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怎么还没来?
喔,原来才五点五十几分。她的表怎么这么慢?
她对马兰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出丑而已。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比较高大、比较俊美、比较性格、比较粗犷、比较霸气一点。这种人,路边随便一拣就有了,只是她目前还没拣到过。
她也不可能对那种人有兴趣。因为他的存在,总让她连连出丑,一点也不像平日稳重端庄的自己。怎么说呢?马兰他……总会让她没来由地紧张,继而手忙脚乱,表现失常。
唔,六点零二分了,他迟到。
二十分钟后,她一肚子气。两小时过后,她已经没有力气生气。
她落寞地靠在大楼前梯的扶手旁。她已经一个多小时没吸脸上的油脂了,却不在意。她已经把下唇的口红吮咬得一干二净了,也不在意。爽煦炫丽的都会夜风拂乱了她的秀发,她完全不在意。
她什么都不在意,只要见到他的人就可以。
她的手机一直没人打来,她也没有马兰的手机号码。打去他公司,语音系统说公司已经下班,有事请于上班时间来电。
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又到底是在等什么?
渐渐地,她为自己的心态感到狼狈。终于,在四个小时的等待后,她决定回自己的木栅小套房梳洗休息,准备明天早上部门会议的资料。
☆ ☆ ☆
半夜两点,一阵接一阵的电铃声吵到整栋大楼都快跳起来骂人,顽强的手指却仍死压在电铃上,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丹雅吓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对讲机传来的会是马兰的声音。
“有事吗?”她捏紧小熊睡衣襟口,好像他会透过对讲机话筒透视。
“开门。”
“现在已经很晚——”
“你是要我站在这里跟你谈你小妹闹自杀的事,还是要我上楼谈?”
他冷淡的命令让她心惊。
萍雅自杀?怎么可能?
“我是说她闹自杀,可没说是她自杀。”马兰在成功踏进她的小套房后,才意兴阑珊地更正。
丹雅一头雾水。“那小萍现在究竟怎样了?”
“在我的房子里,躺在我的沙发上,用着我的电话,跟我老爸在做越洋联机,情话绵绵。”
他在扯什么?她脑袋里还是一片支离破碎。
马兰喧宾夺主地大大瘫坐在双人沙发内,懒懒审视呆立他跟前、一身宽松运动服、拎个紧急小包包的清秀佳人。
原来她不化妆时长这样,那她何必化?本来就已经是美人胚子,干吗还锦上添花?真搞不懂女人。
“那你今晚没赴约,就是在处理小萍的事?”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吐息,半晌后,才又撑起脑袋注视她。
“她四点多就跑到我公司来,找我哭诉,弄得我那个部门风风雨雨,人家还以为我跟她怎么了。我只能快快带她离开,快到连手机都放在公司没带出来。”
“你还是应该联络我一声。”她温婉讨伐,“你可以打到我公司,让我来处理我妹的事。”
“小姐,我打了,贵公司的人却说你提早下班,不到五点就走人。”他没好气地一字字沉吟,“请问,您又是到哪儿微服出巡了?”
在约定地点提前等他。“我呢……去买些东西,但你可以叫小萍Call我啊。”
“如果她手机没掉到马桶里的话。”
“她还是可以拨电话给我啊。”
“请问,若我现在把你的手机丢到马桶里,你能告诉我你记得起几组电话号码吗?”
呃,她恐怕连老家电话号码都背不出来。这都怪手机速拨功能的神通广大,答她退化成只记得代号的白痴。
“你这里有什么可以喝的?”他无奈地颓然明示。
啊,对,她竟然什么喝的都没拿给客人。“你想喝什么?”
“啤酒。”什么牌子都随便了。
“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那你有什么?”
“呃,即溶奶粉,不过是女生喝的那种高铁高钙的,还有茶包,跟……一些其他的。”
他无法容忍这种不清不楚的报告,干脆撑住最后一口气,御驾亲征小冰箱。开门一看,顿时坠入异次元宇宙。
一整排的QOO果汁,各种口味兼备。
“你都几岁了,还在喝这种儿童饮料?”他的脸色几乎和果汁上的卡通人物一样——青青的。
“你要喝就喝,不喝拉倒。”她尴尬到只能发标,以扳回局势,“小萍到底在闹什么自杀?”
他懊恼地瞪视小不拉叽的冰箱内脏,暗忖除了那排儿童饮料和酱油外,他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喝的。“你酱油干吗冰在冰箱?”
“那是大妹来这里时才会用的蒸鱼酱油。我在问你小萍的事!”
“我爸临时延期回国,你小妹就不爽,想死给他看。她又怕死得太冤枉,就跑到我公司疯狂知会我一声,说她要去死了。”啊哈,总算在厨房小柜里挖到一包可以吞的东西,“热开水呢?”
