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眉微挑地斜睨她。“我还以为你无不怕地不怕,连鬼也不会怕。”
“我是不怕鬼,长得再丑陋都没关系,但我讨厌半腐半稠、像腊人粥似的怪家伙。我向来最不喜欢吃糊糊的东西。”
“我们说的是鬼,不是吃的东西。”
“反正我讨厌腊八粥、芝麻糊之类的东西就对了。”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你有查出来你为什么会惹到那些黏呼呼的妖怪吗?”
“或许我腊人粥吃大多了。”
若不是他一直板着死相大步直走,她真会误以为他是在开她玩笑。但她不觉得这家伙是个会开玩笑的料,很可能是在表现和她对谈的某种不耐烦。
“那你有没有照我的建议去烧香拜佛积阴德?像你们这种杀气重的武人很容易沾惹冤魂,如果——”她被海东青突然停住的脚步绊了一下。“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池水不见了。”
“耶?”她转头一望,还真的是座又深又大的空地子,荷叶水草却仍直挺挺地排着,活像长在空中的奇异植物。“怎么会一滴水也没有?”
这个梦境似乎愈来愈诡异。
“事情已经很明显,有人刻意要置我于死地。”任何能让他逃生或歇息的机会都予以铲除。
“你有什么宿仇或敌人吗?”
“多得是。”哪里还能找到清水?
“你是不是曾经对人做了什么卑鄙的事,才道人如此报复?”
“那你八成也是干了什么下流勾当,才会被卷入这场梦中。”还有哪里有清水?府外最近的溪流也有几十里远,根本来不及赶去。依照往常经验,那群恶鬼就将自远方袭来。
“你竟敢这样说我?!像你如此不知好歹的家伙,被鬼整死也是活该——喂,你拉得我手好痛!”
“快跑!”
“等一下,你放手让我自己跑!”他一个大步就足以让她追个半死。“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大手一转,将玲珑轻巧地扛上左肩,火速冲往东院后方。
“你这色性不改的大色狼,居然又来这招吃本格格豆腐!”
“我对你这种豆腐没兴趣。”
“你什么意思!”气煞玲戏,这句话比被他占到便宜还可恶。
“我向来讨厌违抗我指示的人。”
“我也向来讨厌命令我的家伙!”
“很好,我们总算有意见一致的时候。”他如疾风般的速度丝毫未受肩上扛的佳人影响。
“喂,你想干嘛?”当玲珑勉强转头看见他冲往厨房院前的巨大水缸时,马上吓白了脸色。“等一下!我警告你,我绝不允许你把我放到——”
哗啦一阵剧烈水花,海东青将她整个人摔人如小池般大的深底水缸里,呛得她七荤八素。
“你——”她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自及她肋骨高度的水缸站起身。“你居然——”
“别跟我哭哭啼啼,我现在没空哄女人。”他不耐烦地抽刀展开备战架式。
“谁跟你哭哭啼啼了?!”竟敢把她说得像个无胆孬种的小女人!“算我白痴,傻傻地跟到你家里来。从现在起我们各走各的路,少来烦我!”她打算爬出水缸的粗鲁动作被远方骇人的尖叫声顿住。“那是什么声音?”
海东青蹩紧眉头。这声音和以往的鬼嗥不大相同,声势上似乎增强许多。
他们两人前一刻还在侧耳倾听远方传来的声音,眨眼之间,整队如千军万马般的厉鬼霎时矗立眼前。
“快沉进水缸里!”海东青狠手往她头上一压,水面立刻冒出一堆错愕不及反应的泡泡。
怎么会变成这么惊人的庞大阵仗?这些厉鬼过去不曾如此增殖过,连向来是逐渐逼近的方式也转为闪电似的猛然现身。
“喂!你——”
“别出来!”海东青快刀旋扫,厉鬼们肢体飞散,却依然凶猛。
玲珑才探出头,就被他的怒吼吓得缩回去。
他正站在水缸前奋战着,而她呢?今夜妖魔的数量庞大得可怕,水缸却又容不下他过分魁梧的身躯,难道她就只能窝囊地靠人保护?
她抓下衣内挂的翠玉项链,破水而出。
“我叫你别出来,听不懂人话吗?”他的狂喝比鬼叫还慑人。
“我要换气!”她马上自海东青背后递上链子。“戴上这个,虽然没多大作用,却可以保你性命平安——”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突然群起冲向她的鬼头吓得哇哇大叫。
海东青及时横刀砍去,却挡不了四散飞溅的黑血。
“你快拿去,快点戴上!”水面外的紧急战况比她想的还可怕,他从头到脚几乎全是黑血的污渍。
“我没空梳妆打扮!”他连双手杀戮的阵式都停不下来,哪有闲情戴链子。
“这是保命用的!”这个讨厌鬼,无论开口闭口都很教人讨厌。“你身子弯下来一点,我替你戴上!”
