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拒绝说:「我要留下你,我需要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我们之间这种结果是你所造成的,你现在不能离开。」
若洁几乎要笑出声。「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床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定。」他翻转过她的侧脸,俯视她说:「你以为昨天已经结束了,你以为可以这样自由自在的离开我吗?你难道不会回想起我们拥有过的这一晚?不用欺骗你自己了,我们之间只有一条路了。」
他严肃的眼光,让她紧张,他难道在想……婚姻?
「当我的情妇,杰。」他说。
她的脑筋一片的空白,情妇?
「我会为你在这儿购买一栋洋房,你可以住在这里,我也会给你一些生活费用,我们可以过得很快乐的。」
若洁木然的听著他的话。
里奥亲吻她一下。「就这样决定。」
第六章
若洁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找回了她的力气。当然,还有她的怒气。悲哀被甩到一旁,她不需要自怜自弃。
「你这是什麽决定?!」她扬声一吼,推开了他。
没料到她反应的里奥猛地被推开。
「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买我!」她生气地走下床,捡起自己的衣物,一边说:「天杀的大混蛋。」
「你为什麽这麽生气?」
他还敢满脸无辜的问!若洁不理会他,自己打开他们的连接门,回到她原来的卧室。里奥也随即跟进来。
「出去!」
「你总该让我知道,你究竟在气什麽?」
若洁不想光裸著身子和他讨论这问题,她随便套上睡衣说:「通常一个人救了另一个人,她会希望得到感激而不是侮辱。谢谢你慷慨的提议,我这辈子还没有听过有人给我这么样的抬举,让我当情妇。」
「你觉得我在侮辱你?」
「卫先生,我只要你搞清楚一件事。我不会为了钱和人上床,我为了我自己高兴。没有人可以拿钱告诉我,说他买下我、拥有我。你把你的屁话拿去喂狗,我们已经结束了,没有下一次。万一你不幸又喝了什麽乱七八糟的药,我会为你祷告的。」
「杰,你……」
「不要叫我的名字。」若洁生气地喊说:「我现在开始,不为你工作!」
「等等,你太情绪化了,冷静下来。」
「情绪化是吗?我让你见识一下什麽叫情绪化!」若洁尖叫了一分钟,屋顶都快塌掉了。「滚出去。」这是她最後对他说的话。
里奥举起手说:「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和你的钱谈去!」她已经甩上门了,这句话是对著门说的。
若洁吼完,发完脾气後,她坐到床边,开始哭。
掏心掏肺的哭,她将所有的怒气一次哭个够。她只做这麽一次惊天动地的忏悔,以後再也不会了,她再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了。情妇!他怎么敢说出口!
他说的话,使昨夜的回忆变得不堪。
她不曾想向他要过什么,连感谢她都不曾想过,而他却给她一句简单的话,说什麽他们之间只有这条路走,要她当情妇!
她方若洁这辈子遭遇的最大耻辱不过如此。
被若洁赶出房间的里奥,也同时在另一端想著。
他没有想到对她来说,她竟觉得这是一件奇耻大辱。他经过昨夜的事,有八成把握她是喜欢他的,所以假设她能接受这种要求。这样的关系,既没有束缚,也没有压力,他不知道她这么激动是为了什麽?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是他所不了解的。
里奥静坐了一会儿,隔壁的哭声早已经安静下来。他会给杰一点时间,再一次机会,和她再谈一次。他不应该这么快放弃,他要留下她。
「卫先生。」几分钟後,他的门口却传来经理的敲门声。「您隔壁的房间,今天要先结帐吗?还是要等这间一起……」
「什麽?」
「是你的随身翻译刚刚到楼下通知我们,那间房要退租了。」
里奥立刻转身打开相连的房门。「她人呢?」
「你指那位小哥吗?他刚刚还在楼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离开了?」
她不能这样对他!里奥咬牙忍住他的火气,她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拦下他,不,我自己去追。另外,这间房不需退租,替我保留。」她会回来的,哪怕要他翻遍整个上海,他也要找回她来。
「是的,先生。」
☆ ☆ ☆
若洁看著脚下的滚滚黄浦江水,她难道真要惨死在这异地?现在身无分文、无依无靠的她(这回连个怪罪的对象都没有),世界上有她这麽可怜的人吗?
肚子又叽咕的叫了两声。从早上出来,到现在太阳都西沉了,她什麽东西都没吃。
跳下去吧!跳下去什麽问题都没有了!她反正本来就是个该「死」的人。
若洁迟疑的朝著岸边走了一步。
☆ ☆ ☆
「等一下。」郭芳子喊停了车夫。她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站在码头边。「是那位小哥。」想到昨天竟让卫里奥给逃了,这条帐,她还记在心上。昨夜,老爷生气极了,像是巴不得把她们一个个骨头都给拆了。说实话,郭芳子并不知道,老爷为什麽这么重视这件事情,她倒高兴没多一个竞争对手进门呢!
