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容疲惫、脸色凝重的男人,行色匆匆的走在像是永远走不尽的医院长廊上。
○一一五、○一一五,他心中默念着,一双焦急的眼不住的在长廊两侧的病房门上寻找着!
有了,在这儿!
“老婆!”锁定目标,顾延展毫不迟疑的用力推开房门扬声叫道。
才往病房内跨进一步,他整个人犹如被点了穴般僵直的立在病房门口,目光定定的望着病床上那盖着白布的身躯上,血色瞬间从他脸上抽离。
难道说……
“老公。”一个语带浓重鼻音的声音蓦地响起。
他瞠大眼,连忙跨大步上前,只见吓得他心脏病差点没发作的妻子正跪坐在病床另一边的地板上,一手紧拥着儿子,一手则抱了另一个他从未见过,大概有五六岁的女娃儿,满脸是泪的仰头望他,三人的身影方才全被床挡住了。
“老天!”不由自主的低呼一声,他迅速地冲上前将他们一同紧紧的拥进怀中。
“你把我吓死了,我一下飞机打电话回家就听黄嫂说你发生车祸,赶来又看到……老天!你真把我吓死了!”男人的语气中尽是心有余悸的恐惧与害怕。
天知道,当他看到那被覆盖了白布的身躯时,他的呼吸、他的血液,甚至他的心跳都在瞬间停了下来,那种感觉……
他这辈子再也不愿经历刚刚那种像是魂魄在一瞬间被狠狠抽离肉体的感觉,如果要再经历一次的话,他宁愿选择死。
稍稍松手将妻子轻轻地推至一臂的距离,他不放心的仔细将她从头梭巡到脚,确定除了她哭红的双眼外,身上没什么外伤,他放心的松口气,同时也不解的皱起眉头。
“黄嫂怎么跟我说你发生车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他看了一眼身旁病床上覆盖上白布的人,“床上躺的人又是谁?”
“她是华芳,我才刚认识的新朋友,可是她却为了救我而……而……”李美玉哽咽的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顾延展再度将妻子纳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直到她的情绪稍微控制后才再度开口。
“你通知她的家人了吗?”一边为她拭泪,他一边柔声问道,怎知好不容易情绪稍微平复下来的妻子,哇了一声之后,又哭了起来。
他一脸无措,转头望向儿子。
“芳姨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女儿。”十岁的顾至霆对父亲说,同时将眼神投至身旁始终紧抓着他衣角的小女孩。
“没有家人?”
“华芳和她老公是私奔结婚的,”李美玉抽泣的道,“她家里的人早已与他们断绝一切关系,就连一年前她老公意外死亡,两家亦无人愿意向她们孤儿寡母伸出援手,没想到现在又……”
她将目光转向自事发后不曾吵闹,只是紧抓着华芳的手,红着眼眶却没哭出声,直到医生摇头替华芳盖上白布,才像发了狂似的大哭出声的小女孩。
她记得华芳说过她女儿明年就可以上小学了,那她该是六七岁了,可是面对如此巨变,她表现得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内敛压抑。
“老公,我们收养她好不好?”李美玉松开拥着儿子的手,改而紧紧地抓住丈夫,请求的问道。
顾延展将目光移向眼前这个长相漂亮得有如洋娃娃,眼神亦有如洋娃娃般空洞的小女孩,忍不住心疼的伸手轻抚她如丝绸般的头发。
“妹妹,跟叔叔、阿姨回家好吗?”他柔声的问小女孩,“叔叔、阿姨会跟爸爸妈妈一样疼你,你还会有一个哥哥喔,好不好?”
“老公,谢谢你。”李美玉激动得再度落泪。
“说什么傻话。”顾延展为妻子拭着泪,然后再度轻抚了小女孩的秀发一下,又看向儿子,“至霆,以后你也要帮爸妈照顾妹妹,还要疼她喔。”
顾至霆看着始终紧抓着他衣角的小手好半晌,霍然抬头向父亲保证的点头,“爸,我会的。”
“好,乖。”他轻拍了下儿子的肩膀,接着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床上的人一鞠躬后,开口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妻子,我顾延展在此向你发誓,我们顾家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请你安心的去吧。”
第一章
听见大门开锁的声音,冉可黛立刻阖上日记迅速地放进抽屉,奔出房门对刚进门的顾至霆微笑道:“霆哥,你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说过不用等我吗?”顾至霆忍不住轻蹙了下眉头,看着她淡声说。
“我担心你回家会肚子饿,所以……”
“所以,”他瞄了眼墙上的钟,打断她道:“到两点都还不睡?你明天不用上课吗?”
