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问题也担忧得太早了吧。”
“为什么?”
“你还算不上是我的搭档。”
“我哪里算不上!我这几天来很努力地在练基本功,窃换四法王经的程序也早已背熟,而且你现在
在府里走动时处处都会带著我,这不就代表我已经是你的搭档了?”
“那,把四法王经写给我看。”
“明泰法王经、摩矩辞法王经、卢伽法王经、瑜罕难法王经,我全背起来了!而且啊,我发现这四
经书我以前好像──”
“我叫你写。”
她傲慢的小脸马上扭成一团。“我……不但把四法王经的名字都背下来,连它们分别收藏的四座府
邸宅院布局也背下来了。行窃当天的任务,包在我身上,绝没问题!而且这四本书我──”
“写不出来,何不直说?”
“乱讲!我当然写得出来!”她死要面子地抓起小树枝在软土上涂鸦,奋力画出她拚命记下的那几
国字,涂得活像杂线球。
“等你把字认清楚了,再来担心暧昧关系的问题吧。”他转身就走,疾速丢下又追又叫的宝儿。
“喂,你要去哪里?不是说好今天要去东大街附近探查形势吗?”为什么却往王爷的书斋远去?
宝儿一路哇啦哇啦乱叫地跟到底,看见他和书斋两位新进丫头亲切攀谈时,整个人僵在门外。
“你先回冷泉苑去,我要出门时自会派人叫你。”
“可是──”她才比手画脚到一半,就被台上的门扉隔断。
雍华这到底是干什么,他屋里已经有一票艳姬了,为何还在府里处处勾搭侍女?他这么喜欢亲近漂
亮女孩吗?既然如此,雍华为什么从不对她这样?
她忽然捂向自己惊慌的小脸,惨白地摸索著眼睛鼻子嘴巴。
……
算了,他有多少女人,根本不关她的事,她只是来做他任务上的搭档。哼!
“喂,闹脾气就闹脾气,别乱踢东西。”冷泉苑外正在摘取茉莉的胖丫头低斥。
“雍华为什么到哪儿都得黏上女人?”
“他又不是你的男人,吃什么飞醋。”胖丫头讪笑。“自己的主子到哪儿都吃得开,是多么有面子
的事,做奴才的高兴都来不及了。哪像你,没见识地净在抱怨。”
“我……我才没有在抱怨,只是问问而已!”
“走开啦,别老碍著人家做事。”才从衣服库抱来大叠衣棠的瘦丫头叫道。
“喂,小杂种说格格又搭上女人了。”胖丫头兴奋地跟瘦丫头嚼舌根。
“我就知道。”瘦丫头得意一笑。“像他那种男人,凡是没碰过的女人都想挑战。男人嘛,吃著碗
里看著锅里,贪得很。”
“这么说,我们的机会快了?”
瘦丫头搓揉双手。“我最近偷用了些格格一直没动的西洋玫瑰霜,皮肤变得细腻多了。”
“啊,你好贼!非得分我用一些不可。”胖丫头合掌梦呓。“格格他费了好大工夫才把我们由王爷
的书斋拐骗到他名下服侍,他一定是很喜欢我们。”
“对呀,说不定他是愈中意的对象愈不轻易沾染。他之所以一直不碰咱们,正是所谓的怜香惜
玉。”瘦丫头精明道。
“正是如此!”胖丫头热烈回应。“所以那些成天巴著他的歌妓舞娘们,在他眼里全是廉价品!”
宝儿不高兴地瞪眼扁嘴。那她呢?那她呢?雍华是怎么看待她的?
“咳!”一直轻哼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大咳。
“啊,五少爷。”胖、瘦丫头连忙曲膝。
“你们忙你们的,我有话跟宝儿说。”两个丫头才退去,觉华的倨傲立即转为热切,拉宝儿坐上苑
前石椅。“告诉你大消息,我探到一些雍华搭档的秘密。”
“喔。”
“你不知道,我可是花了多大工夫才探到这些。”他兴奋地为自己歌功颂德了近半个时辰,才转入
正题。“雍华不喜欢行事上有搭档,是因为他吃了几次搭档的亏。”
“嗯。”她厌恶地审视自己双手。
“因为任务的成败,关乎他们在‘四灵’面前的功迹。雍华不在乎这些,常手下留情,他过去的搭
档们却很在乎这些,常替他赶尽杀绝,好抢得功劳。结果他老因办事不周被罚,搭档却因尽职有功而受
赏。”
“啊。”她真不该空手爬树,也不该练功过度,害手心变得好粗。
雍华会不会不喜欢粗手粗脚的女孩?
“他当然会不喜欢那些送来这儿做他搭档的投机分子。”觉华忘我地叽哩呱啦。“处罚多了,下面
那些新手难免会开始狗眼看人低──”
她也好想偷一些什么西洋玫瑰霜来用用。
“他本事虽好,却老拣些烂差使──”觉华被宝儿伸来的小手吓得抽息,差一点便到。
宝儿使劲摩挲著他搁在石桌上的手背,摩得他浑身燥热。
“我的手是不是很粗?”
