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家庄这一带的花灯会与别的地方相比来得要与众不同些,不但在中秋热闹,也特别选在春末时欢天喜地的展开,让素来喜欢节庆气氛的男男女女可以忙里偷闲,好好游逛一番。
今夜满天星斗璀璨,城里的城门大开,大街小巷,什么人都来凑热闹。一片明亮中花灯高悬,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有男女老幼,精彩纷呈的一只只造型别致的花灯循着大街直摆到拱桥上去,桥上闪耀着五颜六色,连堤岸边的柳树上也悬挂着,彩灯迎风摇荡,把周围映照得如同白昼,这么热闹缤纷的节日怎么少得了原家庄这位小姐呢?
筑新穿着一身湖绿飘飘的衣裙蹦蹦跳跳的穿梭在其间,她简直要乐坏了,除了那些个引人人胜的花灯之外,还有小贩们兜售的零嘴以及那些来自大江南北、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令她爱不释手,每每总要原揭阳提醒她,才舍得移动步伐往下一个热闹处走去;等到逛灯市的人愈来愈多了之后,她就更离谱,连人也要欣赏,人流到哪里,她就随着一些俊男美女滞塞到哪,对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什么都要看个够。
“新儿,看来刚刚出庄时真该为你带条棉被来才对。”
原揭阳在一片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突然附耳过去在筑新的耳际说,同时他的手也一直扮演着保护筑新的称职角色,就怕有些地痞流氓会趁混乱时行窃或非礼。
“棉被?为什么?”筑新不解的看着原揭阳,后者那双浓烈飞扬的剑眉挑着,黑眸则饶富趣味的带着微微笑意。
原揭阳一本正经的回答她道:“依你目前蜗牛似的前进速度来推断,待你小姐全部逛完后恐怕就是明天了,没有预备条棉被让你裹着过夜怎么成?”
“你这是在取笑我吗?如果我真要逛到半夜,你陪我不陪?”筑新微蹙着眉心,她仰起头直盯着原揭阳,神情严肃的问。
原揭阳眼光炽热的望着眼前如初绽新荷的人儿,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筑新的妩媚清灵,筑新眼中流动的专注神采,此时他的手还护在她圆润的香肩上,而她少女独特的体香正侵扰着他的意志力……老天!他实在很难、很难将眼光移开。
要忽略她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必须一再的告诫自己,筑新是他的妹子,她已经到了该有婆家的年纪,他该开始对她保持距离,不能对她心存幻想。
在原家,他的责任是保护筑新、照顾筑新,这是他自小就被教导的信条,他深深明白自己该做的,不是去占有筑新,而他,也不配占有。
筑新高贵得像颗纯白珍珠,她在所有人的呵护中长大,而自己,只不过是个亡命天涯的逃犯之子罢了,原氏夫妇好心的救了他,他只能感恩图报、只能小心翼翼的守护着他们惟一的女儿,这是他该做的,他不能越轨,不能对筑新产生感情,纵然那有多难他都必须做到,他要控制自己,尽最大的努力来控制,永远都不能让筑新发现他对她的感情,永远不能!
筑新的胸口突然急促起伏着,她没看错吗?原揭阳看她的眼神居然有着痛楚?她浑身一震,瞬间感到酸软无力。
再也问不出话来了,也没勇气问,气氛顿时变得令人难以呼吸,如果周遭不是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她真会不害臊的一把拉下原揭阳,霸占他的唇,那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揭阳、新儿!”
一阵悦耳好听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相互凝视,使他们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时间,两个人都显得有点局促和失望。
筑新恋恋不舍的依着原揭阳,两人之间微妙的感觉还没消褪,她本能的伸出手去握住原揭阳的大手,目光冷冷的,有点讨厌这个不识趣的汪暮虹破坏了他们适才的气氛。
原揭阳就不像筑新那么孩子气,在很快的时间里,他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态。
三年前第一次见到汪暮虹这位“飞天寨”汪寨主的千金时,他就已看出来,汪暮虹虽然外表一派温柔娴雅,举止言谈也十分善解人意,但她的个性却世故、要强又洗练无比。
因此纵然三年来“飞天寨”和“原家庄”的交情已是匪浅,汪暮虹也经常来原家庄走动,原夫人更待她像自己的另一个女儿般亲热,但他还是不能让冰雪聪明的汪暮虹看出自己对筑新那份特别的感情,丝毫端倪都不能让她看出。
他既然不能让筑新成为自己的妻子来好好珍爱她,更不能为筑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
“是你!这么巧,一个人来逛花灯?小蓉呢?”原揭阳笑了笑,以一种熟络又亲昵的姿态问。
他们之间自然是熟络的,面对原家庄和飞天寨的人老爱传说汪暮虹是他的情人时,他是开玩笑的说汪暮虹是他的大妹子,而筑新是他的小妹子;但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汪暮虹不是他的情人,聪敏无比的她其实更像是他君子之交的红粉知己。
而筑新呢?那就更微妙了,没有人能了解的,他一直以一种对待妻子的心情来保护她,一直都是。
汪暮虹柔柔的一笑道: “小蓉有点伤风,我
命令她不准跟出来,你瞧,我今天是不是自由多了?”