拿了双拖鞋换上,他越过她,走向他们的房间 没错,就是他们的,因为在一个月前,他们俩已正式结为夫妻,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妈妈竟会强迫他娶自己的“妹妹”,而爸爸和她,却连一句反对的话也没说,然后……然后……
顾至霆想起自己和她的婚礼,又想起婚后没多久,他因心情郁闷至极,忍不住喝多了酒,结果……
老天,这是一场噩梦吗?如果是的话,拜托快点让他醒过来吧。
“霆哥,你忘了吗?我已经毕业了。”
略带哀怨的声音缓缓地自他身后响起,他赫然停下前进的步伐,僵在原地半晌后,才喃喃自语的说:“对,你已经毕业了,我怎么会忘了呢?”
其实他知道自己不是忘了,而是自从一年前,惊闻爸妈有意将他们俩送做堆之后,他便开始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不仅搬出家在外头住,甚至还行为不检地同时与多名女子纠缠不清,只为了能遏止这荒唐的一切。
结果,他依然娶了她,也同时失去了他自小习惯疼爱、保护有加的妹妹。
依稀记得十岁那年,爸爸是这样对他说的至霆,以后你也要帮爸妈照顾妹妹,还要疼她喔。他则回答说,他会的。并且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承诺,照顾、疼爱、保护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只是结果呢?
妹妹却成了老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呀,妹妹就是妹妹,如何能当老婆?然而最讽刺的不是他娶了妹妹,而是他真睡了妹妹,就在心情郁闷至极而喝多了酒的那一天!
真是该死!该死!该死!明知喝酒误事这句话其来有自,他却压根不放在心上,现在再来悔不当初。
可是如今后悔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成了事实,就算不想把妹妹当老婆,妹妹还是成了老婆,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老婆,他真的是该死!
“霆哥,你是不是很恨我?”冉可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问。
顾至霆没有答话,沉默了好一会之后,轻叹口气的开口,“别胡思乱想了,睡觉吧,已经很晚了。”说完,他径自走进房内。
冉可黛垂下眼,只觉一阵鼻酸,眼泪接着便掉出了眼眶。
她当初实在应该要阻止妈妈的,不应该让妈妈促成他们俩的婚事,即使她真的爱他也一样。
她爱他已经好多年,但一直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心事泄漏出来,谁知妈妈竟会误翻她的日记,知道了她隐瞒多年的心事,还进而向她保证一定会帮她促成。
还记得妈妈当时为了说服她,说了什么肥水不落外人田之类的话,又说她才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养育到大的女儿,最后却成了别人家的苦命媳妇,所以妈妈一定要让霆哥娶她,将“假女儿”变成“真媳妇”,让她永永远远都待在顾家,继续的被疼爱下去。
那时她听完后,便忍不住呜咽的哭了起来,而向来感情丰沛的妈妈,竟也跟着她哭,这一哭一发不可收拾,把黄嫂吓得急忙打电话到公司向爸爸求救。
想起当时的情景,冉可黛的嘴角微扬了一下。
爸爸妈妈之间的鹣鲽情深一直是她所钦羡的,自从她发现自己爱上霆哥之后,她便不时梦想着,若有一天她真能嫁给霆哥的话,他们也能像爸妈这样恩爱,结果 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苦笑,冉可黛伸手将脸上的泪水擦去,深吸了口气后,勇敢的抬起头来。
她不能如此轻易的放弃,她告诉自己,这一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即使再崎岖不平,四周充满荆棘,她咬着牙也要勇敢的走下去,尤其谁又知道,走过这段颠簸之后,前方的路不是一片平坦光明呢?
再次伸手拭泪,确定自己脸上已无一丝泪痕后,她微笑的走进房间,只可惜让她强颜欢笑的人正在洗澡,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她发现镜中的自己眼眶是红的,即使脸上挂着微笑,也掩盖不了她刚刚哭过的事实。
听见浴室的水声停了,她毫不犹豫的立刻脱下外衣,熄了大灯,仅留他那头的床头灯后,上床背对着他侧身而睡,以藏住自己的红眼眶。
不一会儿,她听到他打开浴室门的声音,感觉他坐上床,然后关灯躺下来睡觉,并一如往常一样,小心翼翼的不碰触到她。
泪,再次无声的由她眼角滑落。
一个好妻子该做些什么事呢?
古代女子须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而现代呢?
理家务、备三餐,如果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的话还得兼做职业妇女,倘若无经济压力,丈夫亦不愿妻子辛劳的话,那么大概就只剩生儿育女这事了,至于伺候公婆这事,现代流行小家庭,早已不时兴。
对冉可黛而言,身为顾至霆的妻子,她根本就无事可做,因为家务有钟点女佣包办——这是妈妈,或者该说婆婆坚持的,抗议无效。
而三餐呢?顾至霆向来都睡到十点以后才起床,随即又赶着出门,所以别说早餐,连午餐她也用不着做,至于晚餐,他也在外头解决了。因此备三餐对她而言,即使做得再好也没人品味,不如不做。
若她想出去工作也不可能,妈妈连点家务都舍不得她做,又怎舍得让她出外操劳?
