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痴呆地用力点头。“托三昧的福,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你太孤单了。因为孤单才变得脆弱,很容易难过。可我这个混蛋,没心没肝的大混蛋,抢了你的雍华,让你更孤单,把你害惨!”
贞德噙著泪水,倏地失声啜泣。
“你别哭,你这样会让我更难过。你要恨我呀,骂我呀,撵我呀,让我遭到报应,让我活该!我对
不起你啊我……”
“今儿个就唱到此为止,散戏了。”
雍华铁面无私地抓回打算跟贞德抱头痛哭的宝儿,拖回冷泉苑去。
“郡主,别伤心了。”
“郡主。”
一群娇美婢女围著伏案痛泣的贞德柔声安慰,却止不住她的伤悲。
“宝儿她喜欢我,她说她好喜欢我……”她难过地哭湿了整条丝绢。“她真的好可爱。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一个人,我实在太喜欢她了啊。”
“郡主,您如此疼惜宝姑娘,真是她的好福气。”
“好得连咱们都有些嫉妒了。”
“是啊,我真的很疼惜她呢。”
“宝姑娘也一定很感动,才会有方才那番肺俯之言。”
“我见识过的美女太多了,但从没有一个像宝儿这样,深深贴著我心坎儿。我好喜欢她,喜欢得心里好难过,都揪成一团了……”她痛声娇泣。
“郡主。”一屋子心疼的劝声融为波波浪潮。
“我好想好想要宝儿啊。”
而她渴望的小人儿,此刻正渴望著另一个人。
“我好想好想要雍华啊。”
“手伸进去!”他不爽地为他俩更换衣棠,不时得打掉她一直想攀上来的八爪章鱼手。
“我不要穿衣服,好热,你也说过我可以不必穿衣服的。”
他努力沉下火气。“你到底吃了多少颗那种糖球?”
“嗯……”她醺醺然地乱扳手指。“六个。不,七……八……喔,我后来吐掉了一个,所以应该是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真想捏扁这个胡涂蛋。
“那种东西吞一两个就够教人欲火焚身,你居然真拿它当糖吃!”他将药粉完全打散在小壶里。“整壶灌下去!”
“不要。”她神智迷糊地耍脾气。
“你敢?”
“那你喂我。”她伸长小手讨他抱。
雍华挫败得想杀人。看她一副妖娆的裸裎模样,热情得令人心神荡漾,他却得逼迫自己与激挺的欲望对抗。
“过来这里。”
她立刻热切地侧坐他腿上,勾住他颈项。
“把这个喝下去。”他一面抚揉她滑腻身躯一面哄骗。“再喝,要全部喝完才行。”
她乖乖听话,努力喝光,灌不进小嘴的药水由嘴角流下,一路灿亮地滑入深陷的双乳中央。饮毕的
一声满足娇叹,令他体内烈火更加狂妄。
但现在不是纵欲的时候。
“穿上衣服,待会跟我一起去城西茶楼。”
“为什么?”
“省得你又被拐到别人屋里乱吃东西。”
“贞德是很有诚意地请我去玩。而且你看,我这么对不起她,她却依旧对我好好,我怎能让她失
望?”
“亏三昧还特地使计让你看看贞德的真面目。”显然三昧太高估她这一脑子浆糊。
“是吗?”她扭动著,似乎想在他腿上调整到最舒适的坐姿,摩得他咬牙痛咒。
“别乱动!”
“雍华,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坏?为什么只是喜欢你,会伤害这么多人?”
“我才叫受害者。”
“我伤了贞德,还背叛了主子,对我好的人全都受到了最不好的对待,让我好难过,觉得好对不起
他们。”
“你更对不起我。”
“哪有?”
“拿我当仇人看,不屑嫁给我。”
“不是我不屑,而是我不能。其实我好想嫁给你,好想当你的妻子,可是我是个叛徒,我没有权利
伤害所有人后自己去过幸福日子,所以我必须惩罚自己的忘恩负义。”
“结果你连我也惩罚进去。”
“当然,我们是同一国的,就算是地狱,也要一起去。”她埋首栖息在他颈窝。“你有过这种做错
事,很难过的感觉吗,雍华?”
他空洞凝望远方,彷佛望尽苍茫天涯。“有啊。”他以灵魂轻喃。“有啊,宝儿。”
“那你都怎么办?”
“我也在找答案。”
她似醒似醉地侧望著他。“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找。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找好。”
他搂著柔软的小身子,两人静静相拥。非关情欲,而是寂寞。
他曾疯狂地与女人纵欲狂欢,对抗内心的纠葛与罪恶感,激情的刹那是得到了暂时解脱,而其后面
临的,总是更大的空虚与落寞,今他一再质疑──
他是谁,他身在何方,他在做什么?
宝儿环紧他颈窝,脸贴脸地摩挲,心对心地承诺。
“你是雍华,我的男人。不管你去哪里,都会回到我怀里。不论你做什么,都有我陪你一起承
受。”
啊,宝儿。
△△△
愈是热闹的地方,愈容易隐匿形迹。
“四灵”挑的茶楼紧临市集,小贩的吆喝、熙来攘往的喧嚣、说书人的口沫横飞、跑堂的爽朗高叫,掩去茶楼一角两道朴实的黯淡身影。
“那位是?”
