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笑,一霎时教她变成妩媚的女人。
「要几朵?」沈冬生又问。忍住想抚平她乱发的冲动。
徐夏生又笑起来。「哪有送人花,问人家要几朵的!」
白衬衫内露出的锁骨清晰可见,真的是瘦了。可是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暗地里的憔悴。她笑得这样好,是真的因为遇到他觉得高兴,还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将那当作一回事?可是,她似乎真的瘦了……
可是,看见他,她又能若无其事地这样对他笑——沈冬生啊沈冬生,他暗暗摇头,你到底希望怎麽样?
「十朵好吗?」红玫瑰要大把的一簇才够艳,但冷艳的蓝玫瑰一朵就绝色了。
「太多了。」徐夏生仍微倾著脸。「一朵就够了。」
沈冬生点头,买了一朵蓝玫瑰。花店老板加衬了一把满天星,用浅蓝波纹的透明包装纸细心包好。
他把蓝玫瑰递给了徐夏生。
「谢谢。」她没客气,笑说:「那我该走了。真的很高兴碰到你,像作梦一样。」对沈冬生摆了摆手。
「夏生——」沈冬生叫住她。徐夏生回头,阳光渗一点在她眼里头。
「没什麽。再见。」他也不明白为什麽叫住她。
回到车上,王月霞已经在车内了。车内有种不平常的安静。蔡清和用询问的眼神看他,碍著三月霞,什麽也没问。沈冬生知道他们大概都看到了,但他一点也不想解释。
※ ※ ※
夏至快到了,天气不但热,实在太热了。晚上连一点风也没有,即使住在高楼也逃不开逼人窒息的热气。
沈冬生将钥匙丢在桌上,松开衬衫的扣子,一边卷起衣袖,然後才打开答录机。
照例是唐荷莉的留话。他没在意,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瞧了瞧。什麽都没有,啤酒倒是冰了好几罐。他不禁对自己摇头。不是酒就是咖啡,真是!但他又不想喝温吞的开水,想想管它!开了一罐凉啤酒,咕噜吞了好几口。
他边喝边回到客厅,仰头正春著啤酒,听到答录机里的声音,站住了,姿势就那麽停格。
「……嗯,你好像不在,还在学校?我不习惯跟机器说话,想说的突然都会忘掉——啊!我还没说我是谁。嗯,我是徐夏生——」连名带姓报出自己,然後就好像不知该说什麽,静寂了三秒钟,「嘟」一声,电话就断了。
沈冬生这才又喝了几口啤酒,头顶灯光闪了闪,一下子便熄灭,陷入黑暗。这种美美的艺术水晶灯,耐性差,中看不中用。他试试开关,不知道是哪里烧坏或出了毛病。
「算了。」剩下小烛光会亮,隔著水晶玻璃间按照落下来,倒有种不预期的气氛。
他又连喝几口啤酒。气泡消了,啤酒变得苦。跟著,门铃响起来。
他皱皱眉。幽暗中看不清时间,但想不会早了。这时候,大概是唐荷莉。他吁口气,心里念头蓦然一闪,快步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的果然是徐夏生。
「对不起,这麽晚了……」徐夏生半垂眼,半直视他的眼。
「你也知道晚了!」却侧身让她进去,解释屋里的幽暗:「灯坏了,剩下小烛光会亮。」
「我有打过电话,你不在,嗯,所以……」
「刚刚听到了。要喝点什麽?」随即想起他只有咖啡和冰啤酒。「啊!不好意思,我只有咖啡和啤酒……」
「能不能麻烦你给我一杯热开水?」徐夏生开口。
「热开水?你等一下。」这麽热的天气,沈冬生没多问,用电壶热了一壶开水,顺便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
「喏,你要的开水。」回到客厅,徐夏生像影子一样坐著没动。
拿了水,她也不喝,只是捧著搁在腹问,倒像在温她的胃。
沈冬生用力敲了敲电灯开关,说:「这没用的东西,该亮的时候不亮!」
「滋滋」声响,电光忽然亮起来。
「啊!」两人同时轻呼出来。
沈冬生笑起来,玩笑说:「所以,不能对它太好。」走回沙发坐下。
「你最近忙吗?」徐夏生问。
「还好。」沈冬生喝口咖啡,避免和她相视。「过几天就放暑假了,期末考跟我也不相干。你呢?暑假来了,工作应该会很忙吧?」
「嗯。」徐夏生点头,喝一口水,又捧在手中温她的胃。
沈冬生注意到了。问:「你怎麽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她否认,又连忙喝口开水。
「胃不舒服是不是?」所以大热天才要热开水。沈冬生放下咖啡,盯著她。「夏生,你老实说,这阵子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她垂著眼。
「别骗我。」
「真的有。只是,天气太热了。」
灯光亮,他注意到她眼底下一圈淡淡的黑影。
「眼眶都黑了。工作那麽忙吗?」
