圣也是一脸忍笑的表情。
果然年纪大的人比较老奸巨猾,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灵巧型的了,可是还是常常跳进江日升设的坑。
“我跟他真的不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啦,他是我暗恋的对象嘛。”
江日升哼了一声,“凯圣,有人天天跟自己暗恋的对象通电子邮件跟讲电话,然后还三不五时一起约出来的吗?”
韩凯圣一笑,轻轻的摇了摇头。
“所以,”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就像老爸逼问女儿那样,“还不快点老实招来。”
“冤枉啊——”
她跟方浩军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要她怎么招。
他们,唔,是天天讲电话没错,不过,那也不算什么啊,他没有什么朋友嘛,而她,又因为工作需要一个对象来投射感情。
也许是有了具体的想像对象,乔雅捷似乎终于得到漫画之神的眷顾,她的剧情很明快,分起镜来也得心应手,连编辑都说,最近的读者回函里,她的支持度明显上升,虽然还威胁不到唐思思的一姐地位,但是他们答应,她在漫画月刊上的名字会大一点。
她果然浪漫了。
对工作上这是好事,但是,最近,她却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天天通电话的关系,当方浩军上个星期到巴黎出差,而且因为时差问题暂时无法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突然有种失落感,不只一点,是很多很多。
发现自己有点想他。
想他那种沉稳的眼神。
想他对她说“没关系”时好听的声音。
当跟这个人距离遥远的时候,她才开始清楚勾勒出他的样子,从那个“穿着亚曼尼的谁谁谁”变成“在她脑海中断续出现的谁谁谁”,浪漫门扉一开,突然间很难停止。
方浩军说话的样子很温和,笑起来有种沉稳的味道,观察力很敏锐,对她的废话很有耐心,在潮流世界工作,但思想却有点古板,他从来不曾对她说些“化点妆会更好”、“女孩子还是应该留长发”之类试图改造她的话语,对他来说,似乎只要维持原本的样子就够了。
承认自己喜欢好像有点好笑,但是,若不是喜欢,又算是什么?
如果方浩军对她的关心是每天的,那么,喜欢又有什么不对?
“我是真的跟他没什么啦。”乔雅捷声音突然变小,“不过,我希望他来追我是真的。”
韩凯圣咦的一声,小脸上有着惊讶,“你真的……”
“嗯。”她一把揽住韩凯圣的肩,“对你这种人来说,我这样算是很奇怪吧,我甚至还不了解他呢,只是因为他愿意每天分出一些时间听我说话,在我烦恼的时候拍拍我的头,我就觉得很感动。”
韩凯圣笑笑,虽然有点迷惘,但是却透着一种温柔,那种温柔让乔雅捷安心多了。
韩凯圣的爱情经过长时间的酝酿,比起这位高中生室友,她的爱情简直像坐新干线一样劲爆。
日久生情当然是最好的,但她就不是那种会跟人家日久生情的人哪。
“没办法不想,但又想不出个结果,心思一直耗,但却没个定论。”她自言自语着,“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呢?”
一旁,江日升凉凉的回答,“算爱情啊。笨蛋。”
“我后来又觉得这个理由很薄弱哎。”侨雅捷索性将脸埋在韩凯圣的肩膀上,“感动,可是我连感动的出发点都找不到。”
“哦,说来听听。”
“像我画漫画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男主角看到女主角善良的一面,或者是女主角遇到困难,男主角出手相救,这类的,很容易就催化成爱情,可是,我跟方浩军之间根本什么都没有,我不是小白兔,他也不是大英雄,这样的喜欢,感觉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江日升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非常开心,“你又不是在拍电影,要什么说服力,喜欢就喜欢,感动就是感动啊,你要在没有道理的东西里面去找出一个公式,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曾经因为感动喜欢上女生吗?”
乔雅捷原本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老狐狸江日升的脸色却突然不自然了——同住快一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表情。
正想追问,她的手机正好响起,铃声是艾薇儿的Myworld,方浩军的专属来电。
乔雅捷犹豫一下才接起来,要趁此机会挖挖江日升的疮疤,还是跟方浩军讲话?