可是老爷说得很清楚,不找回华玫瑰,整个徐家都要被杀头。
她宁可留著这条命实在些。
而现在……哼!好巧不巧又让她在这儿碰上了那小哥,不晓得他那俊主子是不是在这附近?听说他们那群外国佬都野得很,她还有点心痒呢!
「绕到码头那边去!」她吩咐车夫说。给那小哥点银子,应该不难问出点什麽!
郭芳子下车,走到那位小哥身後一拍肩。「喂!」
小哥脚下一乱,差点给摔下去。她赶紧捞住「他」的衣衫。「小心。」
「你!」小哥生气的转身面对她,指著她,却张大了口。「你……你?」
「对,是我。昨天才见的面,今天不会忘了吧?我是徐福三姨太。」
小哥猛摇头,退开来说:「我和卫先生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吗?那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有兴趣赚一笔呢!」她故意遗憾地说。
「我没有兴趣赚你的钱,你走吧!」
郭芳子噘起嘴来。「别这样,我只想知道卫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什麽都不知道。」是「他」所给的答案。
「那好吧!」她深叹了一口气。「那我走就是了。」
本来她是会转身离开,小哥对她没有什麽利用价值。偏在这时候,一阵强风吹过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风把小哥的衣衫吹贴了身,曝露出她绝不可能误认的双峰曲线。「你是女人?!」
小哥拔腿就跑。
她则一边喊一边追。「等等我,喂!你等等!」
小哥当然不可能停下脚来。可是她还有一招,郭芳子由她的手提袋中拿出一张银票,一边扬著一边喊:「来人啊!帮我追前面那个小哥,谁要能把他拦下来的,就能得到这张十大现洋的银票。」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旁的挑夫、船员个个身强体健,哪个听到这句话会不有所行动。一时间,整个码头热闹滚滚起来。
郭芳子嘴角带笑的看著众人围追那瘦小个子,圈子越围越小,「他」已无处可逃。
最後由一个身高六尺,硕壮如牛的一名勇士,一领子提起那小哥,带著他走到郭芳子的面前。「夫人,你所要捉的是这个小浑球吗?」
「谢谢你,先生。」郭若干说:「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个忙。他啊,是我家的逃佣。在这儿让我碰上了。我怕我一个女人家,不小心万一又让他逃了,那我损失就更大了,能不能请你带他到我的车上,我好把他绑起来。」
「她说谎。」小哥挣扎的说:「我根本不是……」
「听你吩咐,夫人。」壮汉没有理会「他」。
「好极了,我的马车就在这儿。」她指指马车说。
不到十分钟,小哥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摆在马车上面。「我们回徐府去。」郭芳子满意地命令车夫说。「好了,小哥。我们来看看,我有没有看花眼了!」
小哥用力的挣扎著,而「他」被缚的双手,让「他」没有选择馀地,只能任由郭芳子解开「他」前襟,双手一掀。「果真是女的。」
小哥撇开脸。
「说,你是卫里奥什麽人?」
「你什麽也听不到。」
「是吗?」郭芳子假笑一声。「一个女孩子家,装得像个男孩子跟在他身边,你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不是寻常的吧?怪不得你昨天护他像母鸡在护小鸡似的。我一定要得到我的答案,你最好放聪明点,自己乖乖说,否则会有什麽苦头吃,我可不知道。」
「你去做梦吧!」
「不识抬举的丫头,好,我们走著瞧。」
☆ ☆ ☆
玫瑰低著头,用眼角的馀光,看著坐在门口的殷格抽著烟。
他脸色低沉阴霾,一整天都阴阳怪气的。有一刻,玫瑰以为他发现自己的秘密,他就要揭开整件事实了,可是他还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似的。
她该怎麽找出他心中的结呢?她很想逃避,万一他真的……
「我们出去走走。」殷格突然由椅子上站起来。
「走走?」玫瑰抬起眼睛,一脸惊惧的说。
「是啊!我们一整天都闷在房里,不如出去走走。」
「可是外面有徐福的人。」
殷格点头。「没有关系,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我们只要保持警觉心,应该不会被发现。」
「我还是宁可不冒这个险。」
「你是说,你不想和我一起冒险?」
「当然不是。我是说,我们两人都不应该冒这个险。」
殷格走向她。「你确定你今天不想出去?」
她迟疑的看著地的脸,点点头。
「如果……我说我要出去冒点险呢?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这……这算什麽问题?」
「回答我,你会不会和我出去?」
玫瑰退了一步。她知道,肯定的知道,他有某一点不对劲。他对她向来只有温柔、只有体贴、只有翩翩的绅士风度,那位她认识的鲍殷格到哪里去了?