“我的人。”雍华淡然饮茶,一身仆妇扮相,举止依然优雅。
“啊。”白鬓老人明了地朝身披连帽大斗蓬、到处游走的好奇小人儿颔首。
白胡老人算是“四灵”中的元老级军师,会派这种大角色亲自出马,显然他将要面临的处决不大乐
观。
“先不必抱那么大敌意,我虽然是来传递你任务失败的处决,但我想以私人的身分先和你谈谈。”
老人慈祥一笑。“你,觉得‘四灵’对你有点过分苛刻吧。”
雍华无有动静,等待对方出招。
“其实他们也是用心良苦,希望能逼出你的潜力。想你父亲年轻时,是‘四灵’中多么优秀的一
员,你的身手和天赋,颇有他当年的味道。只可惜……”
“我母亲是汉人。”
“不,不是血统的关系,而是性情的关系,这一点,你倒真的较像你母亲。”
纵使母亲在他脑海中已是遥远的记忆,依旧抹不去深深的渴望。
“你认识我母亲?”
“一面之缘,但印象之鲜烈,难以忘怀。”老人安然捻须垂眼。“乍见你之时,有些与你母亲重逢
之感。我说的不是外貌,而是性子。看似冷艳,实则热切,对世人,对生命,都有著不为人知的热切。”
他从不知道,母亲是这样的人。
“这份天性在她来说是好的,对你而言,却是祸患。”老人感叹。“‘四灵’行事,最忌慈悲,他们一再地苛刻待你,无非正是想将这无谓的慈悲斩草除根。只是啊,唉,有些过于求好心切。”
雍华凝眸审视,眼前老人究竟企图是善是恶,立场是敌是友,言词是真是假?
“听多罗郡王说,你和你母亲一样,喜读医书是吗?”
雍华一愣。母亲也有嗜书之癖?“我和母亲不同,我攻毒经。”
“一样的,杀人救人,不过手心手背的差异尔尔。通晓其中精义后,要杀要救,易如反掌。你多少
也曾经救过人吧?”
他不语,算是默认。
“这就对了嘛。”老人突然兴致好了起来。“你都在哪间铺子买药材?推荐一下吧。”
雍华随口说了几间知名药铺,老人频频颔首默记。
“这几间里头有没有你较熟识的?我这把老骨头了,毛病一大堆,要嘛就找间最可靠的,否则这儿
吃一帖那儿配一副的,麻烦。”
雍华望了眼他虚弱的老态。“尚德堂,广渠门大药铺,老字号,我常上那儿买药,很可靠。”
老人满意一笑。“好、好,那就决定为尚德堂了。”
雍华蹙眉。“决定什么?”
“你的最后处决。”老人淡淡夹了口豆荚。“就选定尚德堂为目标。”
他一时僵住,这话或许不是他所想的意思……
“我正是这个意思。”老人笑望她的震愕,悠然喝茶。“尚德生,上上下下一个活口也不留,全杀。”
纷攘热闹的茶楼在他耳中倏地化为死寂,什么也听不见,倒是老人话语,清清楚楚地烙进了脑海里。
“我说得够明白了吗?你也别想在任务上耍什么小花样。我说全杀,就是全杀。”
为什么?明知没有质疑的权利,他仍在心中呐喊。一个与“四灵”毫无瓜葛的药铺,一群无辜的小
老百姓,莫名其妙地就选定为他的下手目标?
“怎么,在为他们抱不平吗?”老人冷笑。“我才说过,行事最忌慈悲,你在这方面愈有弱处,咱们就愈是会挑这点下手。要放下良心,方能化做罗刹。”
可他是人,良心残存的人。
“只要你能完全摒除无谓的良心,舍弃慈悲,‘四灵’中第一好手之名非你莫属。上头也已经下令,只要你成功办到了,立刻将西方‘白虎’的位置交由你顶替,成为‘四灵’,这不正是郡王爷对你最大的期许吗?”
我好失望啊,雍华,你为什么不是“四灵”?
父亲掐在他肩上的狠动与憾恨,在他肩骨深处刺痛著。
“只要摒除良心,你就可成为人上之人。天下的权势、地位、财富、名望,都可轻松落入手中。你
想受人景仰,就能受人景仰;你想名利双收,就能名利双收;只要你舍弃自我,世间的一切要什么有什么。”
老人眼神一锐,盯紧雍华的木然。
“甚至连你的血统都能更改,让你成为纯粹精良的满洲子弟,也可在获得权势后改回男儿身。如果
你有意,‘四灵’更可让你袭爵,取代你兄长们成为继任的郡王爷。”
只要舍弃良心、抛却自我就行。
“如果你要保有慈悲心肠,无妨,只是正直做人,得付极大代价。先不说你会继续受到何样处罚,
光是你父亲那儿,就够你受的。我已经见过王爷准备用来取代你的新手了。”
雍华抽紧拳头,是五哥吗?