“不……不会啊。”
“我是不是长得很丑怪?”
“这……”他快被她执著的小脸逼得向后倒。“还好……”
“那雍华为什么对别人都那么温柔,对我却这么冷酷?”
“我……我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雍华和搭档之间不能有暧昧关系?”
“你……别这么靠近我。”高大英挺的觉华被逼困成一小球。“训练者……本来就不能与受训新手
有任何纠葛,搭档间更是如此,以防感情用事。而且……”
“而且什么?”
“这……不方便对姑娘家说。”
“给我说!”她悍然捧回他撇开的红脸。
老天,如此艳丽的娃儿近看几乎不像真的。怎会有人雪白滑腻到这种地步?不知这粉嫩嫩的脸蛋摸
起来是何种肤触。顺著这念头往下一想,就想到她那丰润酥胸被掌握住的触感……
“你快说呀。”
“通常……”他不适地暗咳。“被差来受训的都是处子,因为她们的童贞有时也是项武器,训练者
沾染不得。”
“什么?!”宝儿紧张地更加捧紧觉华俊脸。“之前雍华的搭档也全是女的?她们漂不漂亮,是不
是很厉害,雍华对她们是不是像对我一样坏?她们后来跟雍华怎么样了,有没有藉断丝连?”
“你快放手,别这样……”
“你非给我个答案不可!”否则她会睡不著觉。
“我不知道,你……何不直接问他算了。”
“我要是问得出答案还何必问你,快说!”
啊,不行了,她身上散发的甜美气息……“你再不放开我,你会后悔的。”
“你再这样婆婆妈妈,会后悔的是你!”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宝儿!”觉华猛然起身,紧紧反箝住她娇小双肩。“其实,我早就有话想对你说。”
“喔?快说快说!”她好兴奋。是雍华的什么大秘密?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如此娇美可人,如此活泼灵动,如此爽朗率真……他从没碰过像她这样女孩,尽管她是个混血罗刹。
“老实说,我打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身后莫名传来的压迫感令他怔住,狐疑回头的刹那,当场不自觉地推开宝儿,害她一屁股跌回石椅上。
“喂,你怎么这样!”很痛耶。
“五哥不是有话要对宝儿老实说吗?继续说啊。”雍华悠然斜倚树旁。
觉华难堪而傲慢地扬著下巴,力图扳回局势,脑子却一片混乱。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雍华耸肩。“回‘我自己的’院落,通知‘我的’人准备出门。”
“我们要动身了吗?”她马上活力百倍地跳起来。
“对,在五哥给我个交代后。”
“交代?”宝儿不解,觉华却僵红了脸皮。
“我没有擅闯你冷泉苑的意思,只是有事要告诉宝儿一声,才特地登门。”
“宝儿,你好大的面子啊。”雍华淡笑。
她惊愕捂颊。她的脸很大吗?
“难得五哥亲自来访,居然只是为了传句话。”
“没错,我就是为这种小事专程跑一趟,怎么样?”他受够了雍华优越淡漠的姿态。“宝儿有事托我探查,我正是来告诉她结果,光明正大,没什么不能讲的。”
“宝儿宝儿,你叫得还真顺口。”
“她又不是你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叫!”充其量,雍华不过是她暂时的训练者而已。
“对呀,而且觉华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喔。”宝儿开心介绍。“我能把这整座府邸格局摸得一
清二楚,都是他平常带领的功劳。”
雍华对著觉华挑眉。“原来你们俩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他还常应我要求地念书给我听喔。”她热切地卖弄自己有多用功。“再过一阵子,我保证能把四法王经的名字写给你看!”嘿嘿。
“有劳五哥了。”
“嗯,真的很偏劳他,谁教你不肯放外人踏进你冷泉苑一步。还好我们可以使用王爷的书斋,那儿
也满安静的,不会有什么闲人打扰。”否则她老挨周遭的隐隐窥伺,弄得她老大不爽。
“那儿的确是清幽的好地方。”雍华暧昧一瞟。
“你别想歪了!”觉华赤脸怒骂。
“想歪什么?”宝儿傻眼。
“是啊,你们不是很光明正大,怕什么?”
“是……是你一直丢著她到处乱晃,我才不得不插手照料。不然谁愿意成天跟个小罗刹处在一块儿?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分,我是什么身分!”
“宝儿,听见了吗?”
她望望雍华不怀好意的笑容,眨著蓝眼回视羞愤的觉华,陷入一片茫然。奇怪,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为何组合起来会变成难以理解的句子?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觉华痛斥。“你不也拿她当个比你更低贱的杂种看!说好听是训练她、照
顾她,骨子里却拿她当小畜生来养!”
“你在骂人!”她猛然顿悟。
“原来五哥心里是这样看待宝儿的。”雍华故作恍然大悟。
“亏我拿你当朋友看!”宝儿愤吼。“低贱的杂种?小畜生?你既然跟其他人一样地看待我,何不
也跟其他人一样地离我还点?!”