她抬起眼,勉强笑说:「你在侦探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是不是?」
「你有没有?」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挨饿,只是天气真的太热了。」
他担心她因为他的拒绝,所以变得消瘦、茶不思饭不想觉不睡,是不是?徐夏生目光闪动一下,眼里的意思这麽说。
沈冬生明明白白捉到她那个眼神,也没否认。
「我应该茶不思饭不想,觉也不要睡,形骨消瘦,这样才显得可怜楚楚,你才会稍稍心痛,对不对?」
沈冬生瞧她一眼,只是摇头笑。其实不必那麽惨,光是拿开水温胃,这样已经够可怜了。
「还要不要开水?」他问。
「不用了。」徐夏生边说边摇头,目光触到他隐约敞开的胸膛,没有脸红。
天气热,沈冬生一回来就把衬衫上半的扣子松开。起先没留意,这时若把扣子扣了,太落於形迹,乾脆不理它。
「你一个人在外头,要好好照顾山自己的身体。」留了心,越看他越觉得她苍白。「我看你好像缩水了。」
徐夏生笑起来。「你当真在查采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
「这没什麽好笑的。你真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难得我们人类生活能过得这麽舒服……」
「哈!讲到『人类』了。」徐夏生还是笑,抬杠说:「你放心,少我一个,人类也不会绝种的。其实人类灭亡了又怎麽样?人类灭亡了,并不代表地球跟著完了。相反的,生生物物得以得到救赎,永垂不朽。」
「偏激鬼!」沈冬生也笑。「人类灭亡了,我完了,你也完了,那还有什麽意思?」
说完,他立刻觉得不妥,这话太暧昧。
徐夏生好像没有听出话里的敏感,说:「大家一起完蛋,天下太平刚好——」「滋」一声,灯光忽然熄灭。她「啊」一声,跟著哈哈笑出来。
沈冬生起身检查开关,这一回连小烛光也不亮。
「真的坏了?」徐夏生走到他身後。
「嗯。」他回身,闻到淡淡的香味。「你擦了香水。」他送她的那款。距离这麽近就闻到了。
「擦了一点。我还以为闻不出来。」
沈冬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空气突然就顿住,紧绷起来。
徐夏生说:「我该走了。不好意思,打扰你这麽久。」
沈冬生想使气氛轻松一点,玩笑说:「这麽客套!知道打扰了,就别那麽晚来吵我睡觉。」
徐夏生知道他在开玩笑,没有回嘴,只是笑说:「谢谢你的热开水。看到你,我很高兴。」
「你高兴,我可就惨了。看,这麽晚了,我还得送你回去。这样一来一往,我看都耗到半夜。」
「那你就不要送。」两个人就站在门边。
车钥匙被他丢在桌子上。沈冬生摸黑过去,不小心踢到桌脚,他皱一下眉,伸手摸索钥匙。
徐夏生站在门边说:「其实你应该不要理我,这样我才能自怜自艾,茶饭不思,朱颜空消瘦。」咬文嚼字、装模作样的怪诞,反倒不知她真正的心思。
「瘦成了皮包骨怎麽办?」沈冬生笑出来。抓到了钥匙。
他走向她,伸手去开门。她看他走近,也伸手去开门,碰到了他的。两个人都在等对方先缩回去,结果谁也没有动。
之前紧绷的空气忽然拉得更紧;坏掉的电灯也没有复明的意思。气氛哗地盖落一层诡异暧昧。
徐夏生顺势抓住沈冬生的手臂,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亲吻住他的唇。
无法多想了。她的舌头一探触进他的嘴里,沈冬生的舌立刻卷吻住她的;双臂自然的环抱住她,缩紧,将她整个人全部楼纳在怀抱中。
他身体的重量压迫给她;她身体的重量也反触给他。她双手攀勾住他脖子,脸颊贴著他的胸膛,湿热的嘴唇亲吻他裸露的胸膛。
「夏生,别……」沈冬生拉住她的手,拉开一点空隙。
徐夏生抬起头,手臂仍软软搭在他肩上,热温的手指来回在他脖子的脉搏游动。
「我如果是吸血鬼,就在你这里咬个洞,把你的血都吸乾。」张嘴真的去咬他的脖子。
当然,只是轻轻。她的身体全靠在他身上,他一呼息,她脖子间散出的香水味就窜进他鼻腔。他忍不住把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借你没有尖锐的牙齿。」他用力吸吮,在她脖子留下亲吻的痕迹。
他知道不能这样做,也没想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偏是做了。吸血鬼吸人的血大概就是如此吧。他又用力吸吮,感觉她的手用力抓紧了他的肩头。
坏掉的电灯还是不会亮,外头也没有月亮。沈冬生抬起头,徐夏生仰头望他,两眼又那样相对了。
他伸手在她脖子他吸吮的地方摩掌;她反手抓住他的手,去咬他的手指。不管什麽话,都不再说。
※ ※ ※
又是答录机在回话。唐荷莉皱眉按掉电话。
