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格格根本没有喜欢的对象,她只是很爱作梦、很会幻想,但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府外的男子。我们夫人的管教是出了名的严格!”
“我对你们管教严不严格没兴趣,我要问的是她的清白。我可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孙子其实是别人的种。”
“那您何不就此验明正身?”一个虚弱但倔强的声音由榻上传来。
“格格!”小银几乎是跳过来扶她坐起身子。
“我向海东青声明过自己是完壁之身。您若质疑,何妨现在就找嬷嬷来检查?”玲珑知道眼前站的中年艳妇正是自己的婆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也不过是问问而已!”
“我不怕,要检查就检查,至少您不会再对我的清白有意见。”
“我对你的清白哪有什么意见?”
“如果您有意见的是我在洞房那天说的,我已有意中人,我可以坦白告诉您,他只是我在梦里遇到的勇土而已。”
“梦里?”这小丫头该不会脑筋有问题吧?
“启禀太福晋,少奶奶从小就有些异能,所以常梦到怪里怪气的事情。”
“这算什么异能,我从来没听过!”要扯谎也得扯得像样些。
“说阴阳眼,您是不是就明白些了?”玲珑向来吃软不吃硬,卯起来更会不顾一切地硬碰硬。
“阴阳眼?”太福晋和左右两位看似长嫂的妇人立刻花容失色。“你……看得见……”
“这宅子里你们看不见的东西我全看得见。”而且她打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很想问清楚。“这府中除了海东青之外,过去是不是出
了许多武将?”
在场的女人们全都抽了口冷气,府内嬷嬷们抖着声赶紧圆场。“少奶奶年纪轻,童言无忌,清福晋宽心。”
“童言无忌?!”玲珑恼得忘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她多年以前就已经不当儿童了。“那站在太福晋身后的大胡子将军是谁?旁边两位像双胞胎似的武人又是谁?”
“大福晋!”
一屋子女眷倏地拥上去扶住昏厥的太福晋,惊惶失措地藉机逃出这座令人发寒的院落。
“喂,怎么走了?”她们问的话玲珑都坦白回答,怎么轮到她们回答时就一个个跑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公平?”
“别气了,格格。”小银叹了口气。打从她六岁起开始伺候和她同年的玲珑,这种惨剧她已经看了十年。
“为什么老是这样?难道我照实回答也有错吗?”
“不是人人都爱听实话的。来,喝下这个。”
“既然不想听又何必问?”她气嘟着小嘴接过场药。
“人家问您话也不一定就是要您回答,只是乘机给您下马威而已。”
“我不懂。”做人简直比做鬼难。
才刚从病中清醒就搞得一肚子怨气,恶劣的情绪却被玲珑从小银那儿探到的消息火速打散,改而雀跃。
海东青确实每天一有空就亲自照顾她,她之前感受到的温柔不是在作梦!
顾不得自己仍疲软的身体状况,玲珑赶紧叫小银替她梳妆打扮,掩去一脸病奄奄的模样。打中午起就一直在房里晃来晃去,等海
东青回来。
她一定要搞清楚嫁的到底是哪个海东青。梦中的他、现实中的他,她病倒时感觉到的他,哪个才是真的?
玲珑兴奋得不得了,海东青和她之间新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想要跟他抗衡就不能再逞口舌之快,不能跟男人比力气对块头、比拳头,而应该用智
慧、用见识、用温柔。
“都三更半夜了,你还在这儿摸什么?”冰刀一般的低吼将趴在花厅桌上打吨的玲珑吓得弹了起来。
“你回来了?”她居然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才刚大病初愈就准备再着凉一次?”海东青任由侍从替他卸下厚重衣装,神情中满是不耐烦。
“如果你没有这么晚回来,我才不会等到睡着。”
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她,眼中隐含难以察觉的满意。干嘛?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你在等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仆役们接到她的眼神示意后纷纷退下,留下两人单独对谈。很可笑的是,她持续了一整天的期
待竟在这一瞬间转为紧张。海东青似乎有种神奇特质,光是静静地存在着,就会令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让对方有种在他面前渐渐缩小的错觉,变成形势悬殊的状态。这是她在梦中不曾体验到的。
“商量什么?”他四肢狂放地瘫坐炕床里,轻松地专心检视靴进取下的匕首。
“我们之间的事啊。”她故作高傲、却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边的边缘。他们之间隔着的炕桌员状不具任何保护功能却让她有个缓
冲的喘息单间。
他没有回话,只是以令人坐立难安的冷眼瞪着她,等她讲出重点。
“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为这桩婚事再好好谈谈,因为我嫁得有点迷迷糊糊.我们之间又好象有些疑点有待澄清。为了往
后的相处状况着想.我想我们必须彼此坦诚地沟通一下。”
“啊”
啊?这是什么回答?好还是不好?
