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这么悲观了。傍晚我们就会抵达巴图鲁府邸拜堂成亲,想再多也没用,开心点吧。”小银已经开始替她调整装扮。
自从浪漫的梦境邂逅离玲珑远去后,她的心就像少一块似的,魂魄也去了大半,总是元气衰竭、愁眉不展。她也很想恢复以往的活力,不知为何,一想到失去了海东青的梦境、嫁到远方委身他人的未来,情绪就凄凄惨惨戚戚。
“格格,该准备下马车,我们已经到了。”
如果她不曾见过海东青,不曾与他携手奋战,或许此刻被许配给他人的心情就不会如此失落。
“一拜天地——”
婚礼的程序热闹烘烘地进行着,她的脑袋却一片混乱。难道她真的得跟这个索未谋面的丈夫过一生?她真要心里藏着一个男人地
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
“礼成——”
“来吧,少奶奶,往这儿走。”
热闹的祝贺声与鞭炮声、喜娘的牵引、嬷嬷们的催促,让她的恐惧化为剧烈的颤抖。
她不想嫁!怎么办?她想抗旨侮婚!
“格格小心。”小银及时扶稳她踉跄的步伐。
“什么格格,现在起是少奶奶了。”嬷嬷们没好气地指正。
不要,她才不要当什么少奶奶!与其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过一辈子,她宁可回京抱着回忆里的梦中人,当个终生不嫁的格格!
“哎呀,怎么手这么烫?”扶玲珑上炕的嬷嬷发觉苗头不对。
“那就请新郎、新娘赶紧对坐,快把揭盖头、喝交杯酒、吃子孙馍馍的程序了结,好让新娘子休息。”
“少奶奶,您还好吗?是不是受了风寒?”小银也开始慌了起来。“新郎被人在外面拦着谈话,马上就进来了。”
“别举行了,婚礼就暂时到此打住吧!”玲珑以为自己可以吼得很有力,没想到喉咙会抖到字句完全破碎的地步。
“不能中止,只能快快结束!”府里的嬷嬷们魄力十足地指挥一切。“快去房外叫大人进来行礼,新娘子人不舒服!”
“不!不要叫他进来——”
“怎么回事?”低沉厚重的嗓音几乎是在听到嬷嬷的叫唤同时,霍然闯人。
“大人——”一屋子喜娘嬷嬷连忙下跪,却被他直冲往炕边的势子撞得东倒西歪。
“哪里不舒服?”一只大得惊人的厚掌突然伸向玲珑的小手,吓得她不顾一切地踩在炕上向里躲去。
“你不要碰我,我也不要跟你成亲!一切程序统统到此为止,我不要嫁了!”她在红盖头下愤然大吼,两只小手紧紧背在身后,
不让人碰。
“少奶奶?!”一屋子人全吓坏了。
“你在说什么?”低冷的语气比屋外的霜雪还冻人。
“我不要嫁给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要悔婚!”
“格格!”小银差点浑身抽筋,抖着嗓子连忙跪在新郎脚边猛磕头。“大人请息怒,格格不是说真的,她是太紧张了才会随口胡
诌这些。”
“我才没有胡诌!”
“格格!”小银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少奶奶已经有意中人了?”嬷嬷们先前欢喜的和善态度突然变为犀冷。“那,可还是完壁之身?”
“格格当然是清白的,你们怎么可以污辱人?!”
“出去。”就在双方人马快要纠缠扭打成一片的刹那,骇人的一句轻声命令,立刻化混乱为凝重的死寂。
“大人,我发誓格格绝没有和任何男人交往过!格格一直都被养在深闺,进出任何地方都有仆役随待与监护着。格格绝对是清白
的!大人——”
小银在孔武有力的嬷嬷们拉扯之下狂喊,死命护主,却仍被架到老远的院落去,只剩新郎、新娘在房里。
房内肃杀的气氛几乎让玲珑咽不下口水。怎么办?她刚才好像做出了很要命的宣言,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
“坐下吧。”森然有力的三个字差点吓得她双腿无力,一屁股跌坐在炕上。
“不……不用了,我……”
“坐下。”和之前一样轻柔的命令,其中散发的神秘迫力逼得她不得不乖乖听话。
“我干脆……一次把话讲明吧。”还好有红盖头遮着脸,否则她八成会怕得当场失声。“我仍是完……完壁之身,可可可是我已
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心里惦着一个人,却装做没事地嫁给你,所以…··这场婚事就到此告吹吧。”
“皇上赐婚,岂能抗旨。”
“那你可以著故休掉我,没关系的。”如果真能摆脱掉这场婚礼,她再怎么委屈也不要紧。
“休掉皇上指配的对象?”
玲珑这才察觉如此做似乎不妥,而且今天才刚行过婚礼。“那……你可以三、五天后再休掉我,那时你就可以举出我的许多坏处做为理由。”
“这里轮得到你指挥我吗?”