“你专心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她一把抢过即溶汤包,将他赶回小客厅去。与其让他进犯她的迷你厨房,她宁可委屈一点,亲自洗手做羹汤。
大老爷脱下西装外套,便悠哉瘫回双人小沙发里,等人伺候。
“水不要加太多,我习惯喝浓汤。”他懒吟。
那何不直接把汤包住嘴里倒算了?“你爸在做什么的?”
“古董买卖。”
她在厨房里煮水的动作慢了一下,有点发怔。一个做古董买卖的老先生,令她联想到穿长袍马褂枯守幽暗老铺的景象。小萍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
“他现在在哪里?”
“纽约。”呵啊……累到不行。
唔,大概是唐人街那一带做买卖的老商人。“他常常这样两地跑吗?”
“还好。”
什么叫还好?“小萍为什么会因为你爸延期返回就闹自杀?”
“你去问她呀,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什么不是第一次?”她捧着热汤杯急急赶出来,“小萍闹自杀几次了?”
“我是说,他们吵吵闹闹也不是第一次。”他没好气地抓过汤杯稀里呼噜一阵,立即见底。
“既然这样,他们还谈什么结婚?”
“人家床头吵、床尾和,你又能怎样?”他瘫倒至沙发,两只长腿都挂到椅面外,一副中弹身亡状,“要不是你妹在我那儿抱着电话讲到我快精神分裂,我何必跑来避难?”
原来是来避难……她赶紧偷偷杀掉刚才脑袋里的小小妄想。
“我妹跟你爸……都在讲些什么?”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我、说好的事为什么又黄牛、人家想你想得好难过、你还爱不爱我、昨天为什么都不接我的电话、我不要听你解释、这场恋爱好像只有我在谈、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我也爱你可是我爱得好像比你多太多、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我也好想你、我这几天一直梦到你回来、我不要蒂芬妮的项链、我只要你、你这次可以陪我多久——”
“对不起,我问错问题了。”丹雅举双掌制止,深表痛悔。再讲下去,她也要精神分裂,“不过,你的记忆力实在惊人。”
“他们每隔半小时就重复类似对话,我能记不起来吗?”他咬牙狠猜。
“呃……喔。”她没胆再啰嗦。
他烦躁得直想狂吼一顿,却只能沉沦回软褥里,无力再反抗命运的无情。
去KTV彻夜痛吠算了。
不行。明天得对付那些人事改组后新上任的白痴主管,还有那几个刚出校园的傲慢死小孩……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到底是在做科技专员,还是在做高级保姆。
丹雅被他极端的情绪起伏吓到,有点不知该拿沙发上的这只怪兽如何是好。
这里虽然是她的地盘,却也是她家的家务事把他累得人仰马翻。现在该怎么办?
他回不了自己的家,今晚只能在这里耗了?
她可没胆子想什么孤男寡女的浪漫夜晚,只希望自己别一不小心踩到地雷就好。
“呃……”该怎么称呼?“马先生……”
“你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念吗?”他寒声。
“马兰。”念到差点呛到,“我知道你现在很不爽,但请不要把脾气发在我头上。我只是想问你的住址,好把小萍带到我这儿来。”让他有家可归。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陪你跑一趟跟小萍缠斗。我先借你的地方一下,早上七点我就走人。”
回家打理门面再上班。
“喔。”
他皱紧眉,闭眸了事。丹雅真怀疑这副死不瞑目状,会睡得好吗?改变心情的最快方法,也只剩一招了。
“你要不要吃消夜?”
他疲倦到只睁得开一只眼缝瞥她。
“如果你没意见,那我就去弄步。”为免他火起来,她故作没啥大不了地转身而去,“我不是特地为你弄,是我自己饿了。”
如果她没在潇洒转身时撞到椅角、差点绊倒,退场气势应该会更好。
他意味深长地暗暗勾起嘴角,换个更惬意的睡姿,聆听厨房内锅碗活动的声响。
在来不及闻到香味之前,已然沉沉入梦乡。
☆ ☆ ☆
“该死的!”
丹雅骤然被这声巨炮轰得从床上弹起来,一时还搞不懂声音从哪里来。
“发生什么事?”她迷迷糊糊地赶往客厅,看是美国自由女神像遭恐怖分子攻击,还是大地震再度来袭。
“七点五十五分了,你还在睡?!”
就算她本来还在梦游状态,现在也给马兰吼醒。
“你闹钟调几点?”他几乎气急败坏,大失平日冷漠风范。
“八点啊。只要八点二十五分出门,搭地铁到东区上班很快的。”
“问题是我怎么赶回家,再准时赶去上班?”