艾薇儿的歌曲还在响着,“景亮的星星最晚出现,今晚的我没有心上人。”高高低低的,怎么听都像是方浩军在跟她招手。
她抓起手机,一下冲进房间。
☆ ☆ ☆
“怎么了?”他在那头笑,“声音听起来这么喘?”
“因为我刚刚才跑进来。”她在床铺边缘坐下,不懂自己的心跳是为了刚才的奔跑,还是这抹相隔遥远的声音,“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比台湾冷,不过还好,反正以前就住在这里了。”方浩军好听的声音转趋温柔,“你的感冒好点没?”
呜,他还记得。
上星期他们约在华纳威秀看电影,吃饭时她连打几个喷嚏,从电影院出来脸颊已经开始潮红,根据经验应该是发烧,她觉得去药局买药就可以打发,但他却坚持要找医生看诊才放心。
就近找了诊所看医生,医生说是感冒,开了药,打了针,方浩军送她到捷运站坐车,隔天,他就飞走了。
他离境前的最后一个简讯是——记得吃药。
她只吃了两包就好了,剩药被丢在抽屉里,也没想起,好几天没有联络,她都快忘记自己感冒的事情了,而他居然还记得,被一个人这样关心,怎么可能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投射对象呢?
“好了。”一感动,声音就变得有点奇怪,“吃完第二包的时候就好了。”
“真的好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乔雅捷嗯的一声,“我……有点感动。”她这句话有点不尽详实,因为她并不只是“有点”而已,而是“很”。
有时候,她会觉得这样的关系有点讨厌。
方浩军明明就对她很好,任何她说过的鸡毛蒜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讲电话、见面。感觉有点什么,但却他连她的手都不牵——即使乔雅捷自诩为时代女性,但终究是个女生,有着莫名其妙的矜持以及小小的自我保护,无论如何没办法化被动为主动。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喜欢他,但因为还不清楚对方的心意,所以什么都要斟酌,相较于内心的诸多想法,也只能做出适当的传达,以及一些小小的暗示。
方浩军顿了顿,笑,“怎么把自己讲成一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我现在是没人爱啊。”
“跟男朋友分手啦?”
“早就分了,你不是那么健忘吧?”她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浪漫被他这句无厘头的话打得消失无踪,乔雅捷语气颓丧,“我们吃烤鱿鱼那天你才见过的,就是我说其貌不扬,但我以前很喜欢的那个大学学长。”
“我没听错吧?”他的语气虽然礼貌,但听得出来透着某些疑惑,“那是……你的前男友?”
“嗯哼。”
“你上一个男朋友就是他?”
“是啊。”她大感奇怪,“你到底怎么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怎么你好像是第一次听到的那种感觉?”
“因为,”他似乎在考虑着措词,过一会,才又再度开口,“我听说你跟日升酒吧的老板同居。”
这下,换乔雅捷呆掉了。
啥?她跟江日升同居?跟那个比她大了十岁,明明有女朋友还老念着纽约旧爱的老家伙同居?
江日升哎,她最常拿来做负面教材的人。
她才二十四岁,正值花样年华,前景可期,干么要跟那种素行不良的中年男子在一起?
三秒后,她大叫起来,“我跟他同居?我跟他同居?是谁这样破坏我的行情?告诉我名字,我要……”
等等,难道是因为这样,方浩军才会明明就对她很好,却迟迟没有对她采取行动吗?
不为难的爱啊——
如果以他内敛的个性的话,是有可能的。
乔雅捷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电话筒很清楚的说:“他是我的室友,不是我的同居男友,我现在是一个人,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
方浩军回台湾两年半,每月出差一次已经是例行公事,他习惯了,也从来没有归心似箭的感觉,但这一次是例外。
他迫切的想回到台湾。
大约再三个小时,飞机就会降落在台北,三个小时其实不长,合眼一下就到了,但此时的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人生果然很难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