生儿育女就更不用说了,因为霆哥除了酒后乱性那一次之后,连她的一根寒毛都不愿再碰,怎生得出孩子来养育?
至于伺候公婆这事,爸妈为了让他们俩培养感情,特地将他们夫妻赶出来住,所以她根本无人可伺候。
当然,她也是可以回家陪妈妈的,但是一星期一次她或许可以演演戏,若是三天两头要她在妈妈面前表现出幸福的样子,她害怕不是谎言会被拆穿,便是她先发疯,因此能少回家她便尽量不回家。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起爸妈,但是与其让他们为她担心,不如就用思念取代吧。
只是,她真的是很闷、很无聊,每天无所事事,面对一室的冷清,望眼欲穿的等待心上人归来,而即使心上人归来了,心却不在她身上。
呵!想来她的处境还真像古代的深宫怨妇,不同的只在于她的丈夫不是帝王,也没有后宫三千佳丽与她争宠而已。
终于,婚后约一年她争取成功,不再每天以着霆哥为中心,成为职场上的一员。
“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不自觉的轻吟出她在一本书中读过的诗句,冉可黛哀伤的看着手中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它就好比诗中的珍珠一样,既然从未对她有心,他又何须记得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还送了她这条项链呢?
她该学梅妃将赠品原封不动的退回去的,但是她真的舍不得呀,因为这是婚后三年来,他第一次记得这个特殊的日子,并且还送了礼物给她,这是否代表着他终于承认他们的关系是夫妻了?
三年了,时间过得好快不是吗?
想当初她还信誓旦旦的想做一个好老婆,结果除了身份证上的配偶栏能告诉她,自己依然是霆哥的妻子外,其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事能说服她,当然,他们俩依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早已不同房。
是什么时候开始分房睡的?老实说,她已经不记得了,惟一记得的,是他以每晚晚归会打扰到她睡眠为理由,径自搬进客房去睡,从此未再踏进他们的房间一步,而她也开始夜夜流着泪入睡。
一个人的身体里,究竟有多少眼泪,为何她流了三年却依然流不尽?
“叩、叩、叩。”突然间,敲门声响起,冉可黛抬头,只见助理小惠的俏脸从门缝中探了进来。
“经理,还不准备下班呀?”她睁大了眼问道。
“我还有些东西需要处理,所以多待一会儿再走。”不着痕迹的将钻石项链收进抽屉,冉可黛回答着。
经理?
没错,她现在在爸爸的公司任职,掌理企划部门。
当初,爸爸答应了霆哥让他在三十五岁之前,可以不用接掌顾氏企业,条件交换的代价就是要霆哥娶她。而她是想扛下霆哥未尽的责任,替爸爸分忧解劳。
在她极力恳求下,妈妈也只好勉强点头,答应让她进爸爸的公司帮忙。
两年了,她进顾氏已有两年,这期间她不断的扪心自问,她真的纯粹只是写了尽孝道,不管是为了帮霆哥,或者是为了报答爸妈对她的养育之恩,才进公司帮忙的吗?
其实答案一直都深埋在她心中,只是她始终没有勇气将它挖掘出来而已。
“又要加班?”听到她的回答,小惠顿时蹦进办公室里叫道:“冉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事做呀,每天都要加班,而我这个助理却天天准时下班,你这样做不是故意要给我这个助理难看吗?”
“这跟你无关,是我自己的能力不够。”
“什么能力不够,如果你的能力叫不够,那其他人不早该去跳河自杀了。”小惠直肠子的说:“谁不知道顾氏企划部的冉经理,不仅年轻貌美,能力更是一等一的超强,倘若不是因为你与顾氏的关系匪浅,早就不知被挖了几次角,薪水跳了几级了。”
看着小惠抬高下巴,一脸不可一世、与有荣焉的样子,冉可黛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别把我说得这么了不起,我跟大家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地方大概只在于跟顾氏关系匪浅吧,所以……”
“才不呢!”小惠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就算冉姐不想承认自己的工作能力的确是高人一等,你还是跟大家很不一样,因为光是在长相上就……唉,冉姐,你是故意要小惠开口承认自己长相平凡是不是?真是太狠了。”
看着她哀怨的神情,冉可黛再也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别闹了,你今晚不用上课吗?再不走,可能会迟到喔。”
小惠是夜二技的学生。
“不用。”她突然咧嘴而笑。
“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决定要跷课。”
她闻言呆愕了一下,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为什么要跷课?”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靖华他们要帮我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