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好了仪容,依芳打量着镜里的小姐,高兴的称赞:“小姐,你还是那么漂亮!”
镜里一个神情淡漠的女子,圆润的粉颊已不复见,爱笑的嘴角紧抿着,本是开朗的眉间有着化不开的忧愁,下巴也变得单薄尖削,一样清丽无瑕的容颜,不同以往人人见到便会被她开朗的笑靥所吸引,夸赞她是个无忧的美丽仙子,而现在没有笑容的她冷眉、冷眼、冷冷的容颜,已不能再称作欢乐仙子了!
门外响起了桂大娘的声音,依芳扶着打扮好的小姐走出门。
桂大娘看着自己的外甥女,纵使衣着素白、脸上也冷然没笑容,但仍美得令人惊艳,她姊姊、姊夫最得意的事便是相貌普通的他们却生出一个天仙般的绝色女儿,因此夫妻俩对这个女儿疼之入骨,直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女儿,才会千挑万选攀上了天龙镖局的公子为女婿,哪知道这门好不容易得到的亲事竟带来了灾难,不但赔上了姊姊、姊夫的性命,诗雨没了名声也没了夫婿,一夜之间不但失去了家、没了爹娘,连自小生长的家乡也待不下去,要住到青楼里,这样的打击连一个大男人都未必承受得起,更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了,诗雨却很冷静的挺直背脊活下去,不哭不闹,连叫声苦都没有,她强撑出来的坚强令人心疼,也让做姨妈的她舍不得,只可惜自己当初一步踏错掉入了风尘中,一辈子无法抽身,要连累诗雨也和自己一起吃苦了。
桂大娘上前拉着外甥女的手赞美,“诗雨,你真美,你早该好好打扮打扮,别辜负了你天生丽质。”
“姨妈,我还带孝在身,怎么有心思装扮自己,再说我面对的人除了依芳外就是姨妈您了,也不用打扮。”常诗雨语气平淡,美丽又如何?如果红颜注定一生坎坷,那她宁愿百张平凡的脸,无风无浪的走完人生。
桂大娘疼爱的拍拍外甥女的手背,没再多说什么,诗雨的心情还需要时间来平复。
在后院中只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其他的姑娘都先走了,桂大娘不想让别人误会诗雨的身分,所以挑了辆最朴素的马车,走在最后面,和姑娘们的车队隔开。
常诗雨坐在马车里,透过马车上的纱帘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情形,街旁酒楼饭馆的旗帜飞扬,还有许多各式不同的商店,卖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路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宽广的路中许多马车交错奔驰而过,看得出这是个很大的城市,非常繁华。
桂大娘在一旁向外甥女介绍,“诗雨,这条东大街是高阳城里最热闹的街道,能在这条街上开店的非大财主办不到,你看到那家鸿林布行了吗?布行里的布料又多又美,在各个大县郡有分行呢;还有挂着吴记银楼招牌的金饰店,首饰项链的样子可多着,改天姨妈选一套送给你;而刚刚经过的越家酒坊,里面卖的酒连当今皇上都爱喝,老老板现在在宫里为皇上酿酒,这店是他的儿子在看着,他也学到了祖传的酿酒法,酿出来的酒不输给他爹呢……”
常诗雨听着姨妈的解说,眼睛一一浏览着外面的街景,只是外面再热闹有趣,她心中却没有特别的感受,或许她的心已像一潭死水了,无法再起波澜。
常诗雨才这么想,却让她看到了一栋宏伟的建筑,红瓦灰墙,门口有两只虎虎生风的石狮,大门前站着四个威武的守卫,偌大的门匾上龙飞凤舞的题着“天龙镖局”四个大字,她直愣愣的瞪着那四个字,直到马车走远看不到了,她还收不回目光。
桂大娘原本说得兴高采烈,但看到天龙镖局时,话也顿住了,糟了,她怎忘了走这条路会鋞过天龙镖局呢,她早该想到要避开的,为了怕引起诗雨的伤痛,她并没有告诉诗雨天龙镖局也到高阳城开支局了,现在她却大意的让诗雨亲眼看到,她实在太粗心了,桂大娘担心的看着外甥女的反应。
常诗雨捉着栏杆的手用力的指节泛白,红唇抿得好紧,雪白的脸上双眸含恨,神情惊愕。
见外甥女的惊骇模样,桂大娘急声安抚,“诗雨,你要冷静,别激动,天龙镖局一个月前在城里开了支局,姨妈怕说了会影响你的情绪,所以才暪着没告诉你,你也知道天龙镖局家大业大,不管到哪儿都有可能碰上支局,实在很难避得开,诗雨,你就当作没看到吧,别去理会它。”
常诗雨转过身在马车里坐好,表情冷寒似冰,不言不语,眼光垂下盯着地板看,用冷漠来掩盖心中的狂风暴雨。
“小姐,桂大娘说得对,你该将所有关于天龙镖局和巫家的事都忘了,别为这些事痛苦,不值得的,小姐,你别伤心了!”依芳也坐近小姐身旁劝着。
常诗雨抬起眼看着姨妈和依芳,勉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姨妈,依芳,我只是有些惊愕罢了,没事的,你们放心吧!”她不能被击倒,再恨再痛都必须忍下,绝不能倒下。
桂大娘满脸懊恼,直责怪自己不小心,本来她是善意要诗雨出门走走散心,如今反成了伤害,以后诗雨一定更不愿意出门了。
马车过了十里坡来到玉天寺前,三人下了马车。
“姨妈,依芳,你们去上香吧,我想四处走走,一个人静静。”常诗雨对姨妈和丫鬟表示。
“小姐,奴婢陪你!”依芳忙说。
常诗雨摇摇头,“我不想人陪,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了,别担心我!”说完便往寺后走去。
依芳想跟上,被桂大娘拉住,“算了,让她去吧,再大的打击她都经历过了,我相信诗雨能撑过去。”
“小姐好不容易有心情出门,偏偏看到了天龙镖局,那巫家少公子将小姐害得那么惨,却过得这么风光得意,相较之下,小姐不是人可怜了吗?”依芳好为小姐抱不平。
桂大娘只能叹气,和依芳走向大殿,她决定多求求菩萨保佑诗雨,保佑她的一切苦难都过去了,会有平顺的未来。
☆ ☆ ☆
常诗雨走向寺后的院子,她加快步履半走半跑,最后她索性用跑的,使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她拼命的往前跑,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明白地想跑到无人的地方,永远躲起来
她喘着气,脚步凌乱,跑过玉天寺的后院,随意再找条路,她没目的地向前奔跑,像是后面有豺狼虎豹在追她般,跑到筋疲力竭都不愿意歇下脚步,她直往前冲。
蓦然,她煞住了身子,踉跄的停了下来。
前面没路了,她已跑到一处断崖前,只要再上前几步,她就会摔入万丈深渊里,常诗雨抚着胸大口喘气,胸口似要爆开般难受,可是这些身上的疼比不过她心中的痛,她伸手摸着干净的脸颊,她竟没有哭,她以为自己会哭的,像以前一样,在人前装成坚强又冷静,却在人后躲起来痛哭,因为除了哭之外,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但这回她没哭,对这个没有天理的世界,流再多的眼泪都是白费的。
原来她常家的败亡对天龙镖局一点影响也没有,巫家人一样威风神气的活着,而且比以前更加强大。
在今天之前,她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丝的希望,期待自己所受到的冤屈仍有昭雪的一天,常家能得回以往的声誉,如今她心死了,不管在什么地方,委屈受苦的还是她,洋洋得意的却永远是巫恪豪,姨妈说得对,她争不过巫家,她注定是失败的一方,连上天都帮巫家了,她还有什么话说?今天上山是要来求神保佑的,面对这情形,她求再多也没用了。
常诗雨抬头看着天,阳光那般灿烂,她的心却沉在黑暗的地狱中,低头看着前面的断崖,不由自主举起脚,缓缓的、一步步的走向悬崖,她来到崖边,低头便能看到脚下的绝壁深不见底,她的一只脚已经悬在半空中,只要她身子往前倾,就能摆脱一切的苦楚了,她要这么做吗?
就在这时,一声男人的暴喝:“危险!”伴着迅速如风般的动作,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的柳腰,将她拉离了断崖。
常诗雨脑袋撞在结实如铜墙铁壁般的胸膛上,让她昏眩了下,再张开眼时便见到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关心的盯着她。
“姑娘,你还好吗?”巫恪豪问着怀中绝丽的佳人,不知道她怎会一个人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还那么危险的单脚立在悬崖上,只要她踉跄了下铁定会掉下断崖,若不是自己抢救得快,她真要没命了!难道是这个貌美如仙的女子想自杀?巫恪豪脑中立刻闪过另一个想法,让他皱眉的睁大眼看着她。
常诗雨望着眼前俊挺的脸孔,他强烈的男子气息令她神智迷惑了下,回神后发现自己还在他怀中,她连忙挣脱着,“我没事了,请放开我!”
心中的正义感让他不能见死不救,巫恪豪开出了条件,“只要姑娘答应不再有轻生的念头,在下就放开你!”
常诗雨有些惊讶,她想轻生吗?但随即冷漠回答那男子,“想怎么做是我的自由,不用公子多管闲事!”
“既然我救了姑娘一命,便对姑娘有了责任,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再寻短见。”他一向不做白费力气的事,既是救人便救到底,不会半途而废。
常诗雨咬咬唇,淡漠的澄清,“我没有寻短见,是公子看错了,这样可以放开我了吗?”
“那就对不住,是在下冒犯了!”巫恪豪连忙扶她站好后便放开了手,行礼道歉。
常诗雨冷淡的转过身子,没有任何表示便离开。
巫恪豪从不曾见过这么奇特的女子,他救了她,她竟连说声谢谢也没有就自顾自走开,不过这儿是野外,一个单身女子行走非常不安全,他不放心,于是牵着坐骑跟在那女子身后。
常诗雨发现那陌生男子尾随着自己,她停步转回身面对他,“为什么要跟着我?”
“姑娘独身在林子里很危险,姑娘想去哪儿,在下可以送姑娘前往,并无恶意,姑娘可以放心!”巫恪豪诚心说,他看得出这女子忧愁不乐,她的冰冷漠然只是保护色,他见了只感到怜惜。
“我不用你送,请你赶快离开!”常诗雨语气很冷,不接受那男子的好意。
巫恪豪摇摇头,“在下今日一定要送姑娘离开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如此断然拒绝他的好意,他决定和这个冰冷固执的女子对上。
常诗雨蹙起秀眉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面貌英俊、气度不凡,一看就明白不是泛泛之辈,这样的人不该对女子纠缠不清才是。
“公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登徒子!”常诗雨不客气的讥讽他。
巫恪豪闻言哈哈大笑,“姑娘也不像是个会说笑话的人,在下想送姑娘只是基于一番关心美意,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好有趣的女子,令他对她起了兴趣。
“我们不过是陌生人,公子不必关心,不要再跟着我了!”常诗雨冷然丢下话快步离开。
巫恪豪却想认识她,他身形一转来到她面前拱手为礼,“若经过了自我介绍,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吧!在下巫恪豪,很高兴认识姑娘,请问姑娘芳名?”
听到他的名字,常诗雨脑袋像被雷击中了,轰的一声震傻了她,“你……你叫什……什么名……字?”她瞪大眼,气堵在胸口上,结结巴巴问。
“在下巫恪豪!”他再说一次。
“那天龙镖局和你是什么关系?”常诗雨屏息再问。
“在下便是天龙镖局的少主,姑娘认识天龙镖局的人吗?”巫恪豪好奇地看着她。
常诗雨脸色立刻就刷白了,身子颤抖得有如风中残叶,骇然的瞪着巫恪豪一步步往后退开,是他,真的是他,她心中在狂喊,竟然是他,他出现在她面前了,他就是巫恪豪!
她还没离开断崖的范围,巫恪豪见她不住的后退,眼看又要掉下断崖了,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再次救她脱离险境。
但是那女子一接触到他的怀抱,整个人都僵住了,神情惊慌错乱,似是受到了天大的打击般,眼中却充满着怨怒,她激动的用力捉住他的衣襟,脸色雪白、呼吸急促,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你……你……”接着她白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巫恪豪吓了一大跳,连忙搂着那女子轻拍她的脸,“姑娘,姑娘!”
叫了许多声还是不能叫醒她,巫恪豪连忙将她抱起放在柔软的草地上,测量她的脉搏和呼吸,虽然她心跳很快,应该是太激动所致,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坐在她身旁等她醒过来。
看她脸上满布惊悸,连昏迷都不安稳,额上冒着冷汗,他怜惜的拿出手中为她拭汗,她是怎么了?为何知道他的身分竟有这般激烈的反应?她认识他吗?想来不是,在听到他的名字前她的表现都很正常,他也自忖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可能光是名字就将人给吓昏了,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被弄糊涂了。
他和徐东星在十里坡骑马比赛,果然是黑皮胜了,之后徐东星要在十里坡等他的心上人,他就骑马到后山走走,没想到让他碰到了这件奇异的事。
仔细看着还在昏睡中的女子,苍白的脸色没减去她的美丽,细致的容颜配上雪白无瑕的肌肤,称得上是绝色佳人,加上她清冷傲然的神态,更像开在深谷、遗世独立的幽兰,看她气质高雅、谈吐得宜,该是识字懂礼的千金小姐,会孤身在林间就更是怪异了!
美人他见多了,但女子光有美貌就像株娇丽的花儿,多看几次便索然无味了,很难令他留下印象,而且大部分的女子一见到他后,就像蜜蜂见到蜜糖般,紧黏着他不放,娇柔作态的只为引起他的注意,从青楼里受客人宠爱的花魁,到富家的千金小姐,甚至懂得武功在江湖有地位的侠女尽皆如此,所以他可是第一回遇上对他只有冷言冷语,还夸张的听到他名字后就昏倒的女子,要他不感兴趣都难。
巫恪豪伸手轻触了下她白玉般的脸颊,他不但要知道她的身分,还要进一步认识她,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诗雨嘤咛了声,头转动了下,缓缓睁开眼醒过来,入眼的蓝天和树木让她迷惑自己身在何方?还没想出答案前,俊逸的面容又闯入她眼中,温柔的笑问:“姑娘,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