“五哥这真的太过分。”啧啧啧。
觉华气得咬牙切齿。他根本无意说那些浑话,真的没有!可是给雍华轻描淡写地一激,自己的嘴巴就不听使唤。
“你给我道歉!”宝儿喝道。
“我干嘛跟你道歉!你本来就是身分低贱的小杂种!”
“我是不是很低贱、是不是畜生,轮不到你来批评!你血统纯正又怎么样?血统纯正就会比我多只
眼睛、比我多张嘴巴,就有资格侮辱人?”
“本少爷高兴怎么说就怎么──”
“少爷你个头!你幸运,有个老子给你漂亮的少爷头衔;我和雍华没那么幸运,就得承担老子胡搞瞎搞的后果,但我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指著我们乱骂一遍,而不骂那些真正该骂的混帐父亲?!”
“谁跟你是‘我们’了?”雍华冷嗤。
“我又不是故意要那样说你!”只是嘴巴失控。觉华急辩。
“可你心里确实存有这种念头,否则你不会直觉地冲口说出那些话!”
“好,我道歉!这样总行了吧,这样你高兴了吧?!”打出生到现在,他这位少爷从没这般卑贱
过。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样?”应该赶快跟他和好啊。
“原来你之前的友善是装的,你的好意也是假的。我一直以为你和府里其他人不一样,结果你们全都把我看做一团烂泥巴,可以随意践踏!”
“我哪时──”
“你尤其不要脸!”她恨声指责。“我宁可面对二少奶奶那种坦白的鄙视,也胜过你这表里不一的骗徒!”
“宝儿!”觉华急吼。
“我们走,执行任务去!”不等雍华带领,她直接大步杀出苑外。与觉华擦身而过时,被他慌乱拉
住。
“宝儿,事情还没──”
她狠手甩开,一个字都不屑听,旋身就走。
“宝儿!”他绝望呐喊。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搞成这副局面?之前明明还谈得很开心,为何转瞬间
就反目成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告辞了,五哥。”
雍华临走前森魅的微笑,令他一震,突来的顿悟掀起汹涌的怒潮。
是他,全是雍华搞的鬼!雍华凭什么这么做,干嘛要害宝儿和他决裂?望著雍华飘然远去,勾向宝
儿手臂的亲密态度,一把无名火点起报复念头。
“宝儿,等一下嘛!”觉华故作亲昵地追上来。
“别理他。”她头也不回地拉著雍华手臂向前冲。
“喂,你生气就生气,可是交代我办的事还是得处理。”觉华由袖里抽出原想占为己有的小东西。
“瞧,你的鞋,我替你找著了。”
雍华的双眸霎时冻为霜雪。
“你也真是的,自己的鞋都穿不好,下回小心点。”觉华刻意斜睨著雍华说道。
宝儿重哼,抢过小鞋,看都不看他一眼地远去。
“你呀,多吃点饭吧,上回抱你的时候根本摸不到几两肉,当心被风刮走。”
“我的事用不著你鸡婆!”她回骂。
觉华哈哈大笑,胜利的笑声回荡在空中、在林中、在雍华寒煞的神色中,化为铁拳里抽紧的怒火。
第五章
驶往东大街的马车里,塞满了宝儿咭咭呱呱的抱怨。雍华始终不发一语,凝视小窗外的午后街景。
“所以,人的嘴巴真是不可信!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根本两样,这样捉弄人,很好玩吗?!”噼哩啪啦骂了一大串后,她慨然长叹。“难道就因为我血统不纯,就活该这样被人耍著玩?”
她凝望雍华冷艳的侧颜。
“好奇怪啊,雍华。血统不纯又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老是我们在承受指责?”
他森然撇过视线,发簪在暖暖春阳下闪出冷光。
“你也有过这种感觉吧。”
瞥见她抓在手里的那只小鞋,他愤然掉头。
“嗯,我可以理解那种愤怒。”刚才觉华那堆胡说八道,真的快把她气炸。“不过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你五哥吵架,只是我一时控制不了。他实在说得太过分了,他也曾经那样对你吗?”
“不要再跟我提到他!”
他突然的暴喝吓了她一跳,他彷佛也被自己的怒火吓到,厌恶地转向车窗外。
宝儿顿悟地捂住小嘴,瞠著大眼不敢作声。她猜对了,她居然不小心抓到雍华心底的秘密了。他果
然跟她一样,很容易被这种羞辱伤害。
她现在该怎么办?安慰他是吧。可是她好兴奋,快乐得快冲上天去了,哪装得出感同身受的悲伤语调。
雍华跟她一样!他们是一国的!
“其实……你也不要太介意啦,说不定你五哥只是言者无心,别为这种小事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喔,她突然觉得自己好高贵、好牺牲,能够英勇地放下自己受创的情绪来安抚另一颗易感的心。
雍华像跟窗外蓝天有仇似地凶狠瞪著,根本不甩她。