她几乎是扯破嗓门地对着他的背部大吼。尖锐刺耳的鬼哭与哀号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快回到水里去!”
“那你先蹲下来一点!”否则休想她会乖乖妥协。
海东青忙得没空和她争论,咬牙咕哝地一边战斗、一边背贴着水缸边曲下双膝,直到两只小手由他颈后火速替他挂上一条他根本没空看的东西。
“快潜下去!”海东青硬是在激战中空出一只手,迅速压她回水面下。
她发警总有一天要狠狠教训他一顿,每次做的都比说的快,让她老是呛水活受罪。
“可怜的小格格。”一声悠远而轻柔的笑语忽然闪过她脑海。
哪里来的声音?还是她耳朵有毛病?
“你这是第二次坏了我的好事罗。”悠扬的笑声仿佛在逗小妹妹玩的大哥哥。
不会吧,这水缸里除了她以外还塞得进别人吗?那到底是什么人在跟她说话?
“这水缸太挤,太委屈你了。要不要来我这儿坐坐?”
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对她说话的?
“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玲珑。”神秘的声音开心地笑了笑。
“啊!”玲珑吓得冲出水面紧抱海东青背部。“我要出去!快抱我离开这水缸!”
“你在干什么?”海东青气呼呼地一拳击毁突袭她的一只腐臭魔爪。
“这水缸里有人,快抱我出去!”刹那间这个救命水缸变成恐怖陷讲。
“水缸里哪还会有别人!”她就非得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找他麻烦吗?
“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最可怕的莫过于对方竟叫得出她的名字,而且刚才还抓住她的脚踝!
“王八蛋!”海东青恼火地单手扛她跳出缸外,另一只手则忙着和黏稠恶心的不死妖怪奋战。“快跳到我背上来!”已经没有死守水缸的必要了。
玲珑立刻骑上他蹲下的背部,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海东青翻身一跃,飞上屋顶,疾速沿着屋脊奔往另一处院落。灵活的身手腾跃于院落间,如巨鹰般骁勇俐落,背上的娃儿却已两眼星花乱转,头昏脑胀。
“你……功夫真好……”直到他把她安稳地放在另一处厅堂内时,她眼前仍是一片昏暗的景象,站都站不稳。
“我们只躲得了一时,它们一会儿就会追来。”海东青早已熟悉它们的行动模式。
“现在怎么办?”
海东青背靠着上了栓的门扉,紧盯着玲珑。“现在只能祈祷你能比我早一步醒来。”
“我要是醒了,你岂不就变成一个人留在梦里单打独斗?”
“我向来如此。”
“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就应该请求合作,谁也不许落单。”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背个拖油瓶作战。”
“你说我什么?”竟然叫她拖油瓶?“我好心好意地想和你并肩作战,你却对我讲这种话!”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如果你有办法让自己醒来、脱离梦境,就快快滚蛋,少在这里给我添麻烦。”
“我给你添什么麻烦了?你的麻烦早在我遇见你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托你的福,现在我除了要费心应付那群恶鬼外,还得费力应付你。”
“可是我多少也对你有些助益!”这人未免太不知感激。
“助益?”他傲慢地挑挑眉。“所谓助益,也不过是在我全力应战时替我找麻烦,让我更加手忙脚乱。”
“我……我之前不就在问你是否得罪了哪些人吗?那正是在帮你找出刻意在梦中害你的元凶啊。”她红着脸为自己的功劳抗辩。“而且我很肯定对方对你的事绝对了若指掌。”
海东青的面部肌肉微微抽紧。对他的事了若指掌的家伙……“这的确把可疑者的范围缩小。”
“对方刻意要置你于死地的企图已经很明显了。而且就我这两天在你梦境的观察,对方恐怕连你的生辰八字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所以能自由使用这种让人无法安眠的咒术。”
“咒术?”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怎会发生在他身上?
“我是刚才确定的。”若把之前在水缸里的怪事解释给这家伙听,他铁定不信。“所以我们必须找出背后下咒的元凶是谁,才能终止这场梦魔。”
他是很期望终止整团混乱,却并不期望连带终止了和她相处的机会。
“你打算怎么找出对方来?”
“我也不知道。”她大言不惭地耸耸肩。“我想我们多少可以由和那些鬼怪交手的经验中,抓出一些蛛丝马迹。”
“是啊,说得好极了。”
“你要对我的提议有信心!”
“我对这项提议是有信心,我对你却没什么信心。”一个颐指气使的小东西。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打从我们碰面起你就自以为了不起地主掌大局,结果有比较好吗?那些恶鬼还不是照样把你整得不亦乐
乎。可是我不仅指引出很多条可能的生路,还很机智地为你举出许多盲点。你该对我表现的是感谢,而非不屑!”