这倒是。她不晓得是马兰的下床气太爆烈,还是他一脸胡碴的落拓相太粗犷,她已经呆到脑袋空白。
看她这副傻样,马兰没辙了,只得瘫坐回沙发里,仰头叹息。
两人各据小客厅一方,沉寂半晌,直到丹雅房里闹钟哔哔叫嚣标准时间,八点整。
拍下闹钟的脑袋后,她才感到自己确实苏醒,工作时精明运作的左脑顿时上线,一切乱局全都归列入各项不同解决方案。
“马兰,你先用洗手间,但是请你十分钟后务必出来。”
她一声娇令,马上急急奔往自己房间,制造一堆莫名其妙的声响。
他起床时分向来是处于野兽状态,偏偏此刻像只困兽般窝囊,只得咬牙切齿、要死不活地到浴室去面镜思过。
他知道自己刚刚不该对丹雅发标,看她被骂怔的呆相,他立刻产生强烈的懊恼。
可是很抱歉,大爷他就是没法子开口道歉,虽然他很想。
噢……该死,他为什么会起晚了?好好的计划就此搞得乱七八糟。他也不晓得自己干吗一火大就忍不住朝她发标,只能怪她长得太惹人践踏,不骂不爽。
这种欺负可爱小女生的烂手法,他自幼儿园毕业后就没再玩了,哪晓得会在这把年纪的时候旧疾复发。
她实在娇得太有趣,什么都小小的。脸蛋小小的,个子小小的,房子小小的,家具也都小小的,年纪看起来也小小的,甚至比不上她小妹的妩媚风韵。
她的小小世界让他感到自己的庞大拥挤,格格不入。一想到自己被搞砸的完美计划,他又一肚子火。
“朱丹雅——”
“快,换手!”
他才一拉开浴室的门,她就速速钻进来,把他赶出去。
干吗,既然内急,何必让他先用浴室?
“马兰,桌上的烤吐司跟玉米浓汤是给你的,你吃完再穿西装外套。”她一面在里头乒乒乓乓,一面喝道。
他呆愕。短短十分钟之内,桌上已经变出热腾腾的简便早餐,沙发旁不知哪里搬出来的小小烫衣板前也已经晾着才刚熨热的西装外套。如果刚刚那一瞬间他没看错的话,她好像是穿着套装杀进浴室的。
她是快转录像带吗?
不知为何,他竟心情大好,悠哉起来。
待他慢慢吃呀喝呀,懒懒穿上平整的西装外套,浴室门霍然打开,跳出明艳亮丽的粉领娇娃。
“我们走吧。”她拎起真皮公文包,火速踏进搁在阳台的女鞋里。
八点二十五分整,准时锁上门。八点三十分,刚好搭上公车。八点四十分,踩入地铁车厢,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东区,正好九点整打卡。
OK,他了解她的行动模式了。在地铁中的这十五分钟,她一定会为昨天的小萍事件做个总结。
☆ ☆ ☆
“我发觉我大妹和小妹都跟你很熟,而且有很多事都瞒着我。如果你们一直把我当局外人看待,不让我参与过程却要我负最后全责,我只能说,这是很差的家庭关系,迟早会出事。”
“你是在气她们什么都没跟你说,还是你在嫉妒我?”
丹雅顿时不自在起来。
他这声呢哝讲得太暧昧,高大的身躯又将她堵在车厢夹角里,害她感到分外紧迫。
“你……能不能站过去一点?”不然他这样俯首对着她头顶说话,性感的气息会全拂到她脸上。
“做个交易。我把你妹妹们的所有情报泄漏给你,你跟我交往,如何?”
她呆到忘了合上嘴巴。哪有人这样要求交往的?
再说,这只傲慢妖怪不是一直很看扁她,为什么会突然要求交往?
他好整以暇地倚在车窗旁,勾着冷淡的嘴角。“你只剩两站可以考虑。”
“你不是要回家吗?”下一站就要下车的人还搭什么讪?
“不了,我决定上午请假。”他悠然转转僵硬的脖子,“我先去健身房游个泳,跑跑步,在那里洗脸刮胡子什么的,再去上班。”
真闲哪。“那你的领带怎么办?”
他昨夜来时就没带,现在衬衫领扣也不好好扣上,露出强壮的颈项和隐约胸膛。
干吗,卖骚啊?
“我下午才进公司,无所谓。”他继续跟她耗,“你只剩一站了。”
“如果我不买你这个交易的账呢?”
“亏的是你,我没差。”
可恶……“你为什么……你是什么时候、不,我是说,我们……”
“你只有‘NO、不NO’两种选择。”
是喔,谢谢他的体贴,省得她说YES时太丢脸,失掉尊严。“我觉得,这太草率……”
“好,了解。”他笑得过分得意,格外刺眼,“昨天晚上的会见泡汤,今天晚上重约一次。老地方,一样六点见。”
丹雅急到发窘。“我又没说我要跟你约……”
“你没说NO。”他拥着她后背,随大批人潮漠然涌出车厢。
“可是我……”
“再啰嗦我就在这里吻你。”
吓死她也,他却照样直视前方,人高马大,以模特儿走伸展台的架式搂着她转乘另一线地铁。
好奇怪,这么恶劣的态度,为什么会让她飘飘欲仙的?她的女性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