“我没有在指挥你,我是在建议。”
“可笑的建议。”
玲珑登时卯了起来。“那你说说着你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建议!”没本事出主意,还有脸讥嘲地批评。
“根本没有建议的必要,你只有乖乖完婚的份。”
“你干什么?他居然倏地猛力扯下她的盖头,被勾到的发饰当场跟着一问扯落,纠着她的发丝痛得要命“大胆狂徒,竟敢对本格
格——”
她的小口连同大眼同时张大。
这是她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看见他,也是第一次确实感受到他的魁梧庞大。狂猛的气势震得烛火微微颤抖,在他脸上引起一阵
令人退缩的光影变动。
“怎……怎么会是你,海东青?”难道她又不小心坠入梦境?
“指婚圣旨颁布之时,你早就该知道。”
“可是我不是被指给你,我是被指给一个叫什么叽哩咕喀巴图鲁的老头子。”
“是‘硕翁科罗’巴图鲁!还有,”他狠手揪住她胸前衣襟,由齿缝间吐出字句。“我不管你之前心里有多少个天杀的意中人,从现在起统统给我忘掉。”
“我只有一个意中人而已!而且——”
“不准再提他,你现在是我的人!”
玲珑涨红着脸,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奇怪,这么凶暴的重喝应该会惹火她才对,他竟敢如此冤枉人,可是…此刻的他怎会令她觉得好性格,几乎将她整个人像腊似的融了?
“好嘛……不提就是了。”居然连她强悍的口气也一并融了。
海东青青筋暴绽地揪着她,仿佛还想吼些什么,最后却忍着一口怨气地松开钳制。他强作镇定地卸下身上累赘的新郎衣饱,心中却有股将之愤甩在地的冲动。
看见他脱衣服,玲珑也跟着脱。四、五层又厚又重的装扮的确华丽又保暖,但一进到室内来可就闷得令人发晕,更何况她现在正坐在热烘烘的炕上。
或许令她发晕的不是屋内的闷热……
“真……真想不到,我被指婚的对象竟会是你。”
“怎样?”还敢有什么不满?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居然和彼此的梦中人成亲。”而这么浪漫的梦想真的在她身上实现了。
“当然没那么巧的事。”他看也没看玲珑一眼地坐在炕前桌边,表情冷漠。“你以为擅自闯入别人梦境、捣乱别人战斗行动、破坏别人的情绪、观赏向来临危不乱的别人手足无措的窘相之后,就可以拍拍屁股地轻松走人?”
“我哪有破坏你什么战斗行动和情绪!”
“我说的是‘别人’。”
玲珑气得一时找不到字句反击。“这跟我们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他终于偏过视线冷照她。“做为破解你身上恶咒的替身,我当然有资格向你讨回这笔人情债。”
玲珑一阵错愕。“你就是我那个什么七日大限的替身?”
她不可能忘记自己那回血流满身的恐怖体验,她也记得那日来她家助阵的二贝勒是如何向她解释破咒之道——
她身上被人作祟的恶咒必须转移到另一名倒楣鬼身上,她才能获救。
“对于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只会摆这副白痴表情吗?”
“为什么……你会是那个替身?”难不成正因为他身上也背负着相同的恶咒,所以被找来当以咒攻咒的对象?
“因为倒楣。”
玲珑的错愕再度被怒火取代。“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既然讨厌跟我牵扯在一起,又何必与我成婚?”
“你欠我人情,而我也刚好缺个妻子,成亲正是最方便的解决之道,一举两得。”言下之意,这场指婚并非完全出于巧合。
“方便?!”之前的浪漫幻想突然僻啪爆裂。“这门亲事对你来说就只为了方便?”
“难不成还有别的理由?”他冷哼,却忽略了靠着诸多关系与伎俩将玲珑指配给他的这番努力有多么的不方便。
“如果真要因为方便而娶亲,你娶什么人都可以,干嘛要拐弯抹角地籍指婚之名把我娶进门?”
“不是每个女人都敢嫁给我。”而她敢,她甚至有胆在他面前公然造反。
“有什么不敢嫁的!你有三头六臂吗?你有青面输牙吗?明明就是你自己挑剔,还把责任推到人家头上。”可恶的家伙,把她纯
情的待嫁女儿心还来!“我看你娶我的这桩婚事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报复!”
“报复?”他寒着脸起身走向炕边,一直极力控制的怒气已然逸出隐隐火药味。
“你到现在都还怀恨我闯入你梦境的事,你就是无法容忍自己在梦中让鬼追得筋疲力竭的狼狈相被我看见。我没见过哪个男人像
你这么骄傲,连这种芝麻绿豆事也要斤斤计较!”而且还装做一副冷然不在意的样儿。
“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偏见,从现在起小心管好你的嘴皮子。我是你的丈夫,你这辈子绝不能冒犯的男人。”他可以感觉到自制力快失去控制,但他绝不允许自己沦为情绪的奴隶。
“如果你没有做错事,我又有什么好冒犯的!而且你不是我的丈夫,这门亲事到此为止!”