沈冬生不在学校,不在家,也不在蔡清和那里,她想不出他会跑去哪里。已经放暑假了,沈冬生应该不会太忙,偏偏这些天她老是找不到他。她渐渐有种掌握不住他的感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过去看看好了。」她伸手招计程车。
「唐小姐!荷莉小姐!」路边有个女人出声叫她。
唐荷莉回头,有些讶异。「王小姐。」那麽巧遇见王月霞,她连忙堆起笑容。
「要回去吗?」王月霞提著大包小包走过去。
「欸。刚要叫车。」
那一天大家一起吃饭,她觉得王月霞这个人挺文静的,不大爱说话的样子,感觉很传统。
「王小姐要去蔡老师那里是不是?」她看王月霞提著大包小包,忍不住打趣。
「是啊。」王月霞不好意思的笑笑。
「王小姐要不要」起来?我正好要叫车,顺道送你过去。」
「不用了。」
「别客气。」唐荷莉笑容满面,「好像很重,我帮你提一点。」
「不用了!不好意思!」王月霞推辞,顿一下,忽然吞吐说:「呃,唐小姐,你跟沈老师……」欲言又止,像有什麽难言。
「怎麽了?」唐荷莉追问。
「呃,是……可能我搞错了也说不定。」王月霞先垫个话头,吞吞吐吐把那天看到的告诉唐荷莉。
「我想,」又加但书:「那可能是沈老师以前的一个学生而已。也许我太多心,你别在意。」
哪个老师会送花给从前的学生?唐荷莉的心直往下沉。
「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王月霞说:「唐小姐,因为女人的立场,我告诉你这事,是希望你留意一点。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有不同性别的朋友是很正常的。」
「我知道。不过,你知道对方是谁吗?冬生有没有说什麽?」
「我也不知道,沈老师什麽都没说。」王月霞提提手上的东西,「对了,你要不要一起过来?我买了太多的东西。」
「不——」唐荷莉原想推辞,继而想蔡清和可能知道什麽,改变主意说:「不好意思,那会不会打扰你们了?」
「一点也不会,你别这麽说。」王月霞腮帮一下子红了。
唐荷莉挥手招计程车。心里一直在追疑那个和沈冬生碰面的女孩会是谁;心头一个大疙瘩十分的不舒坦。
※ ※ ※
「那个女孩是谁?」蔡清和边问边喝口啤酒。
天气热,不好吃火锅,改成豆干卤菜配凉啤酒。
「谁?」沈冬生也只是喝啤酒。
「你还装蒜!」蔡清和瞪眼。「我全看到了。她就是你时不时发热病、搁在嘴巴里的叫什麽生的,是不是?」
「夏生。」沈冬生闷闷开口,又啜口啤酒,「徐夏生。」
他想的果然没错。蔡清和夹块猪耳朵,想想又放下去,说:「不是我说,我实在搞不懂,我看那女孩普通得很,没什麽特出的地方。」依他看,唐荷莉要成熟漂亮许多,也比较有女人味,都会感十足。
沈冬生只管喝酒,不说话。
有些女人,像唐荷莉,魅力是外显的,轻易就让人感受到她的热量,吸引大把的目光;但有一些,只会——也只愿对自己有意的人撒娇,显露风情。在花店前徐夏生对他的侧脸那一望及狎腻的笑容,还有她轻刮他脖子、轻咬他脖子的亲昵大胆,他原也是想像不到。
当然,他不能跟蔡清和说这些。唐荷莉的确成熟漂亮,他没说她不好。只是,他忽然意识到,感情和欲望,原来都是非理性的。他想像裸露的徐夏生的模样。如果她妆扮起来,会有不同的风情性感吧?
他想,脱掉她白衬衫和发白的牛仔裤後,赤裸的她,会是怎样的模样?
当然,他对徐夏生不只存在欲望,还有更复杂的。他想,她对他也是一样吧。只是,他解释不出那是什麽。
「你打算怎麽办?」蔡清和问。一打啤酒都快喝光,卤菜豆干却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
「这样是不行的。你可别抱著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心态,一个不好就弄沉了。」
「我知道。」
「我问你,你到底喜欢哪一个?」蔡清和又问。
看沈冬生没反应,挥挥手说:「问你这个也是白搭。我还是不懂,那女孩那麽普通——」
「我也很普通。」蔡清和没有真正看到过徐夏生,但沈冬生觉得也没有必要把徐夏生说得多风情妩媚,普通也无所谓。
因为不妆扮,在一堆脂粉中,徐夏生不会让人一眼眼睛便一亮。从以前她就是那个调调的;可是她绝不像蔡清和说的那样,他非常清楚的。
「我说一句,你就驳一句。算了,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蔡清和只挥挥手。看看时间,说:「等会王月霞会过来。怎麽样?你没事吧?留下来一起吃饭。」
「不了。」沈冬生站起来,「下次吧。啤酒,谢了。」
「你要去哪里?」
「回去啊,还能去哪里?」
回去睡一觉也好。作作梦,赶赶无聊。
沈冬生一走,没多久王月霞和唐荷莉就到了。看见唐荷莉,蔡清和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