小蓉是汪暮虹的贴身婢女,平时都紧紧跟着她,黏她的程度就和小三子黏筑新一样不相上下。
“确实自由多了,但也不安全多了。”原揭阳简单的说,“今天你和我们一起走,一个人落单太危险。”
汪暮虹满眼笑意的望着原揭阳说:“知道吗?
揭阳,适才我要出寨时,我爹坚持要派几个保镖跟着我,还说了和你一模一样的话。”
原揭阳微微勾勒起嘴角说:“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汪暮虹星眸闪烁的笑问:
“这句话可以这样解释的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有何不可?”原揭阳沉稳一笑,“待会花灯会结束,我还打算一路送你回飞天寨去。”
“你可真霸道啊!”汪暮虹笑着摇摇头。
原揭阳不以为意的说:“总比明日听闻某飞天寨的汪姓大小姐被流寇掳去了好。”
“老天,我真服了你,这也想得出来……”
就这样,他们变成一行三人一同游花灯,原揭阳一派沉稳自在的看护着两位容貌出众的姑娘,汪暮虹好脾气的笑语吟然,而筑新……面对这种情况而感到最不满意的恐怕就属筑新了。
说她小器也罢,没度量也好,她就是不喜欢那个汪暮虹!她恼火的瞪大眼睛,没什么风度的打量着汪暮虹……
一张芙蓉俏脸此时映着嫣红,她眉如青黛、眼同水杏、唇红如丹,肌肤洁似姣月,娉婷的风采显得落落大方,气韵如兰别有风雅之处,怎么看都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除了眉宇间那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漠然冷静之外,汪暮虹无论举止或是外貌都令人无可挑剔。
就是这么无可挑剔才令人生气!
瞧她和原揭阳说话说得多开心啊!想不到,自己期待已久的游花灯会变成这令人沮丧的局面,早知如此干脆在大湖里淹死也比在这里看他们打情骂俏来得好。
“新儿,如果你不累的话,我们先送暮虹回去。”花灯会结束后,原揭阳果然如此提议。
“我一点都不累,一起送。”从早玩到现在,明明已经累得半死的筑新却硬要如此倔强的回答。
开玩笑,她怎么能认输?如果此时喊累的话,搞不好那不懂她心事的笨原揭阳会来个先送她回去,然后再护送汪暮虹回飞天寨的坏主意。
不成!她可不要为他们俩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飞天寨离城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由于原揭阳和筑新来的时候是共骑一驹,而汪暮虹则是由寨里弟兄护送进城,后来她又打发了那群弟兄回去;因此,回程变成了三个人只有一匹马,最后表决的结果是便宜了那匹马儿,三个人皆徒步,就这么一路走回了飞天寨。
一轮皓月当空,给飞天寨罩上了一层银光,月色溶溶中,夜风有点凉意了。
“真的不进来坐坐再走?我爹一定还没睡,他也好久没见到你们了。”在飞天寨固若金汤的雄伟大门前,汪暮虹温柔的望着原揭阳问。
她一直相当欣赏原揭阳,也一直不加以掩饰,只要稍稍留意,她相信原揭阳不难发现她对他的恋慕之意。
而汪暮虹手中最有利的一张王牌就是--她知道截至目前为止,原揭阳未与哪家的名门闺秀订过亲,他的心力全放在庄务上,当然,他也没有特别心仪的姑娘和中意的对象。
因此汪暮虹有把握,只要飞天寨继续和原家庄保持友好的关系,她要当上原家庄的少庄主夫人指日可待,方圆百里之内,无论人品或家世,都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原揭阳的。
“我看新儿也累了,改日再来拜访汪寨主。”
原揭阳拒绝了汪暮虹的好意,有力的手臂一下子将闷在一旁的筑新托上了马背,自己跟着利落上马。
“那好吧!谢谢你送我回来,路上小心。”
汪暮虹干脆舍弃了筑新也一路同行的事实,只对原揭阳一个人道谢,这举动自然更引起筑扩的反感,她闷不吭声,胸中不由得烧起一把无名之火。
由飞天寨回原家庄的路上,筑新一直不发一言的沉默着,更令她气结的是,原揭阳居然问也没问她在气什么。
一到原家庄她就忙不迭的自己滑下马,话也没交代一句,就头也不回的奔回自己房里去。
原揭阳眼底燃烧着火焰,握紧了拳头,他没有拉住她,他也不能拉住她,如果在任何时候他超过了一个作兄长的本分,那么他不仅愧对原氏夫妇对他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他更会看轻自己!