“你敢再说一次这种话?!”巨大铁拳猛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掌中的温度却让他一时分神。
“我为什么不敢说?谁愿意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嫁给你,就只为了当你报复的对象!”
“你是怎么了?”他的严厉忽而转为急切,粗厚巨掌抚着红得不太寻常的脸蛋。
“我怎么了?我快被你气毙了!亏我之前还感叹我们不能再干梦里相见的事,枉费我一路上承受要背着你嫁给陌生男人的恐惧,
我简直无聊透项!”
“你在发烧!原来她不是装病使威风,也不是胭脂打得太红。
“我发烧?我这是在发飘!刚才我还正高兴着我要嫁的人竟然就是——”一阵昏眩让她身子倏地一软,却又在她使劲摇头眨眼下
恢复些许力道。“你这屋子真差劲,闷得人脑袋发晕。”
“病成这样的人还有力气罗嗦?!”他恼火地打横抱她,大步冲往床榻。“来人,快叫大夫和嬷嬷过来!”
“叫他们过来有什么用。应该……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叫人别把炕火烧得那么旺……”奇怪,她的声音怎么好像融了,连眼前
景象也糊糊的。
“别吵,乖乖躺着!”海东青火速将她塞进棉被里,怒喝下人快快行动。
“我喜欢听你这样吼,不然我还以为刚才我是在对座冰山讲道理。”和她以前在梦中见到他的火爆模样完全不同。
“现实中的你为什么和梦中的不太一样?”
“别再罗嗦!”在他愤吼之下,那张闷在棉被底下呜噜呜噜、根本听不清在嘟喀什么的小嘴立即闭上。
奇怪的闷热感迅速将她的意识卷往老远的漩涡里,留下海东青和一屋子人干着急。
“今天情况如何?”
“烧退了,但身子还是很虚。要这么一位小格格跋山涉水地远嫁此处,的确是勉强了些。”
玲珑在迷糊的意识中,隐约听到许多次进进出出的声音,以及十分小心的低语。
“天哪,这么细致的小美人居然许配给三哥,太可惜了吧。”
“费扬古,你是来探病的,别放肆。要是海东青听到你这句话,不宰了你才怪!”
吵闹的声音令她愈来愈昏沉,思绪迷乱。
“格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夫下午会再来~趟
大夫?她是不是病倒了?她很少生病的,向来在府中是最活蹦乱跳的一个。朦胧的睡意将她沉入梦里,等意识再度浮起时,已不知又过了多少天。
“玲珑,好点了吗?”
谁的声音?真好听。一股又粗又厚的强烈掌温覆上她的额头,汹涌的生命力仿佛同时注入她体内。
“你是被我气昏了,还是累得病倒了?”
粗糙的巨掌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蛋摩挲,宛如这是极为珍贵的宝贝。是海东青吗?那个蛮不讲理的霸王哪会这么温柔体贴,八成又是她的浪漫少女心在作祟。
“这么不愿意嫁给我吗?”低沉的呢哺有如情人枕畔的耳语,在寂静之中分外动听。
没有啊,知道自己嫁的人正是海东青的刹那,她差点像冲天炮似的窜入云霄,兴奋地炸成一大团火花。是他一直在下脸子给她看,冤枉她另有意中人,还把美丽的姻缘说得像桩方便的交易才惹毛她。
“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嫁给我,倒忽略了你可能已有心上人。”
乱讲,那个心上人不就是他吗?
“既然你已经跟了我,就忘掉他吧。”
这些话简直荒谬至极,她想爬起来严正声明,却发现她连张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一阵暖热且极具男人味的气息轻抚在她鼻前。随即,一个沉稳有力的压迫感温柔地覆在她唇上,哺哺着她的名。
这不会真的是海东青吧,不会吧?
当她本能性地微启红唇,正准备迎接他的吻时,暖热的温润感倏地抽离。
“大人,时辰到了。”
“即刻启程。”一阵霍然起身的劲道旋扫而去,低冷的声音严酷而无情。“好好看照少奶奶。她若醒来,别忘了打料她该服用的
药品。”
海东青要去哪里?他刚才的温柔低哺跑哪去了?
等一下,再给她一点时间储备力气,她就快能开口睁眼了。她一定得搞清楚之前他的轻柔话语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们之
间的关系就有希望了。
“格格?”
小银!快,快帮忙把她的眼皮拨开一下,快替她叫住海东青。
“醒了吗?”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女嗓冷然响起,听来仿佛有些年纪。
“启禀太福晋,格……少奶奶刚才好像闪了闪睫毛,但还是没醒。”
沉默的气氛持续好一阵子。
“这么体弱多病,将来怎么当个称职的儿媳妇?怕是每个冬天都得要我来这儿探望了,是吗?”
“不会的,太福晋。少奶奶只是旅途劳累,加上出嫁的紧张心情,才会整个人病倒。”
“看来海东青没把贤妻良母娶进门,倒娶了尊娇贵菩萨进来供着。”冰冷的浅笑忽而一转。“你家格格在出嫁前已有喜欢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