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非是看家本领,而是你太过美好所致。
离开,是为了让你更幸福、更自由。
爱你,只因为是你。
我亲爱的背影先生。
台北郊区某私立美术大学
一年一度的校庆在院长的一声令下,揭开了序幕。
只见校园人来人往的,因为对外开放,让原本极为宽广的校园立刻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既然是美术大学,自然卖点便是“艺术”,水彩画、油画、雕刻和素描工艺等等,当然最让人想入非非的“人体素描”是缺少不得的。
人体素描陈列的都是裸体,模特儿个个身材一等一,不过长相倒是次等。
在看画、买画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一个众人注目的焦点。
她长发飘逸,乌黑柔顺的发丝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甜美的脸蛋上镶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眸,白皙透明的肌肤几乎没有任何瑕疵,身高一七O、九头身比例,是最完美的身型;举手投足间,尽是年轻的丰采。
她身着一件无袖上衣和黑色紧身牛仔裤,背着画筒和背包,带着冷漠的面容出现在校庆上。
她今天来学校的目的,不是为了参加校庆,而是来交补考作业、对四周众人投来欣赏又嫉妒的目光毫无感觉的她,加快步伐走进美术大楼。
今年暑假即将毕业的她,却因为人体素描这科而面临将要被留级的命运,与今日的热闹相比,她不觉自己有些悲哀起来。
一个优等生居然要被当了,她真是无地自容。
上了四楼,右转,宫日光没有犹豫地敲了几声后,便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的人正拿着杯子,神态悠然自得,似乎早料到她的到来。
宫日光点了头,随即抽出画筒里的一张对开素描画摊在桌上。丁教授放下杯子,推了推眼镜,目光稍放低,仔细地端着宫日光那张缺了手脚和脸的人体素描。期中考宫日光交的画,他打了不及格,因为她的画是正面的男模特儿,笔触没问题,但感觉像少了某些什么。
人体素描也许对女孩子来说会有些尴尬,不过他相信对未来的大画家来说应该是小事,没想到全班只有她一个人主动把模特儿的头切掉了。他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却回答这是一种艺术的表现。
这理由他可以接受,但当他又问为何没有下半身时,她却说太过臃肿,画不下去。听听!这是一个美术人应有的审美态度吗?即使难看也该画下,这才是身为一个艺术人该有的正确态度。当下,他就打了不及格。
美术是一门很主观的艺术,不过宫日光也未免过于主观了,连他交代的话也省掉了。他的课是人体素描,要求的就是每个学生都能更清楚人体的骨骼状态,而非只求美观。这样硬掰的理由他当然无法接受,于是便要她重画,没想到这次依然故我。“下半身是有了,不过请问他的脸、手和脚呢?”丁教授抬了抬眼镜问。“太丑了。”宫日光回以相同的答案。
丁教授无奈地说:“我说宫同学,你是存心想当掉这门课是不是?”宫日光摇头:“怎么可能?我怎么舍得把它当掉?没有它,我是毕不了业的。”
忙了四年换得一科被当,她又不是吃饱太闲了,没事找事做。丁教授看着这个脸蛋漂亮的混血儿,心忖,这么美的人、为何思想却是这么奇特?难不成美丽的人都是难懂的?
“既然你知道这门课的重要性,那就更应该好好完成它。”他端起老师的架子说。“教授,你不认为我的表现手法是一种艺术吗?”宫日光认为自己应该是对的那一方。“我没说不是艺术,只是你用错了地方。我这门课是要你们能熟悉人体最正确的骨架。至于艺术手法,那就等到广告设计时你再好好发挥,我这样说,你懂不懂?”他以最恰当的理由推翻她的歪理。
宫日光也清楚自己是硬做的,既然被驳回,她也无话可说。“所以请你把这个不完整的‘人’带回去再好好修改一番,让‘他’完整无缺、得以见人后再交给我,可以吗?”丁教授耐着性子把期中考结束后对她说的话,不厌其烦地再重复一次。
“我懂了。可是,教授,我认为艺术是一种完美的追求,而人体……你不认为人体是一种丑陋的象征?”她对自己还是有所坚持。虽说不讨厌人体素描,但不好看的东西,她有权不让其映入眼底。
“艺术是个人的主观。虽然你认为很丑陋,但罗丹却能把人体雕刻得如此神圣,就连西方美女裸画的美都能表现得淋漓尽致,你不觉得人体骨骼也是一种美?”丁教授是绝对西画主义。说得如此有理,宫日光想,难怪他是教人体素描的。“是。”她勉强地点头,是因为想顺便毕业,而非屈服他不知变通的理论。
知道她有心改正,丁教授继续说教:“大一时我就听过你的名字了,在教授的谈论问,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艺术天才,举凡水彩、素描、版画、国画、油画,不论是哪一种,你总是能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可是……我想不透的是,任何一种题材你都如鱼得水,为何单单我的人体素描,你却再三地补考?有这么憎恨人体素描吗?”最后他问出自己的心声。这样的天才学生,他也不想打击她的信心,只是没道理葬送在他手中啊!