“是吗?”她眯起双眼缓缓跨近她。“你知道一般人若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她突然想起唇瓣被他咬破的教训,连忙向后跳离他两
“你……有话好好讲。”何必这样冷冷地逼向她?
“我一直都在好好讲,你却从没好好听。”
“那……那你说啊,我这不就在听了吗?”她开始绕着桌子躲避他的逼近。
海东青努力不把心头微微的得意展现在脸上,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抓到了制住这个小暴君的方法。
“当我们处在危急的状况时,必须以我的命令为行动依据,不可以发生像刚才那样的事。”
“我又没有怎样,我只是给你一些更好的建议。”难道好心替他带上五链保命也有错吗?
“紧急状况下只能容许一个命令存在。”她非但不听话,还不知死活地大发谬论。
“为什么要我听你的命令才行?你可以以我的命令为准啊。”
“你!”才不到一秒钟,他就想狠狠掐死她。“要我听一个女人的命令行事?”
“又不是要你去死。”干嘛摆一副杀人表情吓人?“难道你从没听你母亲的旨意做事吗?”除非他母亲不是女人,或者他根本就是个不孝子。
一提到母亲,他原本的震怒立刻化为奇异的沉默。脸上的表情是痛苦还是无奈,她分不出来。
“喂……”玲珑愧疚地停下和他兜着桌边转的脚步。“对不起,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的事?”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看她一眼也做不到,兀目沉思在寂静里。
“我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的,如果我触到了你的过往伤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好不好?”她已经不只一次因为心直口快而导致类似的局面。
“我没有什么过往伤痛。”只有没齿难忘的教训。
“喔。”他要逞强就随他去吧。“可是我看你刚才好像很难过…·”
玲珑满怀怜悯地绕过桌面想安慰他,却突然整个人被他一手拉至身前。
“抓到你了。”他露出惩戒意味浓厚的微笑。
玲珑足足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已被他擒住了。“你……卑鄙小人,竟敢用这种手段骗取我的同情!”
“我什么手段也没用。”
“你有!你用你母亲的不幸——”
“我从没说过我母亲有什么不幸,她活跃得很。”
“可是你刚才明明一副很难过的样子。”害她愧疚得要命。
“我或许真的很难过,因为一想到她,我总是一个头两个大。”
玲珑当场气结,却又讲不过他。“那你放开我!对一个黄花闺女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你现在只能拿这种话题来吼吼了?”
“你给我放尊重点!”看他带着胜利光彩的眼神就讨厌。
“如果你已经无话可吠,就轮到我来质询。”
“别妄想我会乖乖合作!”尤其是她的真名、来历、家世之类的敏感问题,她绝对宁死不招,不留任何把柄在他手上。
“之前你坐在我家台阶上时,在愁些什么?”
她脑袋空白了好一会儿,没想过他会注意到那些。“就……发发呆而且,没愁什么。”
“是吗?”原本钳在她手腕上的铁掌邪恶地往上爬,改错在她圆润的上臂上抚揉着,满意地感觉到她青涩的颤动。“反正这是在梦里,你心里有话何不直说?”
“你……先放开我的手行不行?”被他这样抓住的感觉好奇怪。
“我问问题的时候,你只能回答。”他更加放肆地改钳她的双肩。
“我……我只是在为早上去拜访朋友的事生气,就这样而已。”他的手怎么还在继续往上爬?
“为什么生气?”
“不为什么。”
“我不满意这种含糊的回答。”
“是蓉格格她太过分了,我才会心情那么沮丧!”她一边花容失色地反抗捧着她脸蛋的双掌,一边赶紧把早上在平成郡王府受的气全招出来。
“看来你的阴阳眼能力让你丢了不少朋友。”
“不是我的阴阳眼有错,错的是莫名其妙就夸大渲染的人!”
“你的确有资格怨那个蓉格格,但听她胡扯后当场疏离你的家伙们又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但那时大家的表情令她颇感受伤。
“要怕也应该是怕鬼,而不是怕你。”
玲珑登时卯了起来。“那又怎样?我只是把事情的过程告诉你,可没请你在这上头大作文章!”居然批评她的朋友们像批评仇人似的。
“你何必替他们讲话?那些家伙没一个称得上够义气的朋友,一有麻烦马上拔腿就跑。”她居然还浪费心思为这些人难过。
“别把话说得这么残忍。我就不信如果当时换做你在场,你的表现就会比他们英勇、够义气!”
海东青不予置评,反倒犀利地识破了某项秘密。“你是不是根本没多少朋友?”
“胡说!我…我朋友多得要命!”她的手心突然不停发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