玲珑转头看他一眼,寻求答案,却又迅速转回来绞手指。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看!不知为何,这份认知让她被海东青盯着的背部有胶着火的感觉。
“我想搞清楚,我嫁的人为什么会是你。”
“你在问谁?”
“问你啊。”她莫名其妙地再度转过头来。
海东青没在看她,而是凝神品尝桌上热茶。“我以为你在低头问你的手指们。”
这家伙!“好,那我再重新问你一遍。我该嫁的明明是那个……那个什么……”
“硕翁科罗。”
“对!硕翁科罗巴图鲁。为什么新郎会变成你?”很好,他这一惹毛她,反倒帮她找回火气充当勇气。
“你多久没说满州话了?”
“喔,好久了。小时候还常说,大了以后就很少讲。”
京里的满州贵族私下多半崇尚汉人文化,从珍奇古玩到诗词歌赋,由内在涵养到外在言谈,无一不受汉人影响。
“尤其我阿玛特喜欢这些,府里还养了好些文土,也从小替我请汉人师傅,结果满州话我都快忘光光了。”她不在意地耸耸肩。
“总还记得小时候学的一些词吧。”他靠坐在炕里背垫上,仰头眸脱她。“像虫鱼花鸟、飞禽走兽之类的。”
她认真地皱眉深思。“狮子老虎什么的我还记得……啊!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了,‘硕翁科罗’好像是种大老鹰,张开双翼有三、四尺那么长,很漂亮的。”
“是吗?这种巨鹰泽做汉语该怎么说?”
“好像……应该……”她突然茅塞顿开地以拳击掌。一我知道了,叫海东青!”她兴奋的灿烂笑容突然尴尬地僵住,仿佛在他冷眼瞪视下被冻成一座小冰山。
“说得好。现在明白新郎为什么是我了吗?”
首度对战,玲珑惨败。
第六章
出师本捷身先死。不过玲珑不是战死,而是羞死。
昨夜才打算和海东青好好谈,结果当场被自己问的问题打败。最后被他赶回床上乖乖静养,他则睡在炕上不再理她。
以后的婚姻生活该怎么过呀?!
“少奶奶。”小银急切地在她耳畔低声提醒,唤回她的注意力。
她立刻整肃面容,学身旁的海东青冷着一张脸坐在一屋子亲戚的大厅里。这是她嫁过来之后第一次正式拜见夫家亲戚,也是第一次看海东青处理家族问题。
“皇上将在初春之时出兵西征,也已经决定授我为此番战役的大将军。若能凯旋而归,这座宅哪就可晋为将军府。”海东青居最上位,虽然排行老三,却因父兄相继过世,伊然已由他做一家之主。
“总算等到这一天。”太福晋像是出了口怨气似的扬起嘴角。
“是啊,以后咱们就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费扬古刻意朝玲珑微笑。
她客套地回以笑容,对这位动不动就对她表现热切关注的小叔感到颇有压力。费扬古,满州话里是老么的意思,那这府中就只有他和海东青两人最大了。其余的不是女眷,就是身分不够高的旁系亲属。
她偷偷观察着这两兄弟。费扬古有着和海东青极为神似的俊美,却缺乏海东青深沉的内敛功夫及严峻冷漠的气势。虽然这很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差距,但她有种感觉,就算费扬古长大到海东青这把年纪,也无法拥有他那种令人慑服的神秘权威性。
“三哥,关于今年的收成……”一个约和海东青同年的男子怯懦开口。“我的庄子里粮庄欠收,豆秸庄也没什么收获,天气过寒,冻坏了我不少牲畜……”
“叫帐房拨些银两过去。”海东青直接交代身旁随从一句,立即切断对方话语。“还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了。”那人僵硬地笑了笑,不敢再有意见。
海东青为什么不听完人家说的话再给钱?玲珑皱起眉头。搞不好人家要的不是银两,而是想聊聊田庄的状况而已。
“那么……海东青,”一个年长者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上次曾提过,你上头两位哥哥都过世十多年,可是两位嫂嫂到现在仍在
守寡,二十五、六岁了都没找再嫁的婆家。就算不为她俩下半生的幸福着想,也该考虑一下可否在家族中找个合适的对象,也好繁衍我们家族单薄的香火——”
“七叔,我的回覆还是和上回一样:这种败坏伦常的事,绝不能在我们家发生!”寒冷有力的宣言,霎时冻结整个气氛。
“可是三哥,咱们不是汉人,何必忌讳那些规矩?”一名温文平和的男子突然急切起来。“咱们满州习俗里,弟娶兄妻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情。以前的襄亲王多尔衷不也是娶了自己的——”
一声铁掌重击桌面的震响惊动在座所有人,那人立刻脸色惨绝地收住了口。
“这件事已经没有讨论的必要。”