“既然教授这么说,那我就直说了。教授也说了美术是很主观的,所以可能是我太主观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不美的事物,那会污染我的眼睛。”宫日光淡淡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你说得也对……好吧,我看你期末考也不用准备我这一科了。”丁教授摇了头说。宫日光睁着大眼,闪着不信。“教授,你要当掉我?”她居然要被当了?“不是。我想期中和期末的考试,你只要画一张对开的‘完整’人体素描交给我就可以了。对于你这种太过于强调美形的人来说,一张就足够了,不过记得一定要‘完整’的。他特别强调完整性。0
“否则你就等着被当吧。”为了宫日光这个天才,丁教授难得破例。这样的天才,百年难得一见,他能教到,实在很幸运!这就当作是对天才的通融吧!
***
出了美术大楼,阳光普照,宫日光伸了伸懒腰,神情显得愉快。难缠的丁教授竟只要她交一张画就好,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昨晚熬了一整夜的辛劳总算有了代价。“日光。”宫日光回头,是她的同学柳真茗。
“怎样?过关了没?”柳真茗娇笑地问,勾上她的手臂。“没有,不过我期末不用考了。”宫日光把丁教授说的话再转述一次,为刚刚的好运感到欣喜。柳真茗推了宫日光一把。
“哇!你真幸运,丁教授是出名的难缠耶!”还好,不过还是要交一张画,我都不晓得上哪去找一个完整的模特儿让我画。”在宫日光的想法中,完整等于完美。“路上帅哥这么多,只要你随便勾勾手指,他们不就自动送上门?”
身高一百六十的柳真茗总爱靠在宫日光身上开她容貌上的玩笑,因为她说,是美人就必须度量大一些。“少说笑了。”
不过宫日光真的开始东看西看,下意识地找寻起她心目中最完美的模特儿。“喂,你别真的相信我的话,帅哥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尤其又要身材一流。”柳真茗口气像个过来人似。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毕不了业啊。”宫日光露出头疼的表情。“我建议你还是去模特儿经纪公司找人好了,那里的模特儿,身材好得包准你看了直流口水。”她煞有其事地说着。
“我没认识什么经纪公司,还是算了。”宫日光晓得柳真茗一定有办法,不过她不想麻烦她。“要不然到‘星期五’也行,我想那里应该也很多才对,要不要去看看呢?我认识一家星期五餐厅的老板,听说他的手下个个都有当模特儿的本钱,要不要去看看?”
提到星期五,柳真茗还真有些莫名的兴奋,像是自己才是那个需要模特儿的饥渴女。宫日光拨拔头发,为难地说:“还是算了,我怕到时被你给出卖了。”柳真茗虽为她的好友,不过鬼点子特多,有时候也会替她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柳真茗摆摆手。“算了,当我没说。那陪我去东区逛街吧。”对方不领情,她也懒得再说,反正她这个挚友若真需要她帮忙,便会主动道出。宫日光没作表示,这是她前天答应过她的。校庆没她的事情,她也不想待在校园。
***
来到东区,柳真茗可乐了,她把由头到脚用得到的装饰品店,都逛过一边,没漏掉半个。见她左右手各提了三大包,宫日光好心地帮她提了一半。柳真茗甜甜一笑:“带你出来就是有这个好处。乖!待会儿带你去吃糖。”拍拍宫日光的头,当她是小狗般。
“别老当我是小狗,逛了六个钟头了,可以走了吧?大小姐。”柳真茗是独生女,出身豪门,却没有娇生惯养的气息,人长得也很可爱,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爱逛街买东西了,同她母亲一样,这点她可是常常在领教。
“我们还没吃糖呢!”吃糖等于吃饭,让人帮忙,哪有不回请的道理。
“我不吃了,快叫你家的司机把你带走就行了。”宫日光显得无奈。对柳真茗,她永远也生不了气。柳真茗嘟着嘴说:“你就这么讨厌我?”“我怎么舍得讨厌你呢?”宫日光用力捏她粉嫩的脸蛋。
“痛!我要告诉我妈,说你欺负我。”柳真茗红着眼说。小手急忙地摸摸红热的脸颊。宫日光没答腔,径自向前走。
忽然有两个男孩子上前搭讪。两人的脚步当然停下,等他们开口。“小姐,看你们提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我们帮你们分担呢?”说话的男孩子将注意力都放在宫日光皎好的面容上。另一个则站在柳真茗身前笑。宫日光与柳真茗对望,先是由宫日光开口——结果是,出口的竟是一连串流利的德文,听得两个男生脸色一片赧然,不知该如何接下,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这是哪国语言。接着换柳真茗说出一口标准的日语和来个完美的九十度鞠躬,两个男生更是呆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没料到自己千挑万选的,结果竟看上两个外国妞。最后见他们不知所措,柳真茗又用英文对他们说了一串他们有听没有懂的话,然后不等两个男生反应过来,她们就已走人了。丢下两个傻蛋,柳真茗靠在宫日光的身边笑得好不开心。