而筑新永远不会知道,她轻微的懊恼随时会令他招架不住的感到昏乱,她那失落的神情更几乎可以杀掉他!
“可恶的揭阳,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热气缭绕中,筑新净身沐浴,已经都泪雾弥漫了她还不忘要大骂,泪水热热的、咸咸的滑到了唇上,沿着她小小的下巴滑落到热水里去,这旷世奇景弄得在一旁伺候她的丫头小雁惊慌失措。
“小姐,你怎么啦?是少庄主惹你生气了吗?要不要我去告诉庄主和夫人?”小雁小心翼翼的问。
筑新扫了小雁一眼,接着恼怒的低吼着,“如果你敢去告诉我爹和我娘,我会恨你一辈子!”
小雁又吓坏了,她可真不敢想像被人恨一辈子是什么滋味,尤其为的又是这种举无轻重的小事。
“小姐你别这么大声,我知道了,我不会去告诉庄主和夫人的。”小雁怯生生的说。
筑新烦躁的挥挥手,霍地将脸颊埋进水面下,闷声说:“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虽然小雁知道她家小姐素来精通水性,但仍忍不住要担心小姐会没有呼吸,所以一直杵在那里,半晌迟疑着不敢动。
“小雁,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筑新的声音又传来了,这倒教小雁好奇了起来,小姐都没瞧见她呢,怎么知道她还站在原地?
“可是小姐你还在沐浴……”小雁期期艾艾的说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沐浴中的人就是智障吗?”
吞了口口水,小雁终于带上门出去,她知道再不出去就是准备自找骂挨。
小雁出去后,筑新足足在水里又泡了半个时辰才愿意起来,她那桶水都凉了,弄得鼻子塞塞的,喉咙也似乎有点不舒服。
随意取过一条干布来擦干头发,她坐回床铺上,开始哀声叹气了起来,想到今天黄昏的时候在大湖边,原揭阳还温柔的为她擦发呢,现在却……
唉!不要想了,愈想愈闷。
她把外袍拉紧了点,将又暖又柔的棉被拉开,整个人弓起膝盖窝在床铺上,希望这样能为冰凉的身子带来点温暖。
而此时却响起了敲门声。
“不管是谁,进来吧!”
话虽说得十分带劲又豪迈极了,但筑新还是非常没骨气的暗自祷告来人千万不要是她爹,也不要是她娘,不然她就活该倒楣,得让他们教训一顿。来的最好是小三子,或者小雁,奶娘也勉强可以,要不然就是小雪儿也行,如果原乐乐能进得了这扇对它来说,稍嫌矮了点的小门她也不会反对
哦!老天,她真是有点饥不择食了,可是她现在真的感觉好孤单又好委屈,需要有个人来陪她说说话,不然她会闷得发疯,绝对会的!
那个人推门进来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不是小三子、不是小雁、不是奶娘,自然也不会是小雪几或原乐乐,而是……原揭阳!
筑新瞪大了眼睛,她好意外,没想到今晚他还会来找她。
接着,在原揭阳还没有走近她床沿以前,她本采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顿了顿,眼泪就毫无预警的扑簌簌掉了一串。
筑新清楚得很,事实上原揭阳并没有欺负她,相反的;整个晚上他对她相当尽责,一直无微不至的看护着她’,而他对汪暮虹的那些谈天啦、送她回家啦,不过都是礼貌性的行为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站在一个妹妹的立场来说,她应该要很骄傲自己有这么一个有风度的兄长才对。
但是不知怎么搞的,此时看到原揭阳推门而入就是令她想哭,上述的道理都派不上用场,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透了,也不讲理透了,但是她就是不要他对别的女孩比对她还好、还温柔,她会受不了!
原揭阳朝那个哭得脸都花掉了的筑新走了过去,陪她一道坐在床铺上,先是温柔的拭掉了她的眼泪,接着将手里端着的那碗姜茶凑到她唇边,柔着声音说:“新儿,你先喝了它,小心烫口。”
筑新乖乖的就着他拿碗的手将姜茶喝完,而且还喝得一干二净,看来她真的是着凉了。
“你怎么会来?”她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问。
筑新就是有这点好处,她不太会矫揉造作,既然哭都哭过了,当然也就不能不跟他讲话吧!更伺况扪心自问,她实在好想跟他说说话。
原揭阳将碗搁在一旁,微微一笑说:“小雁说你在大发脾气,我怕你会掀了屋顶,所以赶紧过来阻止。”
“原来屋顶比我重要呵!”筑新轻哼着。
“别那么小器好吗?”他扳正她偏了一边的头颅,故意用大拇指摩挲她的脸颊逗着她,“你不觉得基于朋友的立场,我们不该丢下暮虹自己走掉吗?再说让她那么一个标致的姑娘家走暗路回去,你真忍心?我记得汪寨主一直很疼你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