玲珑第一次看到现实生活中的海东青发怒。他低冷平静的声音仿佛来自深透的死前幽谷,脸色阴沉得有如随时砍人脑袋的地狱将军。顿时厅内没人敢再出个声,整座大厅陷入诡异的宁静。她实在不喜欢海东青这样,把好好的气氛搞得万分难堪。
“各位是否注意到一件事,”玲珑清灵悦耳的嗓音马上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等到海东青西征后凯旋归来,此处被依功勋晋
封,我们就是天下最北的将军府了。”
全场不知所措地沉寂许久,才渐渐有人找回自己的声音。
“对……对呀,而且海东青不光是打败罗刹国的勇士,还会是打败准噶尔的双料英雄。”
“走到哪就赢到哪,这……这就是左撇子武神的本领。”
众人抖声笑着附和,勇敢地顺着玲珑的话题打破僵局。
“三嫂嫁得真是时候,刚好在我们家开始扬眉吐气时进门。”抬头突然转到不具威胁感的她身上。
“可能她正是为我们招来好运的福星。”温吞的二嫂憨憨一笑。
“没有没有!”给大家这一捧,玲珑反而慌了起来。“我只是——”
“希望娶进门的真是颗福星,而不是扫把星。”太福晋刁难的口气立刻为现场气氛泼了桶冷水。
不能发火,她现在该做的是缓和气氛,而非挑起纠纷。
“额娘说得是,只不过我目前还未见过长得像扫把的星星,说不定能在这里开开眼界。”
“你!”太福晋狠然怒视,厅内几声骇然的抽息隐约地回荡着。
玲珑暗自吐了吐舌头。没办法,她的嘴巴向来诚实,显然心直口快的老毛病又犯了。
“看你娶的什么好媳妇!”太福晋转向海东青开炮。
“谢额娘夸奖,玲珑真是不敢当。”她谦虚地笑笑,做人不能太骄傲。
“少奶奶!”小银快被双方火花夹杀在其中。
“海东青,你倒说话呀,瞧你这媳妇是怎么管教的!打从成亲第一天起就开始胡闹,胡乱嚷嚷自己不要嫁,还在洞房当夜病倒,
触我们家楣头——”
“这一触,竟把此地触成了将军府。真是倒楣啊。”玲珑感慨地摇头叹气。
太福晋愤恨地瞪眼警告,可惜玲珑正垂头沉溺在感叹中,没看见。
“这就是京里名门闺秀的真面目,滑头又放肆,根本不如我原本替你挑选的本地千金憨厚!”本以为玲珑听到这些话会有些难
堪,没想到居然是回她一到颇有同感的德行。
“额娘,够了。”费扬古不耐烦地懒散抱怨。
他太了解海东青那副蹙眉沉默的模样是什么意思,大椅扶手上青筋都快浮凸的巨大铁拳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喔,没关系,额娘正说得高兴。”反正不管太福晋批她什么都不会少块肉,就随她去吧。
“我真怀疑皇上把这种人指配给你有何用意,一个家规秽乱的王府哪会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玲珑不以为意的神色忽而一整,正眼瞪向太福晋。“家规秽乱?”
“你当我们这儿天高皇帝远,京里什么消息都听不见?”太福晋胜利一笑。“你上头那个离家出走、打算与男人私奔的孟浪姊姊在此地可是个名人。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你的父母也真不简单哪。”
“我妹姊一点也不孟浪,她是为了救我才离家出走讨救兵。”
“你当然有藉口,可大伙瞧见的事实却不容辩驳。毕竟,不久前你姊姊才在自个儿的婚礼上被夫家当场撵出府、取消婚事,不是
吗?”一占到上风,太福晋先前的火气立刻变为得意。
“您若是不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就请别妄下论断。”
“少奶奶!”小银赶紧低声劝着,轻扯玲珑的衣袖。她有预感,玲珑不顾一切的拗脾气快爆发了。
“明明就是事实,你还想狡辩!”太福晋悍然拍案,“我不计较你家乱七八糟的丑闻已是宽宏大量,但我不会容许像你这样的家伙爬到我头上来!”
“我没兴趣爬到任何人头上,也不允许任何人将我的家人名誉踩在脚下!如果您对这桩婚事有意见,何不直接向皇上抗议?”
“海东青,你看看,什么样的家教养出什么样的人。简直反了!”
休想逃避话题!“若您对我家族的名誉仍有质疑,就是挑衅皇上指配这门婚事的美意。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道就只有别人家有问题,这个家就从没出过问题?”
全场亲戚脸色恐慌地严厉暗示她快快住口,但玲珑恼得根本看不见那些。
“当您伸出食指指责我家人的不是时,请别忘了,您有另外四只手指正指着您自己!”
“格格,求求您冷静一点!”小银被厅内骇人的气氛吓得双脚发抖。
“您有不满,大可把矛头指向我,但别指向我的家人。我是这个家的媳妇,也是我娘家的女儿。我家的家教就是,绝不允许自家人受到任何污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