“哈……他们的表情好像是看到外星人一样,好好笑喔。”以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什么要学外国语言,现在她终于懂了,第二种语言在特殊场合时是相当好用的。“你别老是这么捉弄人。”
“是你带头的,不能怪我。”她很聪明地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宫日光望了眼手表。“好了,别玩了,都七点了,快叫你家司机来接你吧。”柳真茗听话地拿起大哥大拨电话。没多久,一辆宾士便停在她们面前。柳真茗把东西放进车内后,转身对官日光说:“日光,一起上来,顺便载你回去。”
“不用了,不顺路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随你吧。”柳真茗清楚宫日光的个性,也不勉强。“今天我跟你提的事,你可以考虑考虑,对你没有坏处的。拜!”车窗一关上,宾士缓缓驶进车阵中。柳真茗一走,宫日光立即迈步走向车站,将一切抛在脑后。
***
十一点三十分,平常的话,宫日光已回到她的住所。可今天却一反常态,到了此时,她居然还流连在市区。不是她想如此,而是她的本能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在七点多的时候,她原是塔上公车要回家的,可就在她上车后,不经意地由车窗往外一看,她的视线就这样被勾了出去,连带地,她的身体也不听使唤地下车。就为了一个头发平整梳在脑后、身高约一百八十以上的完美背影。他,身穿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在他厚实肩膀的衬托下,一身西装更显笔挺,随着他步伐的前进,身体所摆动出来的线条十分优美——一个完美的人体模特儿。
为了这个“背影先生”,宫日光一直跟在身后,与他相隔约五个人远的距离。他走一步,她便迈开一步。背影走走停停,有时停下来看看橱窗的衣服。一看就是几分钟,引起好奇的路人指指点点,他似乎也不以为意,随意地看着他想要看份东西、想要看的人,从容的步伐带着十足的自信。他那气态就像是高飞青天的老鹰一般地傲人、不可一世;宫日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清楚地由他走路的姿态散发出的气势发现他是一个绝对自我的男人。
停了停,他再度向前迈步,每经过一个人的身边。就吸引住那人的目光频频盯视。她猜测,这人绝对有一张好看的脸孔,否则不会如此吸引人的目光。跟着他的背影进入一家颇为高级的咖啡店里,他挑了张靠窗的座位,点了一杯饮料,侧坐,注意力放在窗外,那恰然自得的神情像是在享受众人对他迷恋的目光。
宫日光则是坐在最里面的位子,她的注意力也全放在他身上,因为她不想失去她的“背影先生”。他坐了三个小时,宫日光也跟着他坐了三个小时。什么也没吃,就只点一杯柳橙汁。她紧紧地盯着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想要他当模特儿,上前问他愿不愿意不就行了,可是她却迟迟不前,因为她还在等,等一种特殊的感觉……作画最需要的便是一种想画的欲望,她便是在等,等他激起她心中想握笔的欲望。不只做一个最完美的模特儿,他还要能激发她的灵感。
之后,她又跟着他离开咖啡店,在路上闲晃,直到他进入一间应在地下室的PUb,她才停下脚步,不敢再跟下去。抬头一看,“夜未眠”三个艺术大字印在看板上,颇具美感。宫日光想了想,毕业太重要了,况且如果她今天一退缩,就什么也没有了。于是她提起脚跟走下去——为了那个完美的背影,和她的作业。地下室有些暗,不过官日光很快就适应黑暗。她慢慢摸索,终于来到一扇门前,就如同今天早上,她连犹豫也没,一把就推开了门。
***
柔和的灯光和悠扬的旋律顿时侵袭宫日光,那气氛让她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最后还是振了振精神走进去。Pub里的人男多于女、帅多于丑,男男女女各具魅力,有跳舞、有喝酒,也有只是在交谈的。看了看四周,服务生全是年轻俊俏的男性,见他们个个脸上都带着迷人的自信丰采,优闲地游走于女性顾客间,她才晓得自己似乎走错地方了,不过……这样也算是开了眼界吧。她想,这该是鼎鼎有名的——牛郎俱乐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