“虽然天真了点,但不要紧,磨练磨练就会懂事。可是你,恐怕不必再待下去了。”
阿玛要撵他走?
“郡王爷的完美是出了名的,自然无法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小瑕疵。没用的东西,就算是亲生骨
血,他也照样能舍弃。看明白了吗?就是这样的人才能成大器。”
别桌传来的喧闹唤回雍华意识。
“宝儿。”
“怎么了?”
“我过去看看,恐怕她又惹出乱子。”
她没有。她乖乖透过低垂帽檐杵在角落看热闹,却是雍华脱离老人魔魇的光明出口。
“雍华。”她粲然转望,热切冲入他怀抱。
小小的身子,暖暖的体温,紧紧的拥抱,她的笑容、她的依赖,让他重新变回一个人,只在方才刹
那间,他几乎动摇,连骨子都化为罗刹。
“他们在赶那个说书人。”她对著哀叫与怒骂融合的混乱场面为他解释。“那个说书人不知在说什
么东南西北的故事,说得好开心,因为那个听故事的吩咐,如果他最后一个故事说得好,就付他整锭银
元宝。可是这些人却在故事听得差不多了,开始撵人,说故事不好听,要他滚,所以,他就变这样
了。”她指指人群中央。
“客倌、客倌您不能这样,故事都听了才赖帐不付钱,这样小的岂不亏惨了。”
“哎哟,吵死人了。小二!你们这店是怎么著,咱们还要不要安静喝茶呀!”听故事的那桌客倌傲慢嚷道。
“是是是。”小二陪笑,马上翻脸踹著连滚带爬的乾瘦说书人。“快滚快滚,少杵在这儿妨碍别人做生意,到别处耍嘴皮子去!”
“可是我说了故事……”
“那又怎样,不花本钱的生意,还有啥子好嚷嚷?”小二打得对方哎哎叫,野狗般地逃出大门。
“去,没叫你赔钱补偿咱们耳根子的清静,就已经够客气,还想揩老子油?”
一屋子哄堂大笑,继续喝茶聊天,没事儿似的。
“好奇怪啊,雍华。我怎么觉得是这一屋子的人不对?”
他失神看著街外狼狈的佝偻背影,彷佛看见自己。
“人家这么努力地伺候他们,他们却享受完了就回头撵人。不付钱也就罢了,刚刚他们明明听得很
入神,为什么连个掌声都不给,还嫌人家故事烂?”
“也许他说得确实很烂。”
“那也多少付一点嘛,怎么可以把人利用完了就随便乱丢,太没良心了!”
“在这世上,良心不值钱。”他无力轻喃。
“不值钱又怎样,不值钱并不代表它就不重要啊。”她没好气地叽呱叫。“水不值钱、气也不值
钱,可哪一个人没水没气地还能活下去?不成死人才怪!”
他双眸豁然明亮,低头望她,一股想笑的念头涌上胸口。
“小姑娘挺有见识的嘛。”
猛回头,老人竟如幽魂般无声飘荡在他俩身后,和蔼轻笑。
“你先前何不坦白告诉我,她就是被掉包过的新手呢?”
雍华将宝儿护在身后。“你早就知道,我何必多说?”
“小伙子,愈是刻意隐藏的东西,愈有意思。”他的狰狞在笑望宝儿时转为慈佯。“小姑娘叫什么
名字?”
“宝儿。”
“好、好。”他满意点头。那神情,就和他从雍华嘴里套出尚德堂之名时一样阴邪。
或许,他得尽快为宝儿另觅安身之所,情势对宝儿愈来愈不利。
但雍华没料到危机会来得如此急遽。
“这位陵陵,将会接替雍华的位置,由我亲手调教的‘四灵’的新任大将。”
郡王爷在书斋公布此事时,雍华的震撼比五哥更为强烈,连一旁的宝儿都感受得到。
陵陵,大约十八、九成的年纪,身形妖娆婀娜,媚眼中盈满流气,看她与郡王爷手指交缠捏揉的暗
劲,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正令雍华震撼的不是这些,而是她的脸──
一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你的失误实在多得令我厌烦,我没必要养个废物在府里。”王爷冷睇雍华。“这次你的任务若好
好达成了,我就让你留下,否则,就由陵陵顶替你,做这府里的六格格。”
“谁都知道这府里的六格格是雍华,她哪能顶替!”
“宝儿。”雍华低声制止。
“那么从今以后,陵陵改叫雍华吧,做个真正的女人,真正的格格。”
“谢王爷!”陵陵的身子立刻揉上他臂膀。
“嗳,以后要改叫阿玛了。”
“阿玛?”陵陵艳俗地璞哧一笑,贴在王爷身旁低语,勾起王爷淫邪笑意。
“阿玛,为什么不选我接替雍华?”觉华终于忍不住愤怒。“为什么不训练我,让我成为‘四灵’
的手下大将,让我出任务,让我立功劳?难道我就这么不如雍华?”
“傻孩子,你和你哥哥们才是阿玛最大的期望,我怎能让你的手沾染那些污秽事儿?”
“那雍华呢?他不也是您的儿子?”为何雍华可以,他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