「我会和你出去。」她扬起眉告诉他。她才不会在这个咄咄逼人的殷格前低头呢!
殷格对她的回答,只是伸手越过她,由她身後拿起她的长外套。「那麽,我们走吧!」
嘴巴虽说好,玫瑰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麽企图,不由得犹豫两秒。
「你可以改变主意。」他说。
而这句话,使她马上接下外套。「我不需要。」
「好。」
他们走到外面时,殷格并没有告诉她,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他只专心的带领他的方向。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没有看她是否跟上来;没有看她有没有摔倒;没有关心她冷不冷。
一路沉默的他们,走进了外滩公园。
公园内的灯尚未点亮,阴森森气氛也怪吓人的。以前她和殷格来过一次,那回,她根本不知道可怕,只有甜蜜蜜的爱情。他在这儿第一回吻了她。
想起那时……玫瑰偷偷望著身边的他,或许他只是想重温旧梦。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儿吧?」殷格抬头看著围绕在顶上的绿叶天篷。
「为什麽?」
殷格温柔的棕眼,在那一刻,显得更哀伤。
「怎么回事,殷格?」为什么用那目光这样看著自己?
殷格抬起手,又颓然的落下,他重重的叹一口气。「这是早上我在信箱发现的纸条。」他双指夹著一张纸说:「显然,今天你有个约会。我想,我要见见这位夺取你的人,究竟是谁?」
「……」她没接过纸条。「你看过纸条。」
「没错。」他让纸条落了地。「你不需要再瞒我了。」
「我没有隐瞒过你什麽。」她澄清的眼看著他说:「只是有些事,我认为你不知道,对你、对我都好。」
「好让你脚踏两条船?」
「这不是你所想的约会。」玫瑰说:「虽然我不能责备你误会了我。」
「误会?我不想听什麽憋脚的籍口。」
「我是革命分子的工作人员。」她说:「你收到的不是什麽暧昧的约会,是组织要求我的面会。」
殷格带著不信瞪著她。
「我在女子书院念书时,已经加入革命党。」玫瑰继续说下去,「在我们认识前,我负责替人传达一些消息。我在组织里,是个很合适的传讯人,因为几乎没有人会猜疑到我身上。而就在我们相遇前,我开始被巡捕房的人怀疑了,徐福又刚好来提婚,接下来我们……所有的事好像都搅在一起,我只是没有机会告诉你。」
「你是说,你一直都是个革命党?而我一点也不知道?」
「对一个外人来说,不要介入我们民族的革命,才是聪明的举动。」
「可是我是要娶你的人。」殷格脸上换上顿悟。「还是你在利用我?你想利用我逃往国外?我是你的一本通行证?因为你现在在中国待不下去了。」
玫瑰的表情苍白,好像被他揍了一拳,而殷格把这表情当做是默认。
「我对你而言只是通行证吗?」殷格摇摇头,狂笑了两声。「我鲍殷格只是张通行证!」他的笑比哭声还剌耳,玫瑰遮起双耳。「你听好,华玫瑰。我们结束了,今天,你就可以回你自己的家里去,我没有兴趣当你的通行证!」
「不是的……」玫瑰什麽都来不及说,鲍殷格已经伤心地离开了。
结束了。
「玫瑰?」
树後迈出一个人影。
「我知道,我知道他本来就不属於我的。可是……我冒这个险,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发现,我可以到船上再告诉他。」
「玫瑰。」他的声音透著忧伤。
「……现在我却没有办法让他再回头了。我笨得给了他我的心,他连看也不看,一点也不在乎我!」
「玫瑰,不要这样!」他不喜欢看她这样折腾自己。
「是的。我不该这样,我不想这样!你以为我喜欢我的心被人整个扯出来撕裂吗?你以为我能喜欢这种感觉吗?我爱他啊!你以为、以为我只是随便的让他带我走吗?我爱他啊!」最後三个字,是她自灵魂深处的哀嚎。
而这些,殷格都不再能听见了。
「哭吧!如果对你有帮助的话。」他抱过她,让她能趴在他肩上。
玫瑰埋首在他的怀中。「我爱他!」她啜泣的说。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他拍著她的肩说。
「为什麽他会这样误会我?」她哭泣的说:「为什麽?」
「不要再说了。」他安抚她说:「把他忘了。」
她趴在他怀中,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们回去吧!」他说:「妈妈还在家里等著你。」
玫瑰抬起她红通通的双眼。「哥,带我再回去那公寓一次,也许我可以再和他……」
「你还想和他说些什麽?」华文桦不赞成